狂飙三部曲-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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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千九百一十一年,武昌首义,辛亥革命爆发。清军沿京汉铁路南下*,先是占领汉口,接着隔江炮轰汉阳。企图攻下汉阳夹击武昌。国民革命军与之展开激烈的阳夏之战;冯国璋火烧汉正街,大兴隆巷和阳明会馆在劫难逃,抢掠一空……
推翻满清,民国初立,孙中山先生倡导:“首义之区变成模范之市”。在汉口市政建设高潮中,大兴隆巷得以重建。幸运的是,清军在汉正街纵火只烧到金庭巷,当天刮的东北风,余焰燃烧了交接汉水街的巷子后半部。巷子口汪、许两家仅遭烟熏;阳明会馆只焚毁门楼。里巷住户却是十室九空。新建的大兴隆巷不再全是浙江籍居民。阳明会馆改作“建国电影院”。连汪、许两家也败落了。
汪家房屋卖给“上海帽店”;许家则让人开起“天津百货公司”。关于两栋楼房新主人的发迹,有许多传说。
上海帽店的老板盛阿毛原是著名的“盛锡福帽店”师傅,积攒了一笔钱,租赁一爿铺面,另起炉灶干起制帽营生。招牌题作:“盛钖福帽店”,“钖”的繁体与“锡”只一笔之差,一般人分不清,以为是分店;价钱又便宜。故而,产品很俏销。一下子暴发了。盛锡福明知玩文字游戏,给人误导,当年没有商标注册和无形资产的有关法规,东翁对昔日的伙计无可如何。只好听之任之。另有一说,盛阿毛偷了东家大量呢毡纱衬,做的帽子价格低廉具有竞争力。尽管盛阿毛仿冒品牌赚了许多钱,十分吝啬。吃穿马虎倒没说的。连老婆得病也舍不得求医问药。说女人咳嗽不过是伤风感冒,只用梨子熬水哄哄。结果伊终因肺痨病笃夭亡。有夜,盛阿毛外出结账,摸黑回家。高一脚,低一脚。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几次差点摔个狗啃屎,仍然提着灯笼舍不得点燃蜡烛。恰好,前面有人提灯笼往他家方向去,于是“借光”跟在后面。说也巧,这人一直朝盛家走去——简直像特意照路送行一般。走到门口,提灯的人停下,盛阿毛细细瞅瞅,竟是儿子。自免不了指斥年轻人铺张浪费,想到毕竟省根蜡烛,又高兴起来。盛老头就是这样勤俭节约而发财致富。这似乎不足为训。也不可相信。还有几种说法亦是疑点甚多,经不住推敲。
天津百货公司的故事更富于传奇。姓黎的老头是个摇着铃鼓、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兵荒马乱的年月,一群散兵游勇抬口棺材硬要寄放在他家里。这么件不吉利家什当门搁在堂屋中,黎老头自然不愿意;挨了几枪托不敢吭声了。有个人用盒子炮顶着他胸口威胁:“东西失落了,老子把你一家老小杀光!”不知什么原因,这伙残兵败将再也没转来。后来听说这派人垮台了,黎老头准备同儿子们将棺材抬到河对面的龟山乱葬岗上丢掉;发觉格外沉重,也没钉钉子,盖子被撞动时,扑出一股异香。黎老头猜出有名堂,打开一看,是满满一棺材上好的云南烟土,就这样发了大财。也有人说,黎老头在别人逃兵荒时,撬门扭锁偷得值钱物什,甚至在死人口里拔下金牙齿;有回,看见一条野狗啃了尸体上戴金戒指的手指,黎老头硬是撵着打死野狗,撕开狗肚子,扒拉那大摊红的、绿的、黄的、酱的、臭烘烘、热腾腾的五脏六腑,抠出金戒指。这枚戒指戴在手上生生地疼,如狗咬啮;刮风下雨发出人的呻吟或像狗的狂吠……尽管这种血腥恐怖传说富有刺激性,不径而走。仔细想来,采取这等残忍手段也很难在短时间积累那么大一笔财富。
俗话说:“一家富,千家怨”。种种传说表现人们对盛、黎两家的暴发十分忌妒,还有人背后诅咒:“住进这两栋房子的人要背时的;发横财,报应最终会落在后辈人身上!”但是,盛、黎两家当年毕竟很光鲜,取代汪、许两大户,并且传了两代人。
武汉沦陷,日寇把汉正街划为难民区。上海帽店和天津百货公司经受一场劫难,损失并不大。大兴隆巷内,除了石家院子的主人远走重庆,其它住户只能忍受煎熬,苦撑到抗战胜利。然而,打败日本侵略者并未赢得和平宁静生活,尚未安身,又是烽烟四起。
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九年五月,在隆隆炮声中,上海帽店盛氏老板以贱价将房屋卖给香烟商刘甫轩,携带金银细软逃往香港。
当年,浙江人汪家驹建造店铺,是栋三进两天井的二层楼房。店铺宽一丈六,纵深十丈,还未算后花园。店堂内当街摆起曲尺形大柜台,高三尺六,宽三尺三,长二丈八;刷的国漆,亮锃锃地深棕色。店堂后的天井,靠墙有棵长青藤,枝叶直攀屋檩,称作“青龙上顶”,将三丈多高的粉白墙壁洇得绿生生、湿漉漉,三伏天亦透出荫凉;门楣楹板,精雕细刻;或为四时花卉,或为戏曲故事里人物场景,拿到现在来看,不算古董也可视作工艺品;二楼临街处专门辟间佛堂,挂幅赤脚大仙画像,摆设香几、香案、太师椅,全系红木雕镂而成;大瓷瓶、帽筒、香炉均出之宣德年间。一对铜罄据说为汉阳归元寺开创主持德明的圣物,轻轻咳嗽一声,便会久久嗡然。每日轮流清扫佛堂的徒弟都是轻手轻脚,诚惶诚恐,庄重虔诚。有天,一个徒弟刚把鸡毛帚抡了一圈,耍弄着,瞟眼间,看见房梁上缠条碗口粗大青蛇,红色信子如烛焰抖动,两眼闪着冷光盯着他,一股腥臭阴风扑面而来;他嘴咧几咧,舌头僵硬得动弹不了,腿一软,瘫坐地板上,手脚并用爬几步,踉踉跄跄从楼梯口滚了下来。小徒弟面色灰白、结结巴巴讲述自已所见情景,指望得到番安慰,至少激起大家好奇。不意,汪老板叱责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是大仙的化身呢!”
汉口人相信,房子大、家业兴旺,家里会住着大仙保佑。在汪家后花园,常常可以看见毛绒绒黄鼠狼蹿来蹿去,也让称作大仙化身。
汪家楼上楼下计有正房两间,客厅三间,厢房九间,佛堂一间,厨房一间;仅厨房按现在计算法,即有四十平方,后花园约三百余平方。在历来“寸土寸金”的汉正街不可谓不气派了。房产易主,颓圯的后花园已让人盖了房子。盛阿毛买的只是铺面,稍加修葺粉刷,开张大吉。传至第三代掌柜,将两爿天井改成亮瓦棚,屋脊上做了两座形如戏楼的杉木凉台,汉口人俗呼“晒台”。大晒台供账房、店员、徒弟纳凉晒衣服;小晒台供内眷、奶妈使用。另在山墙开了中门和后门由大兴隆巷出进。柜台、佛堂、长青藤依旧保留。
刘甫轩素来俭省,从盛家买下“上海帽店”,只是打扫打扫扬尘,一切原封不动,将巷子口挨山墙的“上海帽店堂脚地界”麻石条换成以儿子命名的“刘立言堂脚地界”麻条石。在大兴隆巷,刘家后门也有块门牌,照说是巷子第一家门户,不知怎么编成十号。城市里门牌号码,多半让人摸头不知脑,匪夷所思。
刘甫轩满以为买下“上海帽店”,生意又上一个新台阶。哪知,真应了人们诅咒,打从住进这古老大屋,便开始背时。这么一座豪华典雅民居,为什么显出如此浓重宿命意味,刘家命运到底会发生什么变化?同时,大兴隆巷的居民又会显现一种什么生存状态呢?既是巷子第一家,顺手拈来,就让我们的故事从这里开始吧。
二、不是冤家不聚头
刘甫轩五岁时,母亲病逝;父亲长年在外闯荡,他是姑母抚养大的。刘甫轩父亲曾在武昌守望台当兵守卫军械库。辛亥革命时,参加工程营起义。革命成功,黎元洪整编军队,父亲贪图一百块银元的遣散费,回到老家黄安刘家湾。在旧军队里呆长了,不但毫无谋生本事,还染上许多恶习。父亲拿着银元下馆子,进茶楼,或者推牌九、搓麻将;加之,乡亲朋友东家借几个,西家要一点,一百大洋化水无形。很快潦倒。这样,刘甫轩读三个月私塾就辍学了。他很发愤。没书,找人家借来抄读;没纸笔,用筷子沾水在砂石上练书法。
十二岁时,父亲送他到县城学缝纫。好不容易熬到出师,父亲由于贪杯,酒精中毒,病入膏肓。临终前,叮嘱他去汉口法租界怡和里找当买办的堂叔谋出路。堂叔介绍甫轩在黄州会馆旁边租了间小铺面,开起裁缝店。黄州会馆毗邻著名的汉正街。
刘甫轩白白净净,长眉细眼,不笑自带三分善。凭着热情、诚实、厚道与手艺,在汉正街站住脚。隔壁小酒店的老板钱永安见刘甫轩老实厚道,克勤克俭,撮合姨妹、估衣号的二小姐与他结婚。没几年,刘氏夫妇积蓄一点钱,支撑起一爿香烟店,添了一儿一女。不意,日寇火烧黄州会馆,将他多年血汗付之一炬,一双儿女也葬身火海。连收埋亲身骨肉都来不及,刘家两口子被日本士兵驱赶到汉正街难民区栖身。迫于生活;冒着抓住杀头的危险,刘甫轩跑单帮,贩私盐、贩西药。这样,又攒了几个钱。兵荒马乱的年月,人们只顾跑反,卖掉房子活命。房价极贱。刘甫轩琢磨,仗总要打完的,人总要回的,生意总要做的,趁机用六两金子买下马姓在利济南路的六爿门面。这正是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一年,也在这一年,刘甫轩喜得一子,取名刘立言。
日本帝国主义投降,人们重返家园,刘甫轩买的房子价钱翻了十几倍,加上他盘下仓皇归国的两家日本人商店,成为汉正街上数得着的富户。有次,他囤运的香烟从汉水小新码头摆到汉正街老宝庆金号,足足一里半长的路程。那时的香烟箱可不是如今五十条装的纸箱子。为两百条装见方大木箱子。撬开松木板箱盖,有白磅纸印的大幅时髦女郎挂像,有关云长千里走单骑,有四大名旦,有金钱豹,有四郎探母等等;每盒烟里都有一张三国、水浒的彩色人物画硬纸片,孩子们谓之“洋画”,格外珍视。每当大人指点“洋画”,讲起上面人物的故事,给予立言幼小心灵极大的乐趣和辽远的遐想……
买下利济南路六爿门面后,生意做大了,忙不过来;甫轩从老家找来比他小十几岁的远房老表李佑东帮忙。
李佑东祖上本是殷实之家,传到他爹手里败落了。他爹读了十年长学,满肚子四书五经,能说会道,就是什么做不来。仅仅游手好闲、吹拉弹唱,按说日子也过得去;要命的是,染上鸦片烟瘾,卖田卖地卖房子,卖个精光。李佑东的妈一气之下,跟人跑了。佑东和妹妹由奶奶带着苦撑苦熬。他爹为了换钱过烟瘾,偷人家鸡子、鸭子,连锄头、镰刀也偷。有天,听说县城新开的工厂买童男童女供上祭坛,祭烟囱。旧时迷信祭了烟囱,烟囱才立得住,不歪不倒。烟瘾难熬之下,他爹偷偷把女儿卖了三十元光洋抽鸦片。奶奶得知孙女祭了烟囱,哭骂一场,上吊自杀了。李佑东的爹烟瘾过足之后,清醒过来,想到将亲生骨肉卖把人家,活活丢进浓烟滚滚的烟囱,逼死老母,简直比畜生还不如。当晚,腰上捆盘石磨跳进村头池塘里了。孤苦伶仃的李佑东像条野狗,东家一口,西家一口地混到十八岁。他前额高高地,寿星头,深眼窝,眼睛黑亮;嘴唇簿薄地,长得精精干干,也像他爹能说会道,也会吹拉弹唱。但是,没有他爹的纨袴气。苦难赋予他刚毅、义气和善良。同时也有随机应变的狡黠。就像《蟀蟋谱》关于“异虫”的两句口诀:“将军陋相人少知,占定当场是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