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家庭档案--罗瑞卿女儿的点点记忆-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文革”中,由于我爸爸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就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②”。这种身份的人一般是不被信任,所以也就不能参加红卫兵③。红卫兵是“文革”中出现的学生组织。是在“文革”初期的扮66年5至6月由清华大学附属中学的一批中学生秘密发起的。他们在7月底写信给中共党的主席毛泽东,宣称“造反有理”。毛则在8月1日回信,表示热烈的支持。使得红卫兵运动在一夜之间席卷全国。以“破四旧’④为宗旨的红卫兵运功虽然在后来造成对中国社会文明空前残酷的摧残,但一开始,能够加入红卫兵对所有我的同龄人来说是革命和幸福的象征,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大约1966年秋季的某一天傍晚,北京的红卫兵在劳动人民文化宫举行一次集会。我太羡慕那些整天戴着红袖章、穿着绿军装的红卫兵了,禁不住想同样装扮一下的欲望,就找了一身军装,把一个红卫兵袖章戴在臂上,趁着暮色,走进古柏参天的劳动人民文化宫。会场外面早已人山人海。随着人流,我觉得自己有几分把握不被别人认出来。离会场大门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了那个记大过的小学男同学。他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但他酷像他妈妈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看他忙碌的样子,我猜想他是在负责看守会场大门的工作。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像做了贼似的心虚。糟糕的是他也认出了我,甚至脱口叫出我的名字。他一脸笑容,但我想他一定是幸灾乐祸,所以没等他说出第二句话,我就转身狼狈逃窜了。
在这所普通人的小学里,我读到了三年级。因为家里修缮房屋,我们搬到东交民巷8号住,就先转学到东交民巷小学。后来大概是因为父母实在忙,没有时间管我们,就把我和姐姐送到北京西郊的“十一”小学。
这所学校是专为干部子弟开办的。由军队出钱,主要接收军队的干部子女。和东华门小学、东交民巷小学比较起来,这里漂亮得多。院子宽大,遍植花草。教室明亮通敞,桌椅不仅配套,而且随着孩子的身高而大小不同。学生们住校,食宿全由学校管理。听说原来衣服也是学校发的,后来,部队的干部不实行供给制,实行工资制了,衣服才改由家长提供。但是我们班里还有一些同学的衣服是由公家发给的,他们是一些烈士或者在执行特殊任务的人的子女。我们只知道,后者的父母是一些需要隐姓埋名的人。
我不喜欢这个学校。第一,我只能每星期回一次家,这对有一个愉快的家的我来说,自然是非常巨大的不幸。我总是幻想着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我们那个美丽温暖的大房子里一定发生了数不清的美好故事。第二,这所子弟学校里弥漫着一种彪悍的气氛,使我非常的吃惊和不习惯。这里好像人人都是某种“战士”,时刻在进行着“战斗”。从早上起来,洗漱和叠被子都要竞赛。从早操、上课、一日三餐到晚自习要列队行进和唱歌。队伍要比准排得齐,唱歌要比谁唱得响。第一次到饭厅吃饭的时候,我奇怪何以人人面对热腾腾的饭菜正襟危坐,忽听一声刺耳的哨子,有个老师大喝:开动!于是全体动作。刹时杯盘狼藉,人走屋空。原来吃饭也是竞赛。
在日常生活中,男孩子们个个是欺负弱小的好手,女孩子们则工于心计,讲究的是不动声色而达到目的。所以,这里经常有或悲壮,或离奇的嘈杂闹剧上演。
在一个时期里,好像有一场旷日持久的针对老师的恶作剧比赛。比如把老师的鞋尿湿,或者往他们的茶杯里放进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还记得一些男孩子把一位瘦小男老师的椅子腿弄断,这位老师由于体弱多病,上课经常要坐着。他突然跌下去,又惊又气,竟然放声大哭。看到老师被这些精力过剩的学生们折磨得精疲力竭、哭笑不得的样子,我曾以为小学老师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最可怕的是每个班的孩子中都有一个“王”,或男或女,性别不限。这个“王”走上宝座的道路想必是相当艰苦卓绝的。一旦大权在握,马上成为所有孩子的精神和行动的领袖。我们班里的“王”是个女孩,中等个,短头发,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我亲眼见她扯着一个男生的头发往墙上撞,那个孩子不敢叫也不敢哭。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理解,为什么在这所子弟小学里,十岁左右的孩子中间就存在这样明显的暴力行为。
一年以后,爸妈大发慈悲,把我又转回城里的东华门小学。我不仅可以天天回家,不错过家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也可以在普通人的小学里享受一份平庸的生活了。
注释
①“文革”中对中国共产党内犯了路线错误的领导干部的一种称谓,据认为,毛泽东在1964年12月12日对一份党内报告的批示中首先使用这一概念。1965年毛泽东亲自主持修订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简称二十三条)中说:“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的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1966年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是“文革”全面发动的标志。在这个会议上通过的“五一六”通知里对这种人有思下描写:“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的信用,被培养成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认识这一点。”(下划线是著者加的)
②指上述党内走资木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子女。毛泽东在“文革”中对红卫兵的某次讲话中说这些人是可以(被无产阶级造反派)教育好的。从此形成对这些人特殊的称谓。
③1966年8月1口,在中国共产党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的当天,毛泽东写了给清华人学附属中学红卫兵的一封信,表示对他们的造反精神的热烈支持,这使红卫兵运动在全国迅猛地兴起。从8月18日到1月26日,毛泽东在北京先后八次接见红卫兵和大中学校师生,总共约一千一百多万人次。……这是造成社会大动乱的一个严重步骤。各地大批红卫兵冲向文化教育界、党政机关、冲向社会、对他们认定的所谓“封(建)、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事物进行大破坏。文化教育界、党政机关约许多人,被当做“黑帮分了”、“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反动学术权威”、“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受到批斗、抄家,受到侮辱、殴打和迫害。——参见胡绳主编《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8月北京第1版429——430页。
④从1966年8月19日起,北京发生了一场全国规模的“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运动(北京的红卫兵首先走上街头,贴传单、标语、大字报,集会、演讲、宣传,修改原有的地名、店名、校名,干预衣着、发型等生活方式,甚至连姓名也要革命化。……这样“破四旧”的运动被引向全国,并采取了更为激烈的行为,冲击寺院、古迹,捣毁神像、文物,焚烧书画、戏装,从城市赶走“牛鬼蛇神”,勒令政协、民主党派解散,通令宗教职业者还俗,进而自行抓人、揪斗一、抄家、游街示众、私设公堂、滥施酷刑,甚至打人致残、致死……
——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事记》,光明日报出社1989年9月第1版223页。
6。冰雪女王
……没想到,她自己也是一朵最鲜艳的不支之花……
《失乐园》322…323页
转回东华门小学后,最使我高兴的是我的班主任是一位美丽女人。她有一张漂亮细腻的脸,高傲平滑的额头,完全希腊式的鼻子。她的脸总是苍白无血,使她整个人更像大理石雕成。我在她的家里看到她穿着娇纱的结婚照片,更怀疑她就是断臂维娜斯的中国翻版:班主任永远整齐于净,不苟言笑。一双美丽的眼睛中闪着冷静圣洁的光芒。妈妈从苏联给我们带回过一些动画幻灯片,其中有冰雪女王的故事。我看过后,就在暗地里叫她冰雪女王。冰雪女王教我们语文和算术,她每天走进教室时优雅高贵的姿态,使我们觉得能够天天看到她,实在是一种幸运。没想到,有一天,我竟惹她生了大气。
一次作文课后,她把我叫到预备室(不知道为什么东华门小学的老师办公室都叫预备室)。我胆战心惊地看到,冰雪女王的形容大变。她把我的作文本啪地一声扔到我面前,喘着粗气说:“这是怎么回事?”还没等我明白,又啪地一声扔过来一本书,还是那句话:“这是怎么回事?”那次作文课是冰雪女王让大家写暑假里的生活。我写的是和爸爸妈妈去北戴河海边度假的事。我挺喜欢作文课,而且不放过每一次舞文弄墨的机会。但是当我把冰雪女王扔过来的书看完后,自己也不禁冷汗涔涔,无地自容。那本书是一位名作家的散文集,其中写大海日出的章节无疑与我的有关章节(当然更正确的说法是我和他的)如出一辙。我站着,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因为我自己也确实是一头雾水。沉吟良久,还是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冰雪女王在一旁早己气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她说:“就算天下文章一大抄吧,也没有抄成这样的,幸亏我……”
压抑不住舞文弄墨的恶习,我设想那删节号后面的成语应该是博览群书?博闻强记?或者是学富五车?……可是我仍然想不出自己该说什么好。
说实话,一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名家的书我肯定是读过的,这篇写海边日出的散文我好像也是读过的,但是天地良心,我在写自己的作文时却真的什么也没抄袭,甚至连这位作家的大名都没想到。但是,作文是我带回家写的,现在名作家的文章和我的作文又白纸黑字摆着,虽不是逐字逐句,但实在是太像了。对于“抄袭”这个罪名,作案时间和证据现在俱全,至于动机当然也不难设想:
冰雪女王最后板上钉钉子地、痛心疾首地说:“抄袭和作弊是最可僧恶的。”
那以后,好长时间我情绪低落。一是事关自己的清白,不仅有口难辩,而且连自己也怀疑这个清白是否靠得住。二是使得美丽的冰雪女王勃然大怒。她气得喘吁吁的样子实在让我心如刀绞。更伤心的是我以前至少以为她是喜欢我的,因为我在她任教的课日里,成绩很好。可现在,她一定把我当成个抄袭和作弊的专家了。
不久,进入毕业考试了。我有点紧张。爸妈对我们的要求严格,考不上好的中学,好像很对不起爸妈。加上我平时总不如几个哥姐用功,可又自认为成绩不比他们差。我的理论是:不用功未必成绩差。如果升学考试考不好,自然会影响这个理论的说服力。
升学考试的最后一场是考算术。我挺得意地很早就做完了。想起冰雪女王事前千叮咛万嘱咐地说有时间要检查!检查!我就从头开始检查。真是检查出了几个错误,赶快改过来,要不可太划不来了。这以后,我就轻松愉快地看着人家,不知道再做什么好。监考的冰雪女王不知为什么开始烦躁不安,好像要暗示什么给我,甚至是要跟我说什么。但我绝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