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坟上的风筝-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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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又夺眶而出,被我用手背狠狠擦去。
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我正躺在荒草间,不远处是一座荒坟,荆棘间挂着一个风筝,几只羊正瞪着眼看我,好象发现一种新型的草,拿不准能不能吃。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我咬咬牙告诫自己:别去想!看阳光多好,看蓝天多蓝。
看白云正悠悠漂浮。有人说那是水蒸气,有人说那是岁月的白发,有人说那是仙女的裙摆,有人说那是待领的包裹,从某时某处寄到你的面前。
我看那是饼。
我饿了。不管我是谁,都得吃饭。我瞥了一眼风筝,决定自己就叫小筝。
我多大了?想了一会,就三十吧。我喜欢这个年龄的女人:熟透的桃拉满的弓。
第三十一章
我慢慢起身,一低头长发就如瀑泻下盖住眼睛,唉,寸头多好。
不过咱有办法。揪根草胡乱系住,然后盘腿而坐,这前前后后,一切一切,我都得好好想想,手就习惯地在身上摸索:有根烟多好。这么多年养成的恶习,不抽烟都不会动脑子了。
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丝丝缕缕,布已破得还原成线,线又快还原成纤维了。
怪不得这几只羊喜不滋地看我呢。我大吼一声:“滚!”捡了个土块砸过去。羊撅撅尾巴,留给我一串乌黑晶亮的羊粪蛋,走了。
现在早过了史前裸奔的年代,或者说又快到那个年代了。可现在我怎么办?我不能衣不蔽体。
突然感到身后有东西。我猛一回头,不远处草丛间正站着一个少年,看我回头,吓得撒腿就跑。
“站住!我认得你!别跑!”我大喊道。
少年站住了。“过来!再不过来你小心着!”我扬扬拳头。
少年犹豫着挪了过来,远远地站住,局促地低着头,满脸通红。
我赶紧侧身坐好。小兔崽子,我知道他琢磨什么,咱也这年龄过来的。唉,这叫什么事呀。
“说!偷偷摸摸躲那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羊跑丢了,我过来找羊呢。真的,姐姐,我什么都没看见!”
姐姐?听着新鲜。我想了想说:“听着,帮姐个忙,我遇到坏人了,你回家悄悄找几件不穿的旧衣服来,我以后会好好谢你。要不然!”我又挥挥拳头。
“好。”少年抠着衣角。
“再找双鞋,再拿个饼,我饿了。”我搔搔头又说。
少年笑了:“我给你拿四个饼,你肯定好长时间没吃饭了。”
“你怎么知道?”
“看你脸都饿的发青了。”
“那再把你妈的雪花膏给姐拿来。”
“好。”
“有小镜子再拿一个。”
“好。”
“再把你爸的烟”
少年的眼睁大了。我挥挥手:“算了。快去快回。”
他象只兔子般跑远了。剩下我独坐草间,天高地僻,四野无声。我拔了根毛毛草含在齿间,想了半天,突然大叫一声:“姐姐!”掩面仰倒在地。
许久,那少年抱着堆东西呼哧呼哧跑来,表功般摊开一片:我给你拿这了拿这了,还拿这了。我先抄了块饼大嚼起来,没有水,噎的直翻白眼。
“这是什么?”我问他。
“发夹。我看你拿草扎头发。”少年看我一眼,脸又飞红了,转过头去。
“好孩子。你叫什么?住在那?”
“我叫小顺,就住这沟底的狼沟村。”
“我以后会好好谢你。现在赶羊走吧,什么也不要给别人说,记住没?”
“嗯。”少年低头走了。走了几步又停住说:“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来这儿了,大人说这儿闹过鬼,都不让到这放羊。”
他背对着我,又说:“姐,我觉得你就象是个鬼。”
第三十二章
说完跑走了。
我呆了呆,从衣堆里找出个小圆镜,犹豫着举到眼前,却不敢睁眼看。
数了几遍一二三。最后一想:反正都这样了!猛地睁开眼睛。
这是谁呀?
从前,哥几个聚在一起总是慨叹:此地无美女。并以此为由,喝掉国家许多酒。
以后,如果有谁还敢把酒问世间:谁是美女?我就默默走到他面前:对不起,我就是。
我把四个饼都放到胃里,打着饱嗝赞一句:好胃口!
然后穿好衣服,拿着发夹琢磨了一会夹到头顶,站起来审视一下自己:红衣绿裤,倒也差强人意,只是这双大头鞋实在是不称脚。我得去鞋店问问老板:有没有四十五码的高跟鞋。又一想,那是原来的鞋号,现在的脚似乎小多了。
下脚就轻多了。脚步得轻盈,不能再大大咧咧地拖着后跟走了,别吓人家:哪来这傻妞?
又一想:管他呢。都这时候了。
可扭了几步,忍不住又赞一句:好身段!
又黯然了:真是世事无常呀!
坚强!我告诫自己:做女人,也要做芙蓉!
如果生而为鱼,至少不用再担心失足落水,如果生而为鸟,至少不用再操心贷款买房。至少,我现在是清醒的,至少是越来越清醒了。经此一夜,没有人能象我,迅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我对着镜子说:“没有人!”
这半天我照了无数遍镜子了,差点没把镜子照破了。
这镜子再大些就好了,比如家里那面穿衣镜。
家里。我怔住了,家里!这大半天沉醉在重生的喜悦里,昏沉沉地只知道感激:感谢天地众生,感谢物种进化,傻呼呼地只知道新鲜:这是我?一辈子当两辈活了。
我惶然四顾,瞬间如坠冰窟。另一个我在家里,那个鬼在家里!
今天小慧该带孩子回来了。
我扔了镜子,慌慌张张朝塬下跑去。
身体却十分虚弱,没跑几步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不行,这样子跑回去有什么用?该怎么做,该怎么说?谁信我?得好好想想。我用手敲着脑袋:想呀,快想呀!
别急别急,现在是中午,大白天的也许他不敢做什么。
我抬头看看天,几点了?太阳似乎往西斜了一点。没那么快吧?或许因为我是歪着头看的。
我站直了看看,是斜了一点。妈的,这就是时间,你不急它也不急,你一急它嗖的就跑了。
还想什么呀?回家!
我跌跌撞撞地往回赶,走几步歇一歇,嗓子干得能喷出火来,腿也沉得快拖不动了。
也不知人长这么粗两条腿干什么,粗也粗不过柱子,快也快不过兔子,图什么?
第三十三章
实在走不动了。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只觉再没有一丝力气了。
我伸手朝着家的方向,叫着妻女的名字:小慧!点点!叫了几声,又扶着崖壁慢慢站了起来。
丽红抱着毛衣坐在窗前,双手机训孛钭牛勖h豢醋盼绾笪奕说穆ハ拢髅ω鞯摹?br》
到了她这个年龄,头发开始往里长了,在脑子里缠成一大团,所以不能动脑子,想什么事都只是一个字:烦!
所以她变得沉默寡言了。说也只是一个字:烦!似乎是为了少看些让她烦的人和事,眼睛也自动变小了,口径缩小后,射出的目光压强就大了,冷冷的如针。
这些变化让建伟很不喜欢。他经常看着窗外那排身材婀娜的小杨树,怀念当年的那个丽红:一张微微有些黑的圆脸,一双总是扑闪闪的俏眼,那小嘴一撅,就悬起建伟一颗心,那嘴角一翘,就挑起建伟一个人。不不,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一个是白天的建伟,一个是做梦时的建伟。
还有那小腰,把多少目光焊在了那圆弧翘起的切点上,还有那小舌头,一挨上人就酥得掉渣,还有,还有!唉,那个小鹿般可人的丽红现在在哪?
于是他就经常问丽红:那个丽红在哪?她死了吗?
她总是懒得去回答。这个朝夕相处的男人,认识他都多少年了?这个他曾守在她家窗下,耐心记录她每晚几点回家,几点关灯,并写在纸上推测规律,想她会干什么,想她会想什么;这个他曾在她枕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要几年内当科长,几年内当处长;这个他曾把处长的话反复说给她听,反复问她:这话会有什么意思?如果是她会怎么回答?
现在这个他已渐入中年,头发每年少三千六百根,小肚子挺得象屁股,可还只是个刑侦科长。已不再半夜爬起来,坐在阳台上抽烟,眼睛亮的象猫头鹰;已不再把双旧皮鞋擦的发亮,能照见额上的皱纹才出门;一回家就倒在沙发上,把双臭袜子象靴子样立在门口,熏得整栋楼别说没蚊子,连金鱼都养不活;一回家就要吃要喝,顿顿要喝酒,顿顿嫌菜不好,当自己雇了保姆呀?现在酒是他媳妇,酒厂是他丈人,她不说话他嫌家里象坟场,她一说话他又嫌唠叨,切!他算什么呀!
今天一早保卫处打电话让赶紧去,说是精镗车间有案子,嗬!这下精神了,把那裆快掉到膝盖上的裤子提了又提,把那破帽子戴上,象赶集的老农扣了顶脱圈的草帽,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板着个脸,眼还一瞪一瞪的。
真当自己是神探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每回破案日期都是给他订的,功劳都是给领导留的,鞭打快牛!案子一急领导就笑眯眯的一拍他肩膀:建伟呀!这么点事还真把咱神探给难住了?这一拍跟如来神掌似的,拍的他就不是他了,把胸口的五花肉拍的咚咚的:请领导放心!保证三周拿下!
三周一过案子破了,领导也不再拍他肩膀了,点点头就过去了,丢下他在楼道里感叹:现在这领导,放的下也拿的起,真是厉害!
第三十四章
如果你在月球上,坐在嫦娥院子里的石凳上,用嘴吹开云朵往下看,你会看见,路是大地裸露的白色骨架,可你没去过嫦娥家,所以看不见,只能在这路上一天天把自己磨短,磨成粉末,最后尘归尘土归土,留一点记忆给身后两三代人,然后彻底消失,没了!
可是路在。即使把它踩到地下,踩到黄泉,它还在,它在正午或深夜时舒展开来,摊开它收集的脚印和鲜血,欣赏着,把玩着。
这条路突然矫情地叫了一声。这声轻喊,只有丽红听见了,她循声望去,在楼下的树荫里有一女子,扶着树站着,正抬头看着她。
这是谁呀?从来没见过。丽红站起来细细打量,长得真是不错,可是脸色极差,长发散乱,怪摸怪样地顶个发夹,瞧她穿的这身衣服!哎呀,不会是个疯子吧?她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此地因为偏远,经常有别的县市逢到节假日,或搞什么重要活动前,把城里的疯子流浪汉集中一车拉上几百里,扔在这儿。为了礼尚往来,等这儿的疯子达到一定密度了,也集中一车给他拉回去。这种人才交流已延续多年,所以本地人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疯子:有一回来了个一米九的壮汉,英俊魁梧,长发披肩,跟古力特似的,就是不爱穿衣服,有一回来了个中年艺术家,把两手举在嘴前比划,用鼻子模仿吹喇叭,吹一剪梅,我的中国心,给一根烟吹三首,不给烟也吹三首。还有个年轻女疯子,手执假花站在路中间怒目而视,所有的小伙子经过时都自觉地低下头,还有个穿长袍的歌手,手执长鞭在路边甩,高唱马儿呀,你慢些走慢些走,正值上班时间,上班的人流从他旁边缓缓经过,唉,说不尽说不尽,不由让人感叹,这人好着时都一个样,自私小心,一疯可就千奇百怪了,真不知哪样更好些。
丽红不敢看了,想坐下来继续织毛衣,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