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坟上的风筝-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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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我转身回来,门半闭着,用手一拉却没拉动。
象被谁在里面拉着。
我的手抖着,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就这样静静地僵持着。
咬了咬牙,我用力一拉:门后空空。我贴着墙小心地一点点蹭进来,仍让门大开着。
房间里一切照旧,小慧的包扔在沙发上,点点的长毛熊掉在门边,保持着我家的一贯传统:乱。
小慧曾这样评价我和点点:一个是猪八戒,一个是猪八戒的耙子,让家里的每一件静物都深受其害。或者是:两个浑身长满倒刺的人,除了钩不住空气,在每一件东西上都留下爪痕,象一高一矮两棵仙人掌,栽在她墨西哥沙漠般的家中。
她总是围了件旧围裙,拄着拖把,痛心疾首地说我们俩。她的长发凌乱,也象个倒立着的拖把。
点点是好孩子,这时候就会站在原地,用手指着扔得满地的玩具:都站好!自己排队回箱子里去!
而我则闭上眼睛:啊,一切都远了。
然后我俩会转移到另一个房间去。让那个有洁癖的女人祈祷去吧。
乱,其实是每个家庭的传统。夜深人静时,角落里会爬出许多奇形怪状的虫子,各自忙碌着,而你正熟睡着,脸庞安静如昭陵前倒在草丛里的石像,再不会醒来的班驳的石像。扔在床底下的两只鞋,一只会怯怯地靠近另一只。柜子会斜靠在墙上,翘起两只木头脚。日历上挤着那么多间断着的日子,照片上落着那么多擦不完的灰尘。因为散热,电视机的外壳时不时会响一声,机箱内的黑暗中,静静挤坐着刚才剧中的角色。墙时不时也响一声,被封在空心砖里的一只虫子,仍能缓缓移动,只是已残缺不全,象只能在回忆里找到的一个人。门时不时也响一声,许多游荡的鬼魂用灰白色的手指敲一下门,然后迟疑地等着。冰箱里的鸡蛋时不时也响一声,一只鸡雏试图啄开蛋壳,却只能无力地垂下还未成形的头。梦里时不时也响一声,那是已重复多年,渐渐枯干的时间,折叠或者展开的声音。
此刻,却似乎有一点异样。我紧张地四下查看着,想弄清是什么发生了变化。
灯仍亮着,那嗡嗡的电流声却没有了,静静地亮着。
灯光却开始一点点地昏暗下来。
怎么回事?我揉揉眼睛,再睁眼时看见:从那灯罩四周垂下些黑色的东西。
是头发。正颤颤地生长着。我一步跳到墙边去按开关,啪!灯灭了。房间里暗下来,只有一片月光斜映入窗。
月光正照亮那头发,湿湿地泛着光。我抬起头:长发上是一张倒悬着的脸,脸色惨白,面目模糊。
我张大嘴,使劲地按下开关,啪!灯亮了。眼前空空,头发不见了。可这是什么?灯下的地板上,有几点触目的红色,那是从头发上滴下的血!我的手抖着,不由自主又按了一下,灯灭了,房间里暗下来,不见了那片月光,因为一个黑影挡在了我的脸前!
我叫了一声,扭头往门外逃去。楼道里的灯灭了,我摸着墙,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去。在三楼拐角却摸到一个软软的身体,静静站在楼梯上,我猛地一推,那身体无声倒下,我夺路而逃,在二楼拐角又摸到了那个身体,仍悄悄站着,我又是一推,在一楼拐角却又被那身体挡住了,月光铺进楼门口。离我只有一米远近。那身体又被我一把推开,扑倒在月光里,那苍白的脸上,眼睛大睁着,无声地磕在水泥台阶上。
是小慧。已冲到楼门口的我差点栽倒,用手撑着墙,腿却抖抖地站不住了,顺墙溜到了地上,张大嘴却喊不出声来:小慧,你是人是鬼?这一切是梦是醒?
身后的楼道静悄悄的。我猛然转身,一边往回爬一边在地上摸索:小慧!我没有怕你,我的小慧。
小慧不见了。只摸到了一只鞋。
我抓着鞋两下爬进月光一看:是点点的凉鞋,我在崖下找到又丢在那儿的那只鞋。
第五十一章
点点还在那儿!不知哪来的劲,我一下跃起开始往前跑。跑了两步又停下了。
是在哪条沟里?我当时只顾跟着丽红心急火燎地跑,记不清路了。
这儿的沟沟壑壑几乎都一个模样,除了黄土和乱草,就没有什么可供描述的标志物。没办法,人们只好这样说:你看见那只羊了没?它总在那片坡上吃草,记住!它尾巴对着的坡底下就是我家。
你看见那片云了没?它总挂在那棵枣树上,记住!到后晌饭时的云影子下就是我家。
到了夜晚,就更容易走迷了。我得去找丽红。
旁边就是丽红家的那栋楼。我绕到楼后一看:二楼丽红家的灯还亮着,映出窗前的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帘后。
我想喊她,嗓子却沙哑地发不出声音。走,上楼。
楼道灯都亮着。这种声控的路灯都一个德性:用了没多久就都自己变成光控的了,白天一直亮,晚上一直不亮。
不亮就是不亮。任夜归人一路大声咳漱地上楼,象狗吃了鸡蛋皮,卡在了喉咙里。
此刻却都亮着。我顾不上去想这些,急急忙忙冲上楼,去敲中间的那扇门。
我一敲门,四周就静了下来,只有重重的敲门声在楼道里回荡着。
刚才好象有一种嗡嗡声一直在响着,象是许多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却都含糊地听不清楚。
里面静悄悄的。丽红应该在呀!我奇怪地看着门,木门的面板上有一处裂开了,一些蚂蚁在裂口处缓缓爬着。
我迟疑着又敲了几下。门里响起了脚步声,沉重而缓慢,象是一个人正拖着腿,一步步地挪到门后。
我不由倒退两步,靠在扶手上。门开了,一张老人的脸探出门缝,盯着我看。
许是光线的原因,他的脸色灰白,尖尖的头顶秃着,只在脑后有头发,肮脏地一缕缕垂下,散在瘦得筋一样的脖子旁边。
好象在哪见过。我正奇怪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找谁?〃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嘴一直在动,声音却是稍后才响起。许是因为夜太静,许是因为回音,或者什么别的原因,管他呢。
我问:〃丽红呢?她不是在这二楼住吗?〃
老头看着我没言语。耳朵里又隐隐响起刚才的嗡嗡声,这声音突然清晰了:说话声,电视广告声,收音机里的戏曲声,小孩的哭闹声,门的开关声。瞬间响彻四周。
突然又一下子沉寂了。
我看着老头,不由地抬起手臂护在身前。老头终于开口了:〃这是一楼。〃
说完关上了门。我不相信地四下看看:是这扇门呀!东边墙上的电表箱上还是那个燕子窝,可巢边垂着一只小燕子的头,已经干瘪。西墙顶上悬着蛛网,灰串下的墙上用红漆写着一个数字:一。
是一楼。我看着那个红字拍拍脑袋:幸好还没糊涂到连数也不识了。然后上楼,来到上面一层,灯亮着,中间的那扇木门上也有一处裂开了,爬出蚂蚁。蚂蚁,这些无处不在的小东西,等我死了,这些家伙一样会在我的骨灰盒里爬满,大蚂蚁会告诉小蚂蚁:兄弟,这就是骨灰,虽然没有面粉好吃,但是补钙。
我刚抬手准备敲门,猛地停住了:在西墙上也用红漆写着一个数字:三。
我揉揉眼睛,是三。当年古人设计这十个数字时,要求就是:一,最简单的笔画;二,最不易混淆的外形。
我糊涂了。用手在墙上摸摸,然后转身下楼,到下一层看看那个一字,然后匆匆逃出楼门,跑到楼后一看:二楼丽红家的灯仍亮着,那个黑影仍静静站在窗帘后。
我搓了搓脸:千万别慌!没时间糊涂了,点点还一个人在沟里呢。
我冲进楼道上到二楼,一边砸门一边斜眼一看:西墙上仍是那个一字。门开了,仍是那个老头,冷冷地看着我。耳朵里,不,脑子里忽然又充满了嗡嗡声,那声音渐渐地开始响亮了。我一句话没说,咬着牙冲到上一层,一眼就又看见那个血红的三字。
我呻吟一声,扑到中间门前挥着拳头砸门。楼道里又静了下来,只有砸门声回荡着。
门里仍没有一丝声音。我把头抵在门上,深深吸着气:冷静。不能慌。然后又冲下楼,到楼后一看:灯仍亮着,黑影仍静静站着。
有人呀!可为什么不开门?我朝那影子挥挥拳头,转身又准备上楼。
一回头就看见在楼后的树下,站着一个人。
是建伟。他正静静仰着脸,看着窗前的那个黑影。
〃建伟!〃我两步扑到他跟前,挥手就是一拳:〃你这狗东西!你他妈的怎么现在才回来!〃
建伟身子一晃,靠在了树上。他抓住我又挥过来的拳头,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又朝窗户一指:〃你看!那就是我。〃
他的手冰凉凉的。他脸上含着一丝笑容,一丝凄楚的笑。
我没时间细想,只顾着拉他:〃赶快!丽红不给我开门!快叫她下来!〃
建伟躲闪着想挣开我的手,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塞给了我:〃这是钥匙。我,我就不去了。〃我还想拉,他却挣脱了我的手,转身闪到树后去了。
我紧跟着过去:树后空空。我四下看看,没有人影,只有那个黑影仍在窗后静静站着。
〃好啊建伟,你滚吧!我不求你!〃泪水一下涌了上来,我狠狠用袖子一擦。别想那么多,别想!抓紧时间!
我告诫着自己,忍着心头针扎似的疼,开始上楼。
二楼,仍是那个一字。我不去看它,只盯着锁孔,捏着钥匙准备开门。
这才发现手里紧紧攥着的不是钥匙,而是一小截手指头!粘满血迹。
我张大嘴看着,手不由地抖了起来。门突然开了,那个老头站在门口。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拿的指头,慢慢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一股怒火冲上心头,我把那指头摔在了他枯干的脸上,跌跌撞撞地爬上楼,上一层仍然写着:三。
我扑到中间门前,双手拍打着,哑着嗓子喊着。
门里静悄悄的。
我绝望地跪倒在门前,用额头撞着门:丽红!你开门呀!
一只手按在了我肩上。我猛地回头:那老头正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他穿的睡衣有些破烂,一片一片的。
我仔细一看,那是正在脱落的皮肉。
他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慢慢地说:〃知道你为什么上错楼层吗?〃
我歪着头却挣不开他的手,他说:〃知道你为什么上两层才到一楼吗?〃
我不动了,猛然想起来:是呀,只顾着上来下去地折腾,就没想过在一楼仔细看看。
他继续说着:〃因为你是从地底下上楼的!因为你是鬼!〃他摇晃着我的头,大声地喊着:〃你是鬼!是鬼!〃
我无力地想推开他,一边哭喊着:〃我不是!不是!〃
第五十二章
门突然开了。
我赫然看见大开的门里,正是我的家。我知道门上裂缝里,为什么会爬出那么多的蚂蚁了。
门边的鞋柜上,乱七八糟摆满了鞋。那拱形的是我的鞋,无论什么鞋到我脚上,都会被穿的两头翘起,侧看状如月牙,而鞋帮则分两边倒下,俯看形如满月。那双靴子是小慧才买不久的,为了这靴子,她在鞋店门口仔细给我交待过:等会我还个价,他要说不行我就往外走,你走慢点,看他要没有叫住我的意思,你就叫住我啊。那一只奥特曼鞋是点点的,另一只半埋在地上的黄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