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背后-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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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很厚重,需要费些力气才能将其推开,我怀疑这是老板故意为之,他不希望自己的店里人满为患。
我承认他是个怪人,与其他经营者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不过他的另类作风不会阻碍我们交往,同时我也不会向他提出任何建议。
我心里很清楚,目前所维系的特殊关系是建立在互不干涉的前提下,如果打破这条底线,我俩之间的关系将立刻土崩瓦解。
餐厅里明亮而沉闷,一股与北方格格不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虽然我看不到,但我相信它们正固执地钻进我的肌肤,潜入我的身体,它们天生具有很强的侵犯性,不会轻易放掉任何一个走进餐厅的食客。
我顺手在门口一侧的报刊架上取下一份当天的晚报,我喜欢这个感觉,像回家一样随意、舒适。
这是南方人特有的细腻,他们很懂生活,也很会享受。
餐厅里暖融融的,像五六月份洒满阳光的银色海滩,我解开几颗上衣扣,大步往里走,踏在熟悉的地板上,脚掌随之松弛下来。
由于最近极度的焦虑不安,我险些忘记了这个避风港,现在,我终于甩开了烦恼,得到片刻的宁静,尽管离开餐厅后那些忧伤和悲戚还会像寄生虫一样重新附着在我的身体里,但至少此刻不必再顾及它们了。
逃避,或许是最好的疗伤药。
餐厅里的摆设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十几张椭圆桌、木制椅,粉色和白色相间的台布,娇艳欲滴的玫瑰花,闪闪发亮的洁白餐具,一尘不染的抛光地板,深灰色低调的墙纸,轻缓低沉的背景音乐以及一成不变的宁静空间。
我听一阵阵略带醉意的喃喃细语轻轻柔柔地飘了过来,餐桌前坐着几位年轻的客人,估计是这里的常客。男孩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边缘上镶着一条金属线,他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样子像个冷漠深沉的明星。女孩很文静,短发,蝴蝶形的可爱发卡随意地插在发丝间,她有一张白净无瑕的脸,五官玲珑,眼睛水汪汪的,仿佛一个笑容可掬的瓷娃娃。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女孩放下竹筷,朝我点点头,她的笑容能将冰雪融化,好像是邻居家熟悉的小妹。男孩依然低着头,举起盛满琥珀色液体的杯子放至嘴边,他似乎不满女孩的举动,轻轻地哼了一声。我向女孩点了一下头,然后迅速从餐桌旁走过去,我可不想让他们产生任何的不愉快。
靠近厨房的桌子上没有餐具,也没有漂亮的玫瑰花,这个座位属于我,一个纯粹的私人空间。
我走在餐桌前,关闭手机,将外衣整齐地挂在椅背上,然后舒舒服服地坐下,摊开报纸,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
这是一个不被打扰的时段,没有人能找到我,我也不想与外界有任何联系。在这段时间内我是真空的,或者说是透明的。
服务员将一杯香喷喷的茉莉花茶推到我面前,我禁不住诱惑,放下报纸端起茶杯,一股暖流顺着喉咙缓缓向下流淌,我似乎听到了汩汩的声音,仿佛是空灵飘忽的清泉,顺流而下滋润着我燥热的身体,慰藉着我寂寥的灵魂。
谁说香茶不能醉人?
我继续翻看着报纸,从社会版一直看到体育版,我应该算是个狂热的足球迷,一则英格兰超级联赛的最新转会消息吸引了我,我刚读了几个字,一个人忽然坐到我的对面。我没有理会,甚至连头都没抬,非常固执地把这篇短文看完。
对面的人似乎没有意见,他耐心地等待着,一股现磨咖啡的焦香味道悄悄地贴着桌面飘过来。
“你能不能给我也来一杯?”我放下报纸说。
“可以。”他向服务员打了个手势,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咖啡。
他就是昼与夜餐厅的老板,看到他,我的心平静了许多。他大概比我年长几岁,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好像每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认真推敲一番,我必须承认,他身上的某些特质与我相似,或许这是我们能够成为知己的原因所在。
他今天穿着一件休闲西服,袖口上镶着两颗金灿灿的扣子。他的衣着总是很随意,一如他的性格。
我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咖啡,像喝茶似的吹了吹热气。他坐在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仿佛算准了我今晚会来。
我撕开一袋砂糖,随后倒入少许鲜奶,用银色的咖啡勺顺时针方向搅了搅,杯壁与小勺愉快地摩擦着,发出悦耳的声音。咖啡的浓香被搅了出来,旋转着飞到我面前,让朴实无华的空气另眼看待。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动作,好像我在创造一件极具收藏价值的艺术品。
“你的咖啡里为什么永远不加糖奶?”我问。
“我比较喜欢纯粹的。”他答。
我把小勺轻放至碟子里,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难道你就不觉得苦吗?”我问。
“刚好合适。”
我开门见山地说:“有一件事把我的生活完全搅乱了。”
他没有说话,一直看着我。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开口询问,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就像是祖上传下来的家规,谁也不能轻易打破它。
餐厅大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魁梧、面露凶色的中年人喘着粗气走进来,他在餐厅门口随手拿了一本汽车杂志,然后坐在离我不远的位置上,他向服务员要了一杯热柠檬茶,斜着眼盯着我,那感觉好像我故意占了他的地盘似的。
这个人我觉得十分眼熟,好像上次来也见到了他。
我毫不犹豫地与中年人对视了一阵,直到他乖乖地垂下头为止。我的身体里仿佛藏了一个巨型火药桶,只要一丁点火星就能将其引爆。
我对这个外强中干的大汉感到无比遗憾,按照正常的逻辑他应该勇猛地冲过来,用滚烫的茶杯袭击我的头部,然后用尖锐的竹筷捅入我的眼睛,最后用椅子抽打我的后背。可惜的是,一切都没发生,他只是低着头用彩色吸管享受他的儿童饮料。
我心有不甘地转过头,发现店主正微笑地看着我,他的眼神茫然恍惚,仿佛藏着许多不被人知的故事。我仔细观察他的脸,他的表情像是在嘲笑我刚才的想法。
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能轻易看透我的心思,我每个一闪而过的念头都逃不过他尖锐且带着锋芒的眼睛。
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打算主动试试他。
“她的死因很蹊跷。”
店主不置可否。
“那个凶手非常狡猾。”
店主端起咖啡喝了起来,像是没听到我的话。
“我在跟你说话呢。”我提醒他说。
“是吗?”店主放下杯子,笑着对我说,“我以为你在故意试探我。”
我感到万分窘迫,下句话像一根鱼刺似的卡在嗓子眼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我扭头看着玻璃里的陌生人,困惑难解,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多疑呢?大概是蒋梅绣的死亡刺激了我的神经,影响了我的正常思绪。可问题是,异常的状态还要持续多久,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逼疯的。
店主还在笑,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是空的,那些不被人知的故事统统不见了。
他的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烟斗,他用大拇指压了压烟丝,然后叼在嘴里,一缕青烟冒出来,模糊了我的视线。朦胧之中,我觉得坐在对面的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侦探,而我变成了一个被陷害的无辜事主。
我捂住嘴用力咳嗽一下,嗓子立刻通顺了,尴尬地吐了出去。我将咖啡一饮而尽,精气神似乎又回来了,体内有种说不出的清爽,五脏六腑重新焕发了生机。
我不清楚为什么会有如此感受,或许是店主淡定的眼神,或许是物极必反的正常反应。不管怎样,我重新振作起来,于是我滔滔不绝地述说着我的遭遇,从墓地诡秘的一幕开始,一直讲到曾文书的酒吧以及酷似蒋梅绣的背影,当然少不了那个神经兮兮的彭斌和他神秘的衣柜。
我说了很长时间,期间抽了两支香烟调整思路,我的嘴角干涩,嘴唇逐渐发硬,像一部缺乏润滑的老机器,我来不及补充水分,因为我担心那些记忆会插着翅膀飞出大脑。
店主很安静,他专注地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关切之情。他叼着烟斗,不时点点头,适当地表示出对我的尊重。
他在用心倾听,从始至终他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偶尔皱一下眉头,随后取下烟头在桌面上磕了磕,即刻又塞了回去。
我不清楚他是否听懂了我断断续续的讲述,实际上我讲得很快,我想尽快把这段故事说完,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解脱似的。
那对男女和邻桌的凶汉不约而同地望过来,他们的眼神不太自然,躲躲闪闪,好像直视我是一件极不礼貌的事,或者是担心激怒我,不管怎样,他们闪烁不定的目光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店主又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拍了拍我微微颤抖的右手,暗示我集中精力,不要被环境干扰。我受到鼓舞,立即抛去杂念,全神贯注地继续我的故事。
我的语速惊人,不过我相信店主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字,当然,如果我俩换过来,我也会这样做的,因为我们是能够分担忧愁的知己。当我把最后一句话讲完时,我感觉身上那套无形的枷锁打开了,掉在地上,粉身碎骨。
我的身体似乎轻快了许多,如同在血液里输入了足够的氢气,随时都可以飘起来。压在心里的话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后,我仿佛得到了重生,连服务员端来的黑咖啡都觉得甜滋滋的。
原来与别人分享心底的秘密是如此惬意的事情,我后悔为什么没能早些过来。
店主平静地叼着他的烟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的离奇故事在他眼里显然是平淡无奇的,就像是晚餐过后喝一杯清茶那般地平常。
我忽然意识到,店主可能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向他倾诉心声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他经常能听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而诸如此类的故事可能比电影还要精彩,可以确定这是一笔财富,远胜过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如果他不愿开店,我想他改行当个小说家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我俩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肃穆的气息,那些秘密终于离开了黑暗,它们欢声雀跃地在灯光下嬉戏着,丝毫不在意周围异样的眼光。
我理解它们,秘密一旦遇到光,就不再是秘密了。
“讲完了?”店主问。
“讲完了。”我回答。
我们再度陷入无边无际的沉默中,时间失去了原本的意义,现在仅仅是一组随时变动的数字而已。
我点燃最后一支烟,希望尼古丁能暂时麻醉我脆弱的神经。我并不奢望店主会给出答案或者某些提示,其实我只是需要一个可靠沉稳的聆听者,仅此而已。
店主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他所扮演的角色,他可以谢幕了,我也该走了。
一辆公共汽车从餐厅门口呼啸而过,这是一个信号,意识着新的一天降临了,不管愿不愿意,你都要勇敢地面对它。
餐厅里就剩下服务员了,喜欢儿童饮料的凶汉和始终低声细语的男女青年不见了,凶汉临走时一脚踢开椅子,恶狠狠地瞥了我一眼,女孩则友善地朝我笑了笑,然后挽着男孩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了,男孩的帽檐依然压得很低,遮住半张脸。
他们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不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干巴巴地耗上一夜,难道和我一样,心底也有些秘密需要与人分享?
街边传来自行车的声音,第一批劳动者已经准时出发了,他们将用迷糊的双眼迎接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卖早点的小贩推着车无精打采地经过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