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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布拉格往事-第15部分

小说: 布拉格往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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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命了!”她喝道。
“你的嗓子好多了。”对方嬉笑一下。
“如果你愿意这么折腾自己至死,不如直接去跟苏联士兵说,他们会很高兴赏你一颗枪子儿。”
他费劲地把装满尸体的车停好,坐在一张凳子上歇息,喘息声透着虚弱。
“你已经没有力气干活了,为什么要白天黑夜地工作?他们不会多给你一片面包。”
“因为,我想回家。我没有别的法子,永远也轮不到我回国,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卖力地表现。也许快断气的时候,他们就能放了我自生自灭。你们本国劳改犯的待遇比我们好,捷克看守不会让你们死的。”
“你们德国人……很蠢。”
她颤了几下睫毛,然后背过了身,良久,拧开炉门开始干自己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再次交谈起来。
“琳达,那天你很生气。但我的话没有说完。你问我杀过平民没有,我见过一群拿着手榴弹的孩子冲过来。我没有杀他们,但是……我见到他们杀人,和被杀。”
“不要再说了。”她难过地摇头,“没什么区别。”
他叹气。“我现在只有两个愿望,吃饭和回家。苏联人完全不尊重‘日内瓦公约’,对待战俘跟奴隶没什么两样。你不知道,最后时刻大家都盼望来的是美军,结果美国竟然将布拉格拱手相让。”
她哼了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难道这个集中营不是你们德国人建的?”
“那是战争时期。”
“狗屁。宣传栏里的照片你没瞧见?早在战争开始之前,你们建的各种集中营就在杀人了。”
“那时候……我很小,全国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其中的事情。许多人直到现在才明白集中营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小时候我能够听到收音机里的宣传是,我们苦难的日耳曼同胞正到处受苦,在国内受犹太人剥削,在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又被外族人压迫。所以,我们以为希特勒是日耳曼民族的拯救者。琳达,你能说说那时候的事情么?我真的很想听事实,三九年以前,我们日耳曼人是不是在你的国家备受歧视?”
她沉默了半晌,才说:“我不记得了。”然而黯淡的神色泄露了底气不足。
于是他抓到把柄似的,“哈哈,你也说谎。你们捷克人现在对我们也够狠的,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原本是这里的第三大民族,从此将不复存在了。”
“罪有应得!”她说。“我们受了你们几百年的统治。可恶的奥地利皇帝!”
他将一具不那么瘦的尸体扛上铁板。“这个人不是饿死的,真走运。”说着,拍了拍那弹性的皮肤,声音没有敲在骨头上那种硬邦邦的质感。
对着玻璃视窗内的熊熊烈火,两人终于相视而笑。
“说说你自己吧。你真是个沉闷的姑娘,但发起脾气来着实可怕。我怀疑如果你不是这么瘦,揍人的时候一定像我姐姐一样威力十足。”
“我是孤儿。”她瞅了他一眼,“拜你们所赐,成为孤儿。”
“……我很抱歉。”
她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上下不停地仔细打量他,弄得他浑身不自在。“瞧什么?”
“瞧你居然像个人。”
他气得瞪眼。
她低了头,哀伤而若有所思地道:“我经常发噩梦……那种黑暗的,毫无人的气息的面孔说不出地狰狞可怕。可是到现在,却发现你们原来也只是人,虚弱的,渺小的人。”
“饿得半死不活的人。”他接了一句。“你听说没有,他们准备在囚犯里成立一支乐团,也许为了从盟军记者那里挣回些面子吧。我想如果能被挑上的话,至少能有点儿吃的。我已经报了名,小提琴手。”
她瞪着他,半晌,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笑。“我要去!和你竞争同一个席位。”
“说不定都能被挑上。琳达,你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漂亮多了,虽然仍然不及我姐姐的十分之一。”
“你去死吧。”
“如果我能活着回家,我想学做个厨子。经过这一段,再没有什么比吃的更能吸引我了,闭上眼睛全是蛋糕呀,巧克力呀,啤酒什么的……你将来想做什么?哦,我忘了,你只是个女人,结婚以后要在家照顾孩子。不过你这样凶,我怀疑有没有人敢娶你。战后的男人真少啊,你一定抢不到任何一个。”
她用铁锹的木柄猛敲他的后脑勺,疼得他咧嘴。“你别做好梦,我还等着为你烧尸呢。”
他揉着脑袋,“说真的,你有男朋友么?”
“无可奉告。”
他笑起来,两只酒窝无比可爱。“瞧你撅的表情呐,一定有什么人。不过女孩子骄傲些好,我从前在学校里追的女同学骄傲得像孔雀,但我们就那样死心塌地。一个优秀的飞行员就是这样诞生的,查理被她拒绝以后异常将生死置之度外,恐高症不治而愈。”
她“噗呲”笑出来。“布朗特,你如果不是军人该多好。家里那么幸福。”
他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现在不幸福了。我家属于苏占区。而且我不一定有好命能够活着回家。大部分人都被闷罐车拖走了,不知他们如今在哪里。”
晚班结束时,又困又累的两人搀扶着走出去。发现朝阳正给这座恐怖之城染上梦幻般的玫瑰色调。空气无比清新而美好,一天之中唯一几乎闻不到臭味的时刻,草尖的露珠晶莹欲滴,苍蝇、蟑螂与老鼠全部隐没不见,万物都这样宁静。
布朗特打了个呵欠,然后伸出右臂,紧紧地同她握手。
“请不要恨我,我来到这里不到两个月就被俘了。我没有杀过平民。”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抑制不住地发酸。
残破不堪的道路上,少年纤弱的身影越来越朦胧,她转身拔腿几步,突然听见一声响亮的鸟鸣,回头看见他正举起双臂挥手,露齿的笑容像这晨光一样纯洁。
她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正欲回礼,一阵旋风刮下飞舞的树叶遮挡了视线,她仰面看着头顶的大树,自言自语:“秋天到了。”
琳达躺在格子间的通铺上难以睡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可以忽略不闻,虱子和蚊子却搅得人不可安宁,更不必说成堆的苍蝇。睡吧,睡吧,她闭着眼睛求自己,几小时以后还得去工作。
上层的日耳曼小姑娘在哭。一直流过她的整个梦境,如同回到躲在地下室等待德军占领结束的那个清晨,门隙中的光那样惨白,因为外面下过大雪,妈妈身后拖长的影子无比清晰。
她蓦地睁开眼,惊缩起身子。
“谁?”
顶窗的光线照不进来,她凭感觉摸到温热而干瘦的一只胳膊。
“艾玛,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我不回。”小姑娘越发紧紧攥住她的腕骨,正是溃烂的地方,疼得她直咧嘴。她推了推,却没想到艾玛的手劲这样大,简直把自己当做水里的浮木一般。
她故意吓唬,“火葬场的幽灵都跟着我呐。你抓住我,它们也会跟着你。”
“我要去天堂。”
她哭笑不得,自己只是烧尸的,不是死神。
“你快死了,我要和你一样得传染病。”
“我倒宁愿我快死了。”她叹气,“传染病死者必须优先烧,你去火葬场的炉子里躺好等我吧。我上工了就送你去天堂。”
“昨天士兵进来时我躲起来了。”
“真不错。如果你的年纪再大几岁一定可以越狱。”
“是那个最坏的捷克人,他带走了伏伊达。你们这些捷克猪!”小姑娘仿佛报复似的使劲拧了她一把,她疼得牙痒痒,差点想打艾玛。这些被宠坏了的日耳曼地主家的小姐!
“他带走了伏伊达!我的妹妹!她才八岁!”艾玛又开始痛哭。
“她现在哪里?”
艾玛哭得更大声了。“我不知道,她一直没有回来。”
她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揪疼。许久,才用镇定的口吻说:“听我说,艾玛,你去医务室找列普宁娜医生,那个俄国女人心肠好。如果伏伊达……受伤了,她也许会有印象。”
“他们不会放日耳曼人进去,而且我害怕。”
“你这样小,一定钻得进去。我知道有个隐蔽的地方有洞口……”
于是,她再也睡不着,慢慢爬起身。
火葬场的烟囱曾经是犹太人唯一的和必经的解脱之路。这无边无际的火,炽烈而冰冷,无声无息亦仿佛永无止尽。
“活着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无所知,也不再得赏赐,他们的名无人记念。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早都消灭了。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事上,他们永不再有分了。……早晚之间,就被毁灭,永归无有,无人理会。”
一个神父,同时也是囚犯曾经这样念道。
她推了一幅铁板进炉膛,重复着默念。
运尸工进来时,她淡淡扫了一眼。真是个奢侈的家伙,戴着口罩,也许是新来的胆小怕事的人,却生得这样魁梧。然后她不自禁又回头继续瞅了一眼,却见那顶旧帆布帽与白口罩之间的湛蓝色眸子深邃无比,里面没有惯常的冷漠和麻木,而是含着温和的笑,它越来越近,直到她自那海一般温柔而深沉的眼睛里望见不堪入目的自己。

第十九章

她一动不能动。
蓦地,她极快背过身去,仿佛嫌恶自己一般佝了背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低头朝着火光刺目的玻璃视窗。那就要搭上她瘦削肩膀的手套蓦地僵住,然后慢慢顺着她空荡荡的囚衣滑下,感受她瘦弱而骨节分明的后背颤抖不止。
“琳达。”他说。
她的颈越发弯曲了,哑声道:“我说过,请您不要来。”
“转过来,好姑娘。”
她听出一种极端压抑着沉痛的味道,再无法克制,扭过了头,手指偷偷将领子竖起。她一直是想着他的,她想见他,却又不想见他。
“我不是特意来看你。”
汉嘉·瓦弗拉摘下了帽子、口罩,接着是手套,消瘦的脸颊挂着笑,片刻不停地瞧着她的眼睛里却有种言不由衷,他掩藏不住思念以及心疼而又强行掩藏。
“您工作忙吗?您瘦多了。”她不由自主地道。片刻之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低着头慌忙找凳子但六神无主,最后他帮了她从角落里拖过两张来,于是她立刻占据了一个光线特别黯淡的地方坐下,而把明亮的地方留给他,如此既可以隐藏自己又能够仔细瞧着他。
如果他注意不到她一直捏着领口想遮掩什么那他就是傻瓜。
“确实非常忙,所以得抓紧时间,小姑娘。我想我不必问你的生活如何了。刚才我们已经大致视察过一遍,这里的条件糟糕透顶,比一个月前没有丝毫改善,不过战后的情况只允许我们对日耳曼人做这么多,驱逐才是第一位的。毕竟集中营是由德国人为了犯罪而建。我只是难过,你在这样的地方劳改,而且你不让我来看你。琳达,我理解你,所以我一直没有来,今天……并不是特意。”
他似乎特别强调这一点,让她觉得既难过又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可理解。
“琳达,把手套摘下来吧。如果你还尊重我为一个曾经极熟悉的和受过你妈妈恩惠的人,就不要对我隐瞒什么。摘下来吧,让我看看你除了瘦得不成人样,还有什么苦。”
她向来顺从,她在他面前永远是乖顺而甜美的。所以最终,她叹了一口气,依言动作。而他站了起来,走到她坐着的凳子跟前蹲下身,如同过去很多时候的虔诚姿势。
“傻姑娘,有什么可藏的。”虽然这么说,他仍是心疼不已地执起她手将包覆的碎布拆开,然后视线往上便看见衣服没有遮住的颈项皮肤也爬满斑痕。
“不是传染病,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她急忙解释,“医生检查过,只不过现在没有药。”
“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再做这个。虽然这里现在主要由苏联人管理,但你是我们的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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