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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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麻烦你用坏心恶劣的口吻说话就好。”虞璇玑抖了一下,太不习惯黑心座师的温柔了,消受不起“你这样说话,我觉得有点肉麻啊……”
李千里无奈,只得咳了一声,板起脸来“哭什么哭?好歹你也是个进士出身,哭成这个样子能看吗?”
“对不起,学生想到河北诸事,不禁悲从中来,尤其学生尚有大好青春等待挥霍,若是在河北就挂了,岂不冤枉?”虞璇玑果然收泪,也是一本正经像在台内回事似地回答“学生本想登制科后当个校书郎悠闲两年后,去外州做个清闲县丞,接着回京入台省当主簿,再出为外州司马,跟着回来三省任郎官,中间守选时得空生几个孩子,最后挣个绯袍银鱼无灾无难光荣退役,回乡授业,此生足矣。”
李千里听完,却默默无语,他想起之前与韦尚书下棋时,曾谈到虞璇玑,那时他坚持虞璇玑心思灵活会是个好御史,并不只是私心而已。御史大多耿介,若没人从中斡旋,必定天天出事,因此如韦中丞这类善于交际的御史,是必要却不能多的人物。
可是,韦中丞虽然跟他嘻笑怒骂惯了,却肩负着家门,又是韦尚书的独子,不可能一辈子在御史台做他的部属,再过些年,也要放出去做刺史,将来回锅就能官拜六部侍郎或中书舍人,之后也能位列台阁。现任的钟中丞年纪稍大,个性刚硬,不可能出来圆事,下一代的御史中,也没人有这种外圆内方的特质。
他本以为郭供奉将来可以接替韦中丞,但是观察了两三年下来,郭供奉虽然看起来很好相处,内里却是个标准的御史,嫉恶如仇、狂妄不羁,做御史可以,却不能成为李千里的助手,而且郭供奉颇有雄心,绝不可能安居于御史台,她虽是商家出身,对财政特别敏感,却对家业不感兴趣,眼下全交在她儿子手中,再过几年,最好还是放出去做盐铁度支使一类的职务,将来才可能回锅到户部任郎官,户部需要这种外表豪爽内心精细、又是御史台出身的官员。既然郭供奉不适合做中丞,他看来看去,能在他任期内扶植成中丞、甚至是下一代台主的,也就是虞璇玑了。
不过,不管是中丞或台主,都非一朝一夕之功,任官二三十年才当上中丞是常态,要想在他的任期内成为中丞,除了要座师、太老师不计毁誉努力扛轿之外,自己也要有强烈的企图心才行。李千里自己从中举开始,就汲汲营营为官,却也是费了十多年才当上中丞,做台主完全是拜前台主突然不想干的缘故,否则他到现在应该也还是御史中丞。
李千里望着虞璇玑,墨玉般深沉的眸中,带着一丝忧心。他不得不承认,虞璇玑在为官的企图上,与他自己当年谋官的快狠准,完全不能相比,她与一般的官员一样,都只想循着吏部清官的模式晋升。如果今天他只是她的老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调教成心狠手辣的黑心御史,但是他对她的感情,却又让他心怀顾虑。作为座师,他只要弟子官高爵显,作为男人,他要的只有她。
“老师?”虞璇玑见他半晌不语,便问“你在想什么?”
“想妳。”李千里的表情纹丝不动,全然不像讲情话,因为他也不是在讲情话,他眯了眯眼睛,很困扰地说“我在想该把你这傻鱼怎么料理才好?”
“呃……可以不要料理,放我一条生路吗?”
“不行。”李千里奸诈地冷笑一声,坐在榻边,他摸着下巴的短须“璇玑啊,你刚才说想生孩子,是真的吗?”
“是,我至少要生两个出来。”虞璇玑点头,她没感觉跟个男人讨论生几个孩子,大部分是在标示跟对方的未来,因为她生孩子的目的也不是婚姻,就算没有李千里,她也会找个人来生孩子“因为姊姊已出嫁,她只有一个女儿,姊夫也没有妾室,因此,我必须生一个儿子给姊姊,至于另一个则是我自己的,为的是继承虞氏血脉,至于儿子女儿倒是都没差。”
“那你为什么不考虑直接嫁人?”
“我不可能再把自己的人生绑在另一个人身上。”虞璇玑斩钉截铁地说,也好,干脆趁此机会摊牌了说“嫁人生子是一回事,但是我不会放弃做官这条谋生之道的。”
“所以,为官对你而言,只是谋生而已?”李千里的话音带着一点寒意,那双黑瞋瞋的眸子,直直地望向她,看不出情绪,却像两道冰水,激得虞璇玑心中一凛,此时,她才见识到李千里做御史的那一面。
“是……”
“我知道了……”李千里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他把身子往后一挪,靠着榻沿,双手交叉放在腹上,这几日他总把虞璇玑的事放一放,想等河北情势明朗后再安排她的去向,但是他已经看出河北的端倪,加上今日一谈,也与他原本的想法有很大差异,该是安顿她的时候了。
虞璇玑见他沉思,猜他在想有关她的事,也琢磨了一下,才问“老师,学生来东都已有数日,身为代监察却未履河北,实在不合台内规制,但是又不知该往何处,还请老师示下。”
李千里深深地点头,虞璇玑已经学会,这种程度的点头表示同意或嘉许,只听他审慎地说“关于你刚才的话……以官为业,我不能说错,但是也不能赞同。撇开我们之间的事,你是我的学生,我有责任把你带出个人样来,不过到现在,要把你带成什么样,我没有把握,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想一想该让你做什么样的官。这次到河北来,你既然是代监察,就不能都缩在东都,让你去战地,我也不放心,目前,魏博是河北还算能控制的地方,田敦礼也不可能马上与成德交战,成德也没办法啃下魏博这块硬骨头,这跟下棋一样,险地则安。所以,你就跟田敦礼去魏博一趟,算是魏博监军,监军一职,本来就是御史的责任,河北庶仆是台内的老人,有事只管问他。田敦礼也不会为难你,你要做的就是把魏博镇的情形摸透,将领派系如何?有哪些新秀?全都记录下来就是了。”
“那忠武三镇那边……”
“刘珍量那边就不用去了,内侍省这次是想跟我们卖好,看准你是菜鸟,不懂军事,才想拉你过去。一来避开御史台的调查,二来将来出事可以推到你那边说你监军不力,三来又想跟御史台一起制住东宫,想得挺好,可是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们?这事我自有安排。”李千里的脸转向门口,冷冷地嗤了一声,稍缓过气,又回头看虞璇玑,想了一下才说“你去魏博后,可以继续探听温杞的下落,如果可以,最好能见到他,探一探他的状况,不过,我怀疑他跟这次的河北骚动有关,你若与他见面,要留个心眼才好。”
听到温杞的名字,虞璇玑有些惊讶,见李千里脸色,又想起两人之间已明白有了不只师生的感情,便低低地说“学生谨记。”
“刚才说的话是身为御史台主的话。”李千里起身,稍稍平了平下襬,像是要往外走,却仍咳了一声,冰冷的官吏表情又转成黑心御史大夫的招牌坏人脸,只是脸非常非常地红“身为还没被你认可的可能丈夫人选,我认为我比温杞好一百万倍,你完全不用考虑嫁给他会不会比嫁我还好,绝对不会的!所以他如果来找你,为了节省我去确认是不是他搞鬼的功夫,你就直接叫果儿把他打死,丢到城外喂狗,我再编派他个私探军情的罪名,谅淮西也不敢放个屁,就这样。”
说完,终于鼓起勇气把话讲完却很孬种地跑走的黑心狗官,并没有看见身后虞璇玑脸上的错愕表情,更没看见她在楞了几秒后的淡淡微笑。她非常清楚,狗牵到东都还是狗,她并不期望他说出什么美丽的话,但是在此时,她觉得似乎看见了曾经期盼的爱情。
魏博镇
梁国自当年荦山乱后,一出东都外,几乎全属藩镇,关东藩镇大大小小算起来二十来个。完全属于朝廷的藩镇多近东都,是朝廷保护东都的前哨,有最北的振武与防守东都的河东河中昭义河阳河南陕虢,统称东都七镇,七镇节度使多是有相臣资格的高官任职。第二防线则在东都以南,由山南东道起,往东南依序是武昌淮南宣歙浙西,合计五镇,为的是防御朝廷的经济命脉江南地区,并看管住在五镇中间的淮西镇。
最后则是夹在河朔三镇与淄青镇之间的诸镇,在淮西镇之上,有义成宣武忠武武宁四镇,境况最悲惨的是夹在卢龙成德二镇间的义武镇,与北有卢龙西有承德南有淄青的横海镇,这两镇都是上皇在位时,用种种手段从卢龙等镇手中挖过来的,与朝廷中间隔了卢龙诸镇、声息难通,一有冲突若不是被诸镇围剿、就是独力奔袭某镇,因此义武横海二镇的节度使,常常都要吏部派人抽生死签决定是谁。
朝廷设了十八个大小藩镇,不为别的,就为了防堵占据山东半岛的东海第一强藩淄青镇、虽被朝廷诸藩围在中间却顽梗难缠的淮西镇与战力强大的河朔三镇,河朔三镇魏博、成德、卢龙,简称魏、冀、幽,这五镇都是当年荦山的部将所据,与朝廷的关系全建立在朝廷能给多少利益,给得起就乖一阵、给不起就发兵占了朝廷的地盘再问朝廷要不要给,行事作风跟朝廷完全两样。
这世上最讨厌这五镇的上皇,跟大部分的两京士大夫一样,完全无法理解河北人在想什么,他曾对近臣谈到五镇“鹤!他娘的那五只坏鸟,不跟朝廷一道飞就算了,时不时捅朝廷一刀也算了,我最不能忍的就是每回叫他们干什么,就是一句『不符河北旧事』,鷌拉个巴子,到底河北他娘的旧事是他娘什么鸟?”
而河北人眼中的上皇与女皇,也与两京人完全不同,像田氏父子这样恭顺的几乎没有,大部分的河北将领提到上皇父女,都是非常一致的评价“一个老不修、一个贼婆娘!”
“为什么呢?”虞璇玑十分讶异地问眼前的魏博牙将,顺手再替他斟了一碗酒“老不修,我可以理解,为什么陛下是贼婆娘呢?”
“虞监察啊,你不要被京里的官人们骗啦!京里那贼婆娘,不知害得我们魏博多苦。”魏博牙将长叹,手中割肉匕首的刀尖亮晃晃地指着虞璇玑“想当年在前代田大帅的时候,我们只干对魏博有利的事,每回打仗出去,抢钱抢粮抢地盘,一次搞定可以吃三年。哪像现在,打成德是很爽没错啦,但是打赢要分一半给朝廷,打输算我们自己的,今年打了,明年又打,打了三年三年又三年,都十年啦虞监察!都把我们打穷了还要打,打他奶奶的熊!”
牙将手中匕首晃阿晃的,一旁的果儿看得心惊胆跳,就怕讲到兴起,匕首一送往虞璇玑身上一捅,到时若闻听爱徒伤重不治,台主绝对会在朝中兴风作浪,发兵把魏博镇给拆了!
虞璇玑却有点不解地侧着头,右手抓着胡饼卷大肉,豆酱都沾到手指上了也不觉察,左手拿着个陶碗,里面半碗新酒也还没喝,她听完后,把那半碗酒与牙将一干,一口喝下后才说“可是你们不是跟成德打成世仇了吗?跟他们干架不是很解气吗?”
“帮死人报仇解气跟自己的身家性命,你觉得哪个重要?”牙将打了个酒嗝,一只巨灵掌轻松拿起酒坛,往自己那个海碗跟虞璇玑的饭碗里倒,拿起海碗又跟虞璇玑干杯,一抹胡须上的酒,带着三分醉意说“虞监察,我今天跟你喝酒,是看你是只菜鸟,不像那些官人内侍,一个个狗眼看人低,你是个女人,说句扫脸的话,女人出来跟人家混什么?大约不久也是回家奶孩子。横竖跟你说这些也是些朝廷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