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带河畔-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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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镇上村里来回奔波。
至于老大胡建国,不好意思,正在邻村奋斗着呢!只要赌桌上有钱,胡建国这厮哪里还有闲心去管其他人的死活?
也算是恶有恶报,入冬时胡建国一次出去赌钱,被派出所突袭地逮了个正着,又因着欠了邻村一个黑混混的赌债,偏偏胡建国当时二了心眼,打了个买手扶拖拉机的欠条。事情一出,那混混趁机讹钱闹事,胡建国愣是被扔在看守所里待了大半个月才被放出来。
看守所那是好地方么?胡建国在家里横横地不行,吃了几日牢饭,出来时老实地跟个鹌鹑似的。
话说,胡建国出来时天气已经开始下霜了。老胡家的大棚在桑燕几个“老哥儿”的帮助下,早早就上上了塑料纸和草毡子。胡建国回来,正赶上大棚提温、种子育苗,又有胡老太太从医院里出来后便整日堵在大儿子家门口念叨,如此一来,牢里被“修理”地耸了胆的胡某人倒也老实了几天,日日窝在大棚里干活儿,没事儿时还能领着三丫头出门去赶个小集什么的。
桑燕见他转好,也开始小意奉承,拿出日里哄“老哥儿”的劲头,今个儿割两斤牛杂、打个小酒,明日换身新衣裳,脸上抹层雪花膏。有了前些日子在看守所的教训,又比较着家里小媳妇的整日温存,胡建国这一年倒是窝在村子里老实了一整个冬天。
如今村里种大棚的人家着实多了不少,棚里出的花样也多了起来,除了之前的黄瓜、西红柿、芹菜之类的蔬菜,如今又添了不少家种草莓、香瓜和樱桃的。
大棚里出息多了,大家伙儿手头也跟着宽裕了不少。打这年起,丁槐村开始流行起了房屋翻新,先是村南头胡克行家。胡克行大女儿长得漂亮,细眉大眼,跟电视明星赵薇似的,好相貌带来的是好姻缘,胡克行大闺女嫁给了个包工程的,婆家有钱,定亲的时候给送了辆小轿车,娶亲的时候给的彩礼数目更是好大一笔银钱。
胡克行家装修,六间大瓦房刮了泥子、吊了天棚顶儿,按了铝合金门窗和可移动壁橱,全套儿的沙发软床家具,连着暖气片的锅炉子,外加院子里按了透气儿大玻璃廊坊……胡家这一套下来,整整花了五万块钱!——这价钱,可以直接在平地上起五间崭新敞亮的大瓦房了!
村里人来串门子,大冬天的进了屋子连棉袄都不用穿,真真是暖和得不得了!
有那有心的便回家琢磨自家家里如今的存款,自第二年开春,村里便兴起了装修房子热。林民家房子是后起的,虽然用料不错,也有十来年的历史了,墙上的壁纸早就被雷达用水彩笔、小贴画糟蹋得不行,吊顶的天花板看着也着实不新鲜了,至于衣橱什么的,还是当年刚结婚时置办的,虽然也结实,可常年累月下来,早翘了木板角失了好颜色,终究不怎么时兴了。
林民有时候半宿没睡,便唤起玉秀来唠嗑,话头说着说着便会说到谁谁家装修的事儿上。话说回来,林民睡不着觉,一部分原因也是让这装修给闹的。
林民家后边胡同里有个叫胡克宝的,家里也不怎么种地,赚钱的营生便是做了老鼠药整日里去赶集。胡克宝家的老鼠药是在自己家里自己动手做的,药耗子的玩意有几分是没毒的?胡克宝媳妇就是在一次做药时直接被过了量的药味给熏死的。胡克宝做耗子药惹人恨,邻居不少人家的鸡鸭路过他们家门口时,随便翻点草草叶叶吃了,没几步便会被药死;胡克宝的药炉子一支起来,整个村子都能闻到那一股子带着焦糊的臭塑料味儿。
对此,大家伙儿都有意见,邻着近的几户人家还跟胡克宝闹过,可胡克宝这人也是固执的,你不让我做的事儿我偏做给你看,十几年下来,为着他在村里做老鼠药这事儿,大家伙儿不晓得跟他吵了有多少次,架不住人家就是个立场坚定的,多年如一日地,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俺要往上上说得就是这种人。
林民打心里膈应有这样的邻里,可总不能为了这个再搬次家。胡克宝做老鼠药,整个村里都能闻着刺鼻的味道,林民就是想搬,本村也没有能躲过这味道的地儿。看到胡克行家装修,林民忽然觉得胡家的双层铝合金窗着实不错,暖和不说,还挡风挡气,除非开开窗子,否则外面的风气儿少有能钻进屋子里来的。
林民想着,自家今年装一装屋子,也将四合窗换成双层铝合金的,将院子也安上玻璃罩棚,能开天窗的那种,这样,即便是胡克宝家再做老鼠药,也能抵几分味道。至于墙皮,也该刷刷了,上面留了太多雷达的“杰作”,什么彩笔油啊,皮球印啊,明星卡通贴画呀,还有这小子故意拿鞋底往上扣的印子,墙皮刷完后就贴上层瓷砖漆,这样玉秀清理起来也便宜。地面上嘛,也铺上层地板砖,选个颜色浅点儿的,还能显得屋子里亮堂些。青云屋子里的床也该换换了,正好她那张学习桌小了,直接挪到雷达屋里,给青云换个书柜学习桌一体的桌子,雷达屋子里也换张床,这小子以后越长越高,一米半的小床开始盛不住啦……
玉秀被自家男人这碎碎念烦得不行,大半夜的不睡觉,整宿地念叨这些个玩意,明儿个还要上山拾掇苞米地呢!真真不晓得这家伙哪里来得这么好的精气头儿!玉秀翻了个身,拉了拉被子盖住脑袋,时不时地哼一声算作回答。
林民就跟这一声声断断续续地“哼哼”,很是有兴致地唠了大半晚上。第二日清早起来,还兴致勃勃地去大棚和地头溜达了一番,一点儿看不出像是半宿没睡的人儿。倒是玉秀,起来时还有些奄奄的,连早饭都只是凑合着熬了半锅棒子糊糊和热了几个平日里包的荠菜包子。
春暖花开时节,隔着玉带河看东边的山头,隐隐地青色打底,上头被一片粉色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遮着。这时候还不是最动人心魄的时候,待到完全进入春日,进入花期的苹果花能连着东南西北的山头,将整个丁槐村绕在一片飘着暖暖香气的花海里。即使这样,再灿烂的苹果花也抵不住接下来的槐花登场,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花香能让人闻过之后满是清新,又全然不带一丝略觉刺鼻的讨厌,那非天然的槐树花莫属了!
进入花期的槐花密密麻麻地,一枝连着一枝,一簇簇,团团白的,挂在枝头上,如同掐着腰肢的婀娜女子,站在它们跟前,即使不闻味道,也会被这惊心的雪白所折服!
林民家院子前边有两棵槐树,树连着树,立在李家大门的东侧。因着新房装修,门口堆了不少石子沙子,玉秀的意思是将这两棵树砍了,空出场地来全铺上水泥,来年好直接在水泥地上摘花生、晾粮食什么的。可林民喜欢这两棵槐树,当年种树时,正好赶上青云落地,老李太太这个做奶奶的,那时正跟林民家闹得颇僵,压根没想着给孙女准备长命锁、拴脚镯什么的,林民家里那会又拮据,没什么闲钱,到满月了都没人提给孩子置办金饰的事儿。林民觉得,不管怎样,得有样陪着姑娘一起长大的事物,别的不行,最起码要种棵女儿树。
女儿树女儿树,顾名思义,陪着孩子一起长大,日后给出家女儿做家具的十几年的老树。林民上东山头上千挑万选,寻了两棵绿油油的、韧头十足的槐树苗种在了大门口。这树,一长就是小二十年,真要砍了不说林民,其实玉秀也有些心疼的。可这两年村里土地分得乱,村北边的一大片菜园子早变成了人口地,而往年盛粮食的场院如今也变成了大棚或者菜园子。林民家的场院如今也被种上了豆子,绿油油的,过些日子晾麦子,那七八亩地的麦子,玉秀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摊才是。
而水泥大马路上、家门口、平房上晾粮食,虽然有些麻烦,可随着场院的减少,大伙儿也从别扭到习以为常了。不光是林民家,丁槐村还有其他不少人家都砍了门口的槐树、梧桐,直接铺上水泥或砖头,就当是第二个平房用着。
夫妻俩就该不该砍槐树的问题争执了好些日子,一直到正屋拾掇好了,开始在院子里铺水泥按天窗了,大门口的两棵槐树的生死大权还在两个人嘴边争执着。
雷达惦记着槐树上的鸟窝和夏日里藏在树枝里的知了猴,每每爹妈说起槐树来便坚决地站在他爸一方,撒泼耍赖不许砍了家雀的窝。
可这槐树,最终还是没能躲过被砍的命运!
这年夏天市里下达新农村建设文件,要求清洁村容、规划村舍,而落实到马庄镇下边的村子时,第一条要求就是要露出村屋村貌来。村子要露尖,这满村的树木便遭了殃。
前面我们也说过,丁槐村之所以叫丁槐村,就是因着满村这流传百年的老槐树。可现在为了落实上级政策,做好村容村貌建设,必须要清理掉这些遮住房屋胡同的抱臂老树,管你是村头早已屹立数百年的遮天老槐,还是窜到屋头的樱桃枣树,只要高于院墙,一律砍掉。不仅如此,在村里规定期间砍,一棵树给四十块钱的补贴,超过时间还没砍的,村里派人上门给你砍,砍完之后,树木没收归公不说,你还得上缴砍树的人工费。
不过一个夏天,不过一份文件,标志着丁槐村数百年历史的老槐树,便真成了历史,消失在这座小村落里。
再一出门,村子变得空旷了不少,通村的三条主路上安上了一排排照明灯,赶集的那条东西大街两侧的墙壁上,还涂了黄颜料,画上了孔融让梨和新农村建设的宣传画。
大伙儿再坐在一堆唠嗑时,便发觉出,真真是少了许多纳凉的地方,村子也变得干燥了不少,于是大家伙儿嘴里又有了新的话题,有的抱怨村里给的钱少了,有的怀念哪哪胡同的老树当年是谁谁谁老祖宗种的。夏天天气太热,地里的农活又没有多少,晌午头睡完午觉,外边的日头还是毒辣辣地晒得人不爱动弹。往年的这个时候,本是大家伙儿一撮撮躲在胡同口的槐树下,支起麻将桌打麻将的时候,可这会儿没了树木的遮挡,即使是穿堂平房里吹过的风,也似乎比往年热了不少。
村人们开始变得焦躁了许多,闲言碎语也变得尖刻了不少。
而林民家里,玉秀即使是睡午觉,也要抽出一丝功夫来监督着这些在院子里施工的木匠瓦匠,三合板立柜饭橱、立地穿衣镜衣柜、镶炕柜的双人床,还有带着抽屉双层书柜的书桌、靠椅,现在的木匠活儿可比以前贵得多,玉秀可不想花了冤枉钱,最后却整一堆烧火的木头回来。
云芝前几天过来串门时,看着木匠打出来的衣柜着实漂亮,便念叨着要往自己家里也整一个,老李太太则惦记上了林民家撤下来的四脚双门衣柜和带着纱网的三柜饭橱。玉秀被老太太的上门勤快劲儿给惊着了,一揣摩明白老太太的心思,当晚便赶紧地让林民开着三轮车将两样家具拉到了老李家老宅。
夏天装修不像春天,要时不时避着连绵的细雨,林民家的装修从初夏一直干到立秋,才堪堪将门口的水泥地铺好。虽然是立秋,可这时的太阳依旧很毒,今年的雨水不少,地里的庄稼熟得不实,大家伙儿也不急着收。许多人家仍旧颇为清闲地三三五五地聚在一起搓个麻将、打个保皇。
林民家安了太阳能,整个院子全装了玻璃罩,下过几场雨的天气颇好,玻璃罩便一扇扇地自南向北开了两排纱网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