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风月栖情:和月折梨花(出版)-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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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长卿。
我终于想起来了。
杜贵嫔入宫后,父亲十分喜爱,将她和母亲一般的宠纵着,君王不早朝的事,想必也发生过不少,以至当时的丞相秦长卿冒死闯宫劝谏。父亲不理,他竟立于水月宫外抱着祖宗训词大骂,说父亲是无道昏君,又说母亲和杜贵嫔都是妲己、妹喜之流的亡国妖孽。
父亲大怒,当即便要令人将他捆了乱棍打死。
这时杨淑妃遥遥听闻,匆忙赶来求情,意谓谏臣无罪,直臣更是无罪,执意请求赦免秦相爷。
我当时正在水月宫玩耍,见那秦长卿花白着头发,已经很老了,却将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磕破了皮肤,连脚下都濡湿了大片鲜血,便觉此人大是可怜,也便去求父亲,不要杀这么个老人,便是不对,让他回家养老得了。
父亲听了我的劝,果然令人将他拖了出去,罢了所有的官职,回家养老去。
后来父亲回了水月宫,我听淑妃只在一旁叹息:“可惜啊,可惜!”
当时我不懂杨淑妃这句可惜是什么意思,现在才知,她的才识远见,胜母亲与我十倍。
她可惜的是,大燕失了栋梁之才,从此大厦难支。
[下次更新:9月3日]
豆蔻篇:第十二章 恨将金戈挽落晖(一)
我默默骑在马上,随了颜远风赶上车队,命车队暂停,回我自己的车上,召来了颜远风、夕姑姑、刘随等商议眼下情形。
“我们自然无法再走陇西官道!”颜远风远远望着天边云霓变幻,本就凝了忧意的眉宇更是深深绞锁。
安亦渊是安世远的长子,性情刚烈鸷猛,正是倒燕的冲锋干将;传说安世远的次子安亦辰倒是礼贤下士,雍容温善,可这种温善嘴脸下的凌厉逼人我早已见识。
何况彼此恩怨已经纠结太深,按他的话,冲着我对他的再三逼迫,再见面时他不会对我手下容情。
这两人在前路等着,我们再去走陇西,简直是找死。
“能不能走别的路?”我问颜远风。
颜远风抑了喉下的叹息,轻声道:“还有明州。可那里更去不得。”
明州有宇文氏,也有农民军。农民军会要我们死,而宇文昭,我牙缝里冒着咝咝冷气。
他当然会欢迎我们去,欢迎我们和弟弟一起陷在他的掌心。如果不是安氏突袭,把他打得措手不及,他只怕会把我和母亲一并接去明州。
母亲是尤物,我也是。我们母女两个,正好可以做他们父子茶余饭后最好的消遣品,最美丽的玩物。
不过母亲若是清醒,只怕真的会去找宇文昭,她想弟弟都想得疯了,只怕让她付出再多也是肯的。可现在她在发烧。
“我们不去明州,不去浏州,也不走沧西。我们去安夏,去黑赫,去中原各处势力都顾不到的地方!”我凛冽地笑,手足一阵冷,一阵热。
“安夏……不,不去安夏。”向来不发言的夕姑姑忽然说,声线已经颤抖。
对了,夕姑姑的丈夫,正是死于安夏。安夏的臣服,原只是十年前的事。此时大燕王室衰微,便是去了,只怕也不见得有好脸色瞧。说不准一时不对眼,将我们捆了送给哪方势力献功也未可知。
“那么,我们去黑赫!”我自语,心中已萌生了一种新的希望。
刘随擦着额上的汗,笑道:“不错,可以去黑赫。那里有我们的雅情公主啊!听说钦利可汗待大公主如珠似宝,好得不得了呢!”
雅情本是前皇后所出,出世不久便没了母亲,是母亲抱了来,在昭阳殿里养到了十六岁,方才为钦利可汗娶回。母亲原不舍得雅情嫁得这般远,想以宗室女代嫁,谁知二人无意在宫中见着一面,彼此倾心,便由不得母亲不应了。
因是远嫁,母亲请了旨,将长公主的嫁妆分例翻了倍,私下又出了不少贴己宝物送与雅情。雅情远嫁时哭得气噎声塞,跟母亲的感情自是没的说了,后来每每捎回书信来,都是思念父母弟妹之语。待得宫中变故迭生,她又派了贴身心腹来,询问目下状况,言语之间,便有中原如不顺遂,可请去黑赫安居之意。
以这样深厚的感情,若能到得黑赫,安身立命,自是不成问题。
颜远风见我们一致同意,犹豫了一下,道:“好,我们便去黑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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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篇:第十二章 恨将金戈挽落晖(二)
车队蓦然转向,转走晋、青方向。同样我又亲笔写了书信,说明情况,派两名身手极好的侍从先行送往黑赫,交与雅情,希望让她让钦利可汗派兵来相迎。
晋州、青州虽为安氏势力范围,但安氏目前集中兵力于京城,晋州防卫必然松懈。我们并不入城,径走官道捷行,未必就会惊动晋、青处的安氏守军。何况青州已与黑赫交界,有不少黑赫人杂居其中。以黑赫人的剽悍性情,青州守军只怕未必敢与我们动手。
颜远风唯恐有追兵,命昼夜兼行,一路也不造灶煮饭,只以干粮清水度日,三日之间,已行了七百余里,已越过晋州,再有几十里,便至青州了。
眼看人仰马疲,俱已筋疲力尽,连我都给颠得头晕眼花,浑身如散了架,别说那些骑马的士兵了,所以便和颜远风商议,在前方一处密林里扎下营来,歇上一晚。
母亲病了几日,随行太医日夜看守着,终于退下烧去,只是依旧神思不属,终日昏睡。我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颜远风得空便来瞧母亲,眸中同样是释不开的担忧,但一见她醒来,立即温言安慰,不提半字前途险峻。
我和母亲共了一座小营帐,席地铺了被,便倚在她怀中睡着。迷蒙间,只觉有人轻拍着我,身上的被衾也被人往上提着,忙睁开眼时,母亲闭着眼,睫上有泪,依旧睡着,一双手却下意识地抚着我的背,为我盖被。
我紧紧抱住母亲,闻着她温暖中泛着药味的气息,一霎那间泪如泉涌。
正无声凝噎时,忽听得警声大作,当当当的敲锣声急促而慌乱。
有敌来袭?我一惊,来不及擦干泪水,便推开母亲跳了起来。
母亲猛地坐起身来,额上汗水涔涔,因削瘦而显得突出的一双大眼睛,慌乱地大睁着,叫道:“君羽,栖情!”
我忙叫道:“母后,我在这里呢!”
母亲凝了凝神,瞳孔渐渐有了丝生气,伸了苍白瘦长的五指,抚了抚我的面颊,道:“栖情,嗯,你似乎又瘦了好多。”
从来不曾经过颠沛流离,乍然过这样的日子,连刘随、夕姑姑他们都瘦了,更别说我和母亲了。我摇着头,道:“母亲,等我们到了黑赫,就可以好好休整,再养得胖胖的了!”
“黑赫?”母亲有些茫然,道:“我们不是去肃州么?”
外面的锣鼓声已被喊杀声以及兵刃交错声替代,夕姑姑、惜梦等人已经披衣跑了出去查看。我再顾不得回答母亲的话,披了衣就扶母亲出去。
月明星稀,透过树影斑驳,筛到林中打斗的人马脸上,映成怪异的光芒,刀锋闪亮处,似所有人的脸都变形了。
而附近,各处宿营的宫女侍仆惊呼哭嚎声一片,凌乱地冲向车驾停宿处。
刘随带了几名侍卫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尖锐变调的声音直刺耳膜:“娘娘、公主,快上辇驾,安氏军队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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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篇:第十二章 恨将金戈挽落晖(三)
那几名侍卫显然都是好手,急急将我们扶了,几乎是半抱半挽将我们就近送上车,唿哨一声,又赶来几十名侍卫,单只先簇拥了我们的车,执了长戟大矛,一边向前冲去,一边向挡过来的任何人影狠刺,硬生生向前破开一道血路。
惜梦抱住母亲,已经蜷缩在一团,惊惧得手脚不自禁地颤抖。夕姑姑见我一直往外探望,忙着拉我入车中,我挣开她的手,冷笑道:“不!我就这么看着,看下去!”
我索性冲到车夫旁边,紧执辕木,大睁着眼,冷眼看着越来越多不怕死的安氏士兵冲来,又被我方不要命的侍卫拼死拦住,甚至和身肉膊,用血肉将敌人挡于车外。
车驾,缓缓前进,已奔上了官道。而敌军越冲越近,有一人已揉身到车边,欲勾了辕木跃上车来,护卫在一旁的骑士长戟挥下,顿时身首异处,头颅飞出时,鲜血淋漓已溅上我的粉蓝裙裾,绽了大大小小的鲜红,如凌乱到不堪的春日残红泼墨画。
我微有眩晕,很快稳住,向那骑士镇定地微笑示意:“好!”
夕姑姑就站在我身后,好容易才掩住自己失声惊呼的冲动,忽听得我那般镇定地说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原来娇生惯养,锦衣玉食,未经世事,看到血就会脚软,可我现在不会了。纵然我不会武功,不能如颜远风那般上阵杀敌,可我到底能用我的冷静去告诉别人,他们的主子,并非懦弱怕事之人。
那骑士得了我的赞赏,精神倍增,扬起长戟,连连斩敌,但见血肉纷飞,所向披靡,连附近的骑士都大受鼓舞,呼喊着“保护公主”“保护娘娘”,争先向前杀敌,浑然不见畏惧退缩之意。
正凝神观察形势时,忽听大叫一声,一回头,方才那奋勇杀敌的骑士身子一仰,已自马上摔下,胸前端端正正中了一支箭,显然活不了了。
我抬眼向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差点没气得跳起来。
执弓者身着墨色铠甲,挺鼻凹眼,正是那时曾胁持过杜茉儿、后来又被我让颜远风悄悄放走的仇澜。他正缓缓放下弓,另取了一枝箭,继续寻找着目标。
而他身畔那人,未披铠甲,仅着宝蓝袍子,容貌俊美,清淡月光投于他身上,越发显得气质超卓,雍容尔雅,正是安世远的次子,安亦辰。此时他正负了手坐于马上,静静瞧着我,嘴角分明一抹嘲弄的笑意。
为人做事,果然应当心狠手辣得好。这两人,为我所救时都是冬眠之蛇,而今,轮到了他们的春天,蛇醒了,眼都不霎地就把我给咬了,咬得又狠又毒,想叫我痛得永远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我拿了袖中暗藏的短剑,“铮”然弹出嵌海珠纹龙鲨皮鞘,雪白霜刃,在清冷月光里带出一道冰寒凛冽光芒,狠狠斩在辕木之上。
“勇士们!大燕不幸,屡遭灾兀,但我大燕衔凤公主尚在,愿与众勇士过存亡!”我大声疾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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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篇:第十二章 恨将金戈挽落晖(四)
能被颜远风带出来的护卫基本都已是死士了,此时受到鼓舞,齐声应诺,声震八方,眼见安氏军队人多势众,不断从后方追击,前方围堵,依旧紧护在我们车驾周围,不离不弃。但见刀光起,血光落,月影惨淡,渐成迷蒙的淡红。
流血的不仅安氏军士,也有我们的侍卫。纵然死士们以生命的代价去拼博,也抵敌不了越聚越多的安氏军队。
安亦辰带了多少人来?两千?三千?
我相信他此时淡然的风采后,必然隐藏着深深的得意,也懒得再去看他的风光,只是一霎不霎望着眼前越来越血腥的场面,心里反而说不出的镇定,连喊杀声也遥远了一般。我慢慢将斫入辕木中的利剑一点点用力拔出,持在手中。月下如镜的刀锋反射出的光芒凄厉而明亮,映着我自己的面庞似渗透了密林深处那暗浓的绝望黑色,又渐渐在绝望中衍生出断然的决绝。
颜远风正冲在最前方,被仇澜迎住,这个昔日被他亲手所救的对手,下手狠辣,全不容情。安亦辰的部属能如此公私分明,必是安氏教导有功了。
颜远风黑袍飞扬,持了花缨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