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笔-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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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听潮——”解忧脑中转了一转 ——
江听潮——其父江歌,“如水四剑”之一,英年早逝,临终前将十岁的儿子托与朋友照料。江听潮颇有乃父之风,一手“江歌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十八岁就已是江湖上风头极盛的青年翘楚,却忽然投入魔教门下,且甫一入教便做了右使,跻身教中头面人物,功夫亦日有精进,不容小觑。
难道——竟和他有关?解忧惊讶地抬起头来。
“是他!”湖衣刷地扬起头,眼神灼烈,“是他害死了她们!是他!!”说到最后,声音凄恻,裂人心肺。
“——”解忧心中七八个猜疑,只看了湖衣,也不敢接话。
“就是他——”蒋湖衣背过身去,看着晴生云生的牌位,咬着牙一点点地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魅了晴生的心窍,那一天晚上,晴生跪在我面前,说要嫁给他——”
解忧一惊,心想江听潮虽然才智非凡人品潇洒,却为正道所不容,蒋家这样的清明人家,断断不会答应。
却见湖衣咬紧银牙,竟宛如旧日重现,“我从没想到她会如此荒唐,又惊又怒,一抬手重重扇了她一耳光,她挨了一耳光,竟动也不动,就跪在那,口中不说什么,眼里却坚定的很。我又气又痛,却不死心,看着她又问,‘你可是想好了?若是有苦衷,姑姑自会体谅你。’谁知她一开口,竟说,‘姑姑,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无论如何,我的心意是不会变的。’我一口气哽住,只觉天昏地暗,浑身的力气一丝也无,瞪着她半晌作不得声,这时节月生云生一同跪下,替她求情,可那不孝女,不管妹妹们如何劝说,竟是没有半点认错的意思。我心中乱得很,又盼她能回心转意,当下便罚她不许出门,跪在祖宗牌位前好好反省。”
解忧恍然,想当日晴生便在这长跪不起,屋外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心里,可又能坚如磐石韧如苇么?
日头渐渐偏了,天色渐渐暗了,湖衣立于光影之间,神色迷离,“我知道,月生云生必会偷偷去见她,好好劝她,我就想,有这十几年的姐妹情分,晴生的心思,总该有一点活动吧?我思前想后,决定只要她口风一松,立刻把她嫁给江南世交玉家长子,让她彻底死心。第三天头上,月生云生来了。我只当晴生终于转了性,看看她俩的神情又不象,还没等我问出口,云生先哭了出来——”
解忧暗叫一声不好,难道晴生寻了短见?却又不是她的作风。正胡乱猜着,就听得湖衣又说,
“原来两人话也劝了,泪也掉了,骂也骂了,晴生只是咬定,来来去去那一句‘无论如何,我的心意是不会变的’,月生气愤之下,宝剑加颈,她都不为所动,非但如此,还绝起食来,水米不进,精神虽清明着,人怕是就要倒下了。
我听得在耳,如剑锋穿心,一面恨不得她死了干净,一面却又想她憔悴想得心痛,翻来覆去心乱如麻,想见她又怕生气,不见又担心,只得着人把她搀回她自己房里,喂汤喂水,好好地守着。我又到了这屋里,跪在这儿,看着这些牌位,静静思量了半日,我蒋家祖祖辈辈,世代清清明明磊磊落落,断不能与魔教有什么勾连!不论晴生嫁了,甚至私奔了,我们蒋家如何与江湖同道交代?我蒋湖衣如何取信于人?月生云生又如何嫁得好人家?当下我拿定主意,叫人扶了晴生来。”
蒋湖衣垂头凝视地上的锦缎垫子,似乎看到晴生跪在那里,语调轻柔了许多,“晴生本就是一双明眸,消瘦了些,愈发显得深邃美丽,可就是那双眼睛,明明白白地写着‘决然’两个字,看得我一阵心寒,只正了脸色,厉声道,“晴生,今日当着蒋家的列祖列宗,我蒋湖衣发下重誓!除非我死,你休想嫁那江听潮!若是你执意如此,便先拿了我的命去!我再问你,你还要嫁他?’这话虽象是威胁,实里却是让她借机回头,我当她会明白我用心良苦,那就千好万好,月生云生此时也一齐跪下,只劝她改了心意,全家再复安和祥宁——”
解忧没想到蒋湖衣竟拿性命作注,想想晴生心性,为了家人,大概有所让步,却听得湖衣继续说,“却见她身子一震,向我看过来,慢慢说,‘姑姑,我绝不要你死,可我也不能不和他一起——’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人家说的心如刀割是什么意思。我是她的亲姑姑啊,为了一个外人,连姑姑也不要了么?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叫了一声‘出去!’便别开头,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湖衣的声音,简直如夜雨秋风,异常凄凉,“我把她们都打发出去,坐了半晌,心头方才清楚些,怎能不伤心?无奈当下之急,是如何断了晴生的痴念,便也只得把伤心放过一边,想了良久,还是准备修书玉家,内中暗表联姻之意,就算晴生不从,只管一顶花轿抬了去,即便她哭着喊着要去当姑子,也都随她,无论如何,断不能遂了江听潮那魔障的心愿!”
“我着碧落侍侯笔墨,收拾了心思细细写来,既要促成此事,又不能让人看出端倪,少不得费神拿捏分寸斟酌用词,待得完成,已是深夜,嘴上恨得紧,心头却仍挂着晴生,又偷偷到她窗外看了,见她睡着,才放了心,回屋歇下,现在想来,云朵儿就在隔壁,为什么当时我却没去看看她,为什么——”
湖衣停了一下;“你知道么?”却象是问解忧,“就是在那天夜里,云朵儿去了魔教总坛。”
解忧心中收紧,屏住呼吸。
“她要去找江听潮,要他离开晴生,傻孩子 —— 去问魔教讲道理,那样的人,懂什么道理?又有什么道理可讲?即使要去,又为什么要那一天去呢?
那一晚点苍派夜袭,魔教封山放毒,点苍派除了外围弟子,无一幸免,遍山横尸。”
湖衣的声音很缥缈,她的眼睛,像一扇窗子,透过它你可以看得到过去 ——
“云朵儿被送回来的时候很安静,安静得简直不象她,她的脸庞云朵一样的白,嘴唇胭脂一样的紫,我抬起头,看见漫天簇白云朵,好像她出生的那一天 —— 好象一切从来没有发生 ——”
解忧心里有什么开始融化,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袖子,不要这种感觉蔓延到眼睛里。
“——我坐在这里,看着兄长的牌位,天黑了,还是亮着?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开门走了进来,是月生,她什么也不说,径直走到这,跪下,叩了三个头,起身看着我,语调出奇地平静:‘她去找江听潮了’—— 我脑中轰地一声——就听她又说,‘是我要她去的,我对她说,为了云朵儿,江听潮必须死,我杀不了他,但是你能。’”
我明白了,却什么也说不出,说月生你做的对?说希望晴生平安回来?我看着月生,终是默然,她不过做了该做的事。
我们等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头上,晴生抱着一柄剑回来了。
曙色映在剑身上,‘江歌’两字清晰可见 —— 江歌剑,‘人不离剑’的江歌剑 —— 我还记得晴生雪白着一张脸,半散着长发,说,‘姑姑,我想见云朵儿。’云朵儿就在这屋子的后头,用家传的寒山玉镇着,颜色一如生前,我看着她走过去,俯下身凝视,忽地抽出剑来,那剑尖上,竟凝了一滴殷红血珠。只见她看着那血珠,半晌说了一声,‘云朵儿,姐姐对不起你!’剑光一闪,我眼前一晃,定睛一看,竟是玉山倾倒落红满地!!!
我扑过去扶起她,唤她的名字,她气若游丝,眼睛却只瞧着那剑,唇边微微笑着,低低地说,‘江郎,我们的血,终可以流在一处了——’然后,便在我怀里咽了气 ——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解忧虽已料到,听到此,仍是一颗心重重地坠下去,半晌方觉得恢复了呼吸,看着湖衣,忍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蒋家姑姑,您还要问吗?若不是您的固执,云生怎么会死,晴生又怎么会死?”
“宇文姑娘!”湖衣立了眉眼喝道,“你说我执迷不悟,我却要说你是非不清!自古正邪两立,我不向魔教低头便叫固执,难道要我双手奉了晴生出去,便叫通达?”
“谁是正,谁是邪?谁十恶不赦,谁又高风亮节?谁有资格评判谁?”解忧气愤不过,大声反驳,“便退一步,就算他是魔教,他就不能爱晴生,晴生就不能喜欢他?这是什么道理!”
“住嘴!”湖衣勃然大怒,“你又懂什么道理!蒋家世代刚正,一门清誉,若有人败坏,就是我蒋湖衣容得,试问蒋家列祖列宗,”湖衣刷地指向牌位,“哪个又容得!”
“——”解忧看着湖衣,又怜又恨,“蒋家姑姑,事到如今,你竟也不后悔吗?”
“——”蒋湖衣稍一犹豫,仍是抬了头,口气坚定,“不!”
刹那时,房门大开,一股狂风打着旋卷进来,吹得灵坛上的牌位呼啦拉倒了一片。
两人俱是一惊,解忧不由默祷,“晴生,云生,愿汝芳魂,再无纷扰,得其所安,一切归元。”
却见那风渐渐平息了。解忧心中酸楚,上前捻了香,拜了几拜,忍不住又问道,“蒋家姑姑,我可否见见月生?”
“——”蒋湖衣见她如此,怒意去了大半,只觉得心力交瘁,慢慢坐下,“叫碧落带你去吧。”
解忧不再多言,默默行了礼,刚要离开,却听湖衣叫她,便回过头。
却听湖衣黯然说道,“物是人非,徒惹伤心,但愿此后,勿复相见。”
解忧听在耳中,回想当日欢宴,倍加唏嘘,深深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碧落在外面守候良久,看见解忧,便默默为她引路。
解忧眼见就要出了宅院,不禁问道,“你们二小姐在哪?”
碧落腮上犹泪痕未干,“二小姐在后山蒋家墓园。”
“墓园?”解忧心觉异样,“在墓园做什么?”
“二小姐那日发下重誓,一世守陵,再不做其他打算,”碧落垂下眼。
解忧听得心头憋闷,低声叹道,“这又何苦来——碧落,依你说,这又是谁的错?”
“宇文姑娘您不要问我了,”碧落惶惶摇头,“我只知道姑奶奶不会错,可是我觉得大小姐也没有错,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解忧看她如此困惑,再不多言。
碧落带了解忧上山,便回去复命不提。
解忧寻得蒋家姐妹之墓,默立于前,见两姝墓头,整齐排着小小白花,微风中轻轻颤抖,娇弱不胜,不禁悲从心来,深觉生命之脆弱,也不过如这风中细碎花朵,叫它断折凋谢,却是如此的容易。
正是伤神,忽听得脚步声远远传来,解忧心中一动,依稀辨出是月生,本该上前相见,一时反倒情怯,不由自主隐身树后,悄眼看去。
来者正是月生,白衣胜雪,清冷似剑,黑眸是那数九寒冰的一点芯,只见她提了酒壶,又勾着酒盏,来到墓前。解忧刚想现身,却见她俯下身,将壶中酒浇在墓前,解忧只当她要祭奠,不便打扰,只噤声看了。
月生垂首默立片刻,又为自己满了一盅,遥遥一祝,饮干,刷地宝剑出鞘,当风起势。
解忧看得仔细,月生使的,正是前番所见之湖山剑法,当日看来轻灵,如今却招招凄楚,只听得月生低声吟道:
“昔有佳人名蒋氏,一舞剑气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