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孤鸿-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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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之后,依照惯例去了御书房,将此次一战的经过向皇帝细细地汇报了一番。
躬身退出去之前,皇帝忽然叫道:“爱卿留步。”
风陵川疑惑地驻步,看着皇上。
皇帝屏退下人,神秘兮兮地道:“爱卿可回去转告你老父,不必为了你的病情担忧。唉,说到底,还是为朕长年在外征战才落下了这样的病根。宫里的方御医是那方面的专家,朕这就派他去将军府,为爱卿诊治一番。”
风陵川愕然:“回万岁,微臣并未患病。”
皇帝若有所思地笑,说了一句好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再过两日,六皇子便即满月了。”
风凌川登时明白过来。心中羞恼不已,这都什么跟什么?皇帝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再者,皇帝又怎知他那方面不行,还在他面前显摆来了,如果他真的不行,哪能前后不过七天,就整出两小子来?
“好汉不提当年勇。”皇帝冷不丁说道。
风陵川吓了一跳,奇怪,在这方面,皇帝猜他的心思,居然能一猜一个准?平时商讨国家大事的时候,怎么没有这般心有灵犀过?
“有病就得治病,爱卿都过了而立之年了,膝下只得一个儿子,还整天病病歪歪地,不知将来能否继承父志,看把你家老爷子给急得,都亲自操刀为你熬药了。”
奶奶地,宫中那些暗探的能力与速度还真不是吹出来的,话说回来,原来那药是老爷子为他熬的,真是岂有此理,有父亲熬春药给儿子吃的吗?老爷子唱的这是哪出?
风凌川一肚子气,一大家子人,加上独孤蓝母子,里里外外,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单单老爷子一个人,就能把事情搞得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现如今,他正头顶灯台,直挺挺地跪在老爷子面前,“虚心听取”老爷子的教诲。
“……你那么狂傲的一个人,做出了多少世俗礼法所不容的事情来?就不怕惹皇上嫉恨吗?现在的你尚有利用价值,可你想过没有,一旦你为皇上一统了天下,皇上首先就得拿你开刀……就说汉高祖刘邦,他手下的那帮大功臣们,有哪个是有好下场的?还就只有萧何,私底下做些强抢民宅,放高利贷这样的事情来自污,让汉高祖心安,渐渐消除了对他的戒备……高处不胜寒啊!太过完美的臣子只会让皇上感到害怕……为父做不出来强取豪夺那样的混账事,但是让皇上知道你色胆包天,看看你后院起火,后继无人,焦头烂额还是可以的。”老爷子苦口婆心,一说就是一个时辰。
风陵川心下哀叹,老爹啊,感情您搞出这么多事情来,让我为您擦屁股,竟是为我了好,是未雨绸缪,怕我功高镇主?将来不得善终?
您以为当今皇上是那么好糊弄的?您以为在朝堂上官居高位,除了实力,不需要使一些手段?
如果将来真能助皇上一统天下,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他风陵川虽死无憾。
正做着灯托走神,臀上忽然挨了狠狠一藤条,风陵川实在是很不服气,他也是过了而立之年,而且官居高位的人了,父亲居然还这样不留情面地教训他。忙抬头望向父亲。
“怎么,不服气吗?你那是什么眼神?”风老爷子训道。
脑中忽然闪过下午,独孤看他时的眼神,一模一样的眼神。不管他愿不愿意承不承认,父子始终是父子。
作者有话要说:
☆、恤近忽远
将军府别院前的那块空地上种植着各色草药。
按理说,风陵川闻不惯中药味,自然也不会让人在府中种植、晾晒中草药,偏偏这块地是风梓霁亲自开垦的。他当然只能慷慨妥协,从此驻步于别院外,将别院送给了儿子。
当年,洛汐在怀霁儿的时候,知道了独孤蓝的事,所受的打击不小,终日郁郁寡欢,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霁儿从小身体就不好,生病吃药像是家常便饭。
这孩子长得更像他娘,皮肤光洁得如刚出窑的精瓷一般,墨玉色的眸子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只是身体实在是太过单薄。
都说久病成医,吃了多年的汤药之后,霁儿也不愿动辄劳烦御医了,闲暇时间,他翻看了不少医书,背着父母做了无数次亲身尝试,到最后反到是他自己给自己开的药方更加有效。
风陵川觉得亏欠儿子,因此,但凡是儿子喜欢的,他都尽力满足。
儿子既然喜欢医术,他就请了全京城最有名的大夫前来教儿子学医。
可是现在,这片儿子精心培育了多年的药草地,被尽数损毁了。风陵川闻报,火气腾地窜了上来,到底是谁?胆子也太肥了吧,都欺负到霁儿头上去了。
带着两名家丁火速赶到别院,风梓霁早已乖乖地恭立在大门外等他了。
“呃……”每次看到乖巧的儿子,向来巧舌如簧的风陵川都有些词穷。这个坏消息儿子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可是他怎么到像是个没事儿人一般矗在这里呢?该不会是被气傻了吧!
“爹爹。”
“嗯……那些草药。”
“是霁儿自己毁的。”
“什么?为什么?”
“霁儿要进上善轩。”
“胡闹,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若是想当大夫,爹还可以考虑给你开间医馆。”
“上善轩是每个风家子弟都必须要去的地方?为什么偏偏霁儿不该去?”
“你就是不去上善轩,也一样是风家的长子长孙。”
霁儿这个样子,怎么当风家的长子长孙,爹爹你能护霁儿一辈子么?风梓霁有些难过的低下头来,用手指卷着衣角,低声说道:“霁儿不要开医馆,霁儿要去上善轩。”
“听话,再敢胡搅蛮缠,爹可要打你了。”风陵川扬眉笑了笑,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风梓霁急得一把抓住父亲的腰带,转到父亲身前,亲手递上了戒尺,并乖乖摊开右手。
看来儿子早就做好准备今天会跟爹爹顶着干一场了。
“怎么?平时在学堂里,先生都是这般罚你的吗?”风陵川看着儿子娴熟的动作,满腹狐疑。
风梓霁点头。
好你个老家伙,听不出来我让你不必客气,严加管教是客套话吗?居然还真动手打。
“可是爹罚你,却不是打手心。”
风梓霁看着父亲,疑惑。
风陵川拉了儿子过来,狠狠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听爹的话?”
“霁儿要进上善轩。”尽管一张脸因为害羞而红透了,回答却还是异常坚定。
风陵川皱眉,乖巧的儿子犟起来,比叛逆的儿子更难缠。探手抓住儿子的胳膊,就往别院的雅居里拉。风梓霁被拖着走了几步之后,终于反应过来爹爹要做什么了,急得拽住父亲,拼力往外拉扯,一边低呼到:“爹……”
怕挨打就对了,总得有个能管住他的东西,要不然,老是这么不依不饶地,还不得翻天了。因此,也不顾儿子的挣扎,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屋前。
刚一推开门,一股浓浓的药味和烟味便扑面而来。屋内,十数个大铜盆内,霁儿这几年来辛苦晾晒的草药全都化为灰烬。看来,这孩子是铁了心地要去上善轩,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儿子竟然如此倔强。
一时间,只觉得胸闷,头晕,眼花,真是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风梓霁很无辜地看着爹爹在自己的“犯罪现场”被熏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勉力拉了父亲到别院后面的小树林里,风陵川这才勉强呼出几口大气。
风梓霁一声不响地重新将戒尺递给父亲,转身撑在树干上,风陵川接过戒尺,用力抽了他三记,霁儿疼地浑身发抖,也只是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风陵川见状,长叹了口气,对追随而来的丁管家道:“去把上善轩的丁大夫辞了。”吩咐完这句话,这才转头看着霁儿:“从明天起,你就是上善轩的大夫了。”
“爹,您让霁儿去当大夫!” 风梓霁顾不上疼痛,猛地转过身来。
“你说要进上善轩,爹爹遂了你的心愿就是。连丁大夫都被赶走了,你还不满意?”
风梓霁黑亮的眼睛眨啊眨,把眼眶中忽然涌上来的泪光拼力压了下去,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他知道,这是父亲最大的让步了,他不是一个会恃宠而骄的孩子,爹爹越是关爱他,他越是懂得分寸。当大夫,至少也是进了上善轩了,今后的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见儿子不再倔强,风陵川的心中,终于有了一丝赢过儿子的愉悦感。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头,转身离开。
目注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身影,风梓霁拼命捂住嘴唇,将因剧烈咳嗽而顶上来的一口咸咸的鲜血压了下去。
在任何人的面前,他都不需要表现得太过脆弱,在爹爹面前也一样。
过度精心的呵护到底是爱惜还是放弃,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些年来,爹爹看他的眼神,除了怜惜,再无其他。
忻乐楼的雅阁,风陵川独坐饮酒,这么多年以来,他霸道地压下了上善轩内的种种闲言碎语和针锋相对,到底还是深感疲惫。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总有人要不识时务前来骚扰。
“风大将军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吗?”
又是那独特的沉香味,一袭桔色的长襦裙出现在眼前,湛蓝色的披帛边缘,镶着一圈火红的狐狸毛,正是独孤蓝惯有的张扬。
“让鸿儿去上善轩吧!”独孤蓝讲话,向来爽快。
看着独孤蓝大大方方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风陵川冷笑一声:“你是这当娘的,就这么急着把儿子往火坑里推?”
“你不也是从上善轩里磨砺出来的吗?十五征战沙场,十六岁一举夺帅,鸿儿今年也已经十五岁了。”
“正因为我是从那里出来的,所以……”风陵川将话题打住,转而说道:“你带着独孤鸿远远地离开京城吧,我可以给你们一大笔钱,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风陵川,你就这么厌恶我们母子?甚至此生都不想再看到我们?”独孤蓝狠狠地盯着风陵川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还是那波澜不惊的眼神,还是那风轻云淡的表情,最后他终于嘴角一弯,勾出的,却是一丝冷笑:无名无份,至少可以平安快乐地生活,何必非要挤上墙头,做那一枝独秀,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非欲杀之方能后快?
独孤蓝见风陵川根本就不屑回答自己的问询,心中更是凄苦:“鸿儿胸有大志,这辈子不愿做个山野村夫,就这么被埋没了。”
“天下之大,可以施展才华的地方大有所在,没有必要非进上善轩不可。”
“鸿儿是你儿子,他应当跟随你的脚步。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二弟的大儿子风梓霖比鸿儿只小了半岁,他们父子二人了忍气吞声地筹划了这么多年,应该开始有所动静了吧,你本事再大,怕也再难抵挡风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门规家规,鸿儿进上善轩不是正好解了你的围?”
“进上善轩,注定吃苦受罪。”
“你这做爹的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吃苦受罪?”
“风某的精力只够用来爱护一个儿子。”
“风陵川,难道你的心真的是铁做的?”
“或许就是,不信,你随时可以挖出来看看。”风陵川的眼神冷得像是起了一层冰霜。
……
独孤鸿进上善轩,事已定。
对独孤蓝来说,这是风陵川承认他们母子的第一步;对风陵川来说,这样便顶住了后继无人的压力,护得了霁儿——正是一举两得。
只余下独孤鸿,此刻,他背对着夕阳,看着自己的身影被拖得越来越长。再一次,被那股强大的孤独感席卷了内心。
刚才,他尾随母亲到了忻乐楼,只听到父亲说的那句话:“风某的精力只够用来爱护一个儿子。”
原来,终究不过是个替代品。
从小,他是听着父亲的英雄事迹长大的,他见过战场上,神勇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