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叔叔的小屋-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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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孩子,别再哭了!”奥菲利亚说,“伊娃小姐上了天堂,她成了天使呢!”
“可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呀!”托普西说,“我再也见不着她了!”说完又止不住哭起来。
大家沉默无言,静立半晌。
“伊娃小姐说过爱我的,”托普西说,“她真的说过。现在呢,现在再也没有人爱我了!噢,天哪!再也没人爱我啦!”
“这孩子说的是实话,”圣克莱尔说,“姐姐,你试试看,看能不能安慰她一下,这可怜的孩子!”
“我要是没出生该多好啊!”托普西说,“我一点儿都不想活在这世上!活在这儿有什么好处呢?”
奥菲利亚小姐温柔却有力地将托普西从地上扶起来,把她带到屋外。然而她自己也止不住一边走一边掉眼泪。
“托普西,可怜的小东西,”奥菲利亚小姐将托普西领到她屋里,对她柔声说道,“别难过,亲爱的孩子。尽管我比不上伊娃小姐那么慈爱,但也会尽力爱你的。我想我从她那儿多少学到了一点基督的仁爱精神。我保证会爱你的,真的,而且我还要帮助你也成为一个善良的基督徒。”
说这段话时,奥菲利亚小姐的声调轻缓柔和,那力量显然比话本身和她脸上滚落的泪水来得更动人心怀。从此,她对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的心灵产生了恒久的影响。
“噢,伊娃,我的孩子,有谁像你一样,在短暂的一生中做了那么多好事?”圣克莱尔想着,“与你相比,我在人间活了这么多年,该怎么对上帝交代啊?”
人们纷纷进来与伊娃道别,屋里响起低低的耳语声和陆陆续续的脚步声;过了一小会儿,棺材抬了进来,葬礼开始了。大门口驶进来好几辆马车,一些陌生人也进来坐下,还有许多戴着白头巾、白缎带和黑纱、穿着黑色丧服的哭丧人;接着,有人念经文、做祷告。圣克莱尔浑身僵直,他走动着,似乎泪已流干。自始至终,他的眼睛只盯着躺在棺材里的金色小脑袋,然而不久,这个小脑袋被人用布遮上了,接着棺材盖也盖上了。圣克莱尔只被人摆弄着和其他人朝花园地势较低的那头走去,那儿是伊娃的坟墓,在长满青苔的小石凳旁边,也曾是伊娃和汤姆聊天、唱歌及朗读《圣经》的地方。圣克莱尔笔直地站在墓穴旁,目光空洞地往下看,看别人放下了小棺材,又模糊听到有人在念庄严肃穆的话语:“生命在我,复活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去,也必复活。”他似乎完全麻木了,失去了思维,他没有意识到人们在填土,在永远掩埋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他的伊娃呀!
对,那的确不是伊娃——那只是她圣洁不朽的躯体在人间播下的一粒脆弱的种子。当我主基督降临时,她一定还会以同样的形貌出现的。
当一切都结束后,送丧的人们回到了各自的住处。从此之后,人们将不再想起这个小女孩。玛丽的房间里窗帘全垂了下来,屋里黑暗一片。她整天伏在床上痛哭哀伤,撕心裂肺一般几欲昏死过去,仆人们无时无刻不在身边侍候着。仆人们当然不会哭泣了,玛丽认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悲痛,她相信她的痛苦是世间绝无仅有的,难有人逾越其上。
“圣克莱尔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玛丽抱怨道,“他对我一点怜悯之意都没有,他明知道我有多伤心,却冷酷无情到视而不见的地步。”
大多数仆人很大程度上受到眼睛和耳朵的支配,认为伊娃之死给女主人带来的创痛最深;玛丽又不间歇地发作歇斯底里的痉挛症,离不了医生,连她自己都说要死了。这样一来,人们更相信是这么回事了。大家跑前跑后,手忙脚乱,一会儿拿暖瓶啦,一会儿烘烤法兰绒内衣啦,全都围着她团团转。
只有汤姆有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把注意力放到了男主人身上。圣克莱尔无论走到哪儿,汤姆都默默地、忧郁地跟在后头。圣克莱尔终日一声不响地坐在伊娃的房里,脸色苍白,手捧伊娃曾展读过的《圣经》,死死盯着,但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每当这种时候,汤姆总觉得他那双呆滞无神、没有泪水的眼睛比玛丽凄厉的哀号蕴藏着更深的悲哀。
几天后,圣克莱尔一家搬回了城里。圣克莱尔已被悲伤折磨得坐卧不宁,他渴望换一个新环境,改变一下新思路,于是他们离开了别墅、花园及那座小坟墓,回到了新奥尔良。奥古斯丁整日奔波往来,希望用这种忙碌喧嚣填补心中的空虚。人们在街上看到他或在咖啡馆里碰见他,要不是因为他帽子上的黑纱,根本看不出他已痛失爱女。他谈笑风生,讨论时局,大侃生意经,可谁又了解这表面的举止如常只是一个空壳,而那包裹着的内心已经荒芜成一座死寂的坟墓了呢?
“圣克莱尔真让我琢磨不透,”玛丽向奥菲利亚小姐抱怨道,“以前我总以为,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人是他真爱的,那就是宝贝伊娃了,可他好像也容易遗忘似的。每次我提起伊娃,他都一言不发,我当初还真以为他伤心欲绝呢!”
“静水深流,别人总是这么对我说。”奥菲利亚小姐如得了神谕般地说道。
“哼,我才不相信呢!人有那么深的感情,就一定会流露出来,所说的情难自禁就是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重感情的确是折磨人的事,我要是生来和圣克莱尔一样无情该多好,免得受这么多苦!”
“太太,圣克莱尔老爷已经形销骨立了,他难以下咽呢!”妈咪说,“他肯定没忘记伊娃,大家都忘不了她,亲爱的有福气的小东西啊!”她抹着眼泪说道。
“无论怎么说,他从不为我着想,他一点安慰的话也没有。他哪里知道,一个做母亲的比男人痛苦得多呀!”玛丽说。
“一个人的痛苦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奥菲利亚严肃地说。
“正是如此。我的痛苦有多深只有我自己一人明白,旁人都无从知道。伊娃过去倒是知道我的心思,可惜现在又去了!”说完,玛丽倒在竹榻上,止不住又悲从中来。
世界上不幸有这样一种天性的人:当东西握在手中时,他们总觉得分文不值,一旦失去后就觉得无比珍贵。玛丽就是其中之一。她对周围的一切总是吹毛求疵,失去后才追悔不已。
当玛丽和奥菲利亚小姐说这些话时,圣克莱尔的书房里发生了另一段对话。
忠实的仆人汤姆惴惴不安地跟随在圣克莱尔身后,看到他进了书房,却一连几小时都不见出来。汤姆十分焦急,最后决定进去瞧瞧。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见圣克莱尔在房间一头的躺椅上躺着,脸朝下,面前摊着伊娃的那本《圣经》。汤姆走过去,在沙发边站住,有点迟疑。正在这当口,圣克莱尔突然抬起头来,看到汤姆那忠厚的脸上流露出来的忧虑、关切和友爱,顿时被深深打动了。圣克莱尔握住汤姆的手,把额头抵在了上面。
“哦,汤姆,我的忠实的仆人,我该怎么办?整个世界就像鸡蛋壳,已经被掏空了啊!”
“我明白,老爷,我明白,”汤姆连声说,“不过,您得朝天上看,朝亲爱的伊娃小姐那儿看,朝神圣的主那儿看!”
“汤姆,我已经朝天上望了,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要是我能看见就好了!”圣克莱尔重重地叹了口气。
“也许只有小孩或是贫穷忠厚的人,就像你那样的,才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圣克莱尔无可奈何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为这些事向聪明通达的人就藏起来,只向婴孩们显露,”汤姆说,“主的本意就是如此。”
“汤姆,我不信仰宗教,也没法信仰,我对什么都持怀疑的态度,”圣克莱尔说,“让我相信《圣经》,同样办不到。”
“世上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圣克莱尔两眼迷茫地转动着,喃喃地说道,“仁爱和信仰这类高尚的词汇恐怕只是人类自己也把握不住的渺茫飘忽的情感吧!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倚靠,它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无踪。恐怕没有伊娃,没有天堂,没有耶稣,什么都不存在,一切都是虚妄的吧!”
“噢,老爷,有的,他们是存在的,我敢肯定,”汤姆说着便跪下来,“老爷,求您相信他们吧!他们是存在的!”
“你怎么知道耶稣存在呢?你又从来没见过他,汤姆!”
“可是我的灵魂可以感知到他的存在,真的,老爷,现在我就感到了。老爷,您不知道,当我从我的老伴和孩子们身边被卖出去时,我差点儿绝望了,觉得一切都完了。可是,仁慈的主出现了,他站在我身边,抚慰地说,‘别害怕,汤姆。’他给我这个苦命的人带来了一线生机,让我从灵魂的黑暗中解脱出来,看到光明。我的心宁静愉悦,我去爱每一个人,心甘情愿地献身上帝,服从他的神诣,他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知道这种平静的力量不是我与生俱来的,因为我以往总是怨天尤人,是上帝才赐予了我这种力量。我相信仁慈的上帝也会帮助老爷您的。”
汤姆潸然泪下,他哽咽地说完了这段话。圣克莱尔把头靠在汤姆的肩膀上,紧紧地抓住他结实有力的黑手。
“汤姆,你对我实在太好了。”圣克莱尔说。
“老爷,今天是祈祷日,要是您能在今天信奉基督,我死也高兴。”
“可怜的傻汤姆!”圣克莱尔半抬起身子说,“我不值得你这样忠厚善良的人来爱呀!”
“噢,老爷,其实还有一个比我更爱您的人呢!那就是耶稣,他爱着您哪!”汤姆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汤姆?”
“我能感觉到,噢,老爷,基督的爱可不是普通的人能揣摩得到的。”
“真是奇怪,”圣克莱尔转过身子说道,“这个一千八百年前诞生、早已逝去的人的故事竟然仍能打动人心。或许,他根本不是人,人没有那么强的生命力!唉,我真希望能遵从母亲的教导,像小时候一样,跟着母亲做祈祷!”
“老爷,要是您乐意,”汤姆说道,“希望您能给我念一章《圣经》,伊娃小姐从前念这段时,真是动听极了。唉,伊娃小姐走后,就再也没有人给我念了。”
这段是《约翰福音》的第十一章——耶路撒冷起死回生的感人故事。圣克莱尔大声念着,不时停下来把心中由故事而激起的激动之情压抑下去。汤姆跪在他面前,双手合十,平静的脸上流露出深沉的爱、信任与崇敬的表情。
“汤姆,”圣克莱尔说,“这些对你来说都是真的吗?”
“对,就像我亲眼所见一样,老爷。”汤姆说。
“如果我也拥有和你一样的眼睛就好了。”
“我向亲爱的主祈祷,您一定会有的。”
“可是,汤姆,我的知识比你多,如果我告诉你,我不相信《圣经》,你说怎么办?”
“噢,老爷。”汤姆举起双手,做了个不赞成的手势。
“难道什么也动摇不了你的信念吗?”圣克莱尔问。
“对,什么也没法动摇。”汤姆说。
“汤姆,要知道我可懂的比你多得多呢!”
“老爷,您不是说过吗,上帝总是向聪慧明智的人有所隐瞒,只向无知的婴孩显示。老爷,您刚才说不相信上帝,这不是真的吧?”汤姆着急地说。
“当然不是真的,汤姆。我不是不相信上帝,相反,我认为确有理由信仰上帝。可是,我就是没法让我自己信仰上帝,这真是讨厌极了。汤姆,我该怎么办?”
“老爷,您要是做祷告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做祈祷呢?”
“您做了吗?”
“如果我做祷告时,天上有人能够听见,那我就会去做,可是并没有谁能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