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记-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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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原本有些尴尬的心情,就在这一来一回中抵消殆尽。
“小同志,你找谁?”朱庭长踱着方步走上前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和此处环境格格不入的男孩。
“庭长,”江雪匆匆将桌上略显杂乱的文件码到墙边,含笑道,“这小子是我师弟。”
朱庭长的寿星眉抖了抖,“S大的?”
低头抚平衣角的陈子轩“唔”了一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一直试图以最卓然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无奈总有意外,此刻正好借口转移话题,:“我是来立案的。”
朱庭长蒲扇一样的大手摆了摆,从墙角的脸盆架上抽了条半干的毛巾递过去:“不忙不忙,先擦擦。”
白净的面颊再次浮上红晕,他紧紧咬住嘴唇,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对方的好意,蹲下身子擦拭裤腿。
江雪有些好笑他的孩子气,却还是忍住继续打趣的想法,开口回旋道:“正是种水稻的时候,你这一路过来肯定不好走。”
从国道过来上走马岭村的那片油菜花刚谢没多久,便到了惊蛰,村里的农民排沟建渠后引水入田,最近都在忙着插秧播种,指望靠着好年景谋点收成。只可惜了进村的那条路,原本就是田埂间的窄道,最近更是格外难走。平日里有什么人要进村办事,都会在路边打个电话,村里的乡亲们没那么多讲究,少不了光着脚出去接应,省得对方不便。江雪上周末还特地从家里带来了多年不穿的胶皮套鞋,想着S县法院有啥文件、案卷需要交接就由她去跑,避免庭长他们几个总把她当客人照顾。
“还好。”犹豫片刻,陈子轩终于下决心脱掉变形的皮鞋,脚上的棉袜却早已被土浆层层糊住,稀稀拉拉的泥水顺着脚趾的轮廓,肆无忌惮地向下滴落。
那一刻的表情仿佛僵在了少年的脸上,以至于江雪后来每次想起都忍不住微笑。只是当时顾及到对方郁闷的情绪,终于还是将放声大笑的欲望硬硬憋住,问了句:“我去帮你打盆水来洗脚吧?”
朱庭长已经在提拉着拖布准备收拾地板了,听到她这么说也挺赞同:“小同志,你还是先去小江房间把身上收拾干净再谈工作吧?”
懒得再去征求意见,江雪伸手抵住他略显宽广的后背,一边强行挪动,一边在嘴里絮絮叨叨地催促道:“走吧走吧,死爱面子活受罪!”
走过不长的门廊后,就是那间由储藏室改装的宿舍,虽然已经住了一两个月,其中的纸墨味道还是没有完全消散。江雪已经习惯了上走马岭村的生活,就连这味道闻起来也不复当初那份陌生,相反,每晚点着昏黄的油灯入睡,鼻翼间满是纸墨沁骨的香气,已经越来越觉得亲切。
站在她身后的陈子轩在开门时倒是愣了愣,不着痕迹地环顾过方寸天地的房间,转回头来,目光追随提着桶去院子里打水的江雪,有片刻失神。
“坐下吧,别客气。”替傻站着的人摆好凳子,江雪俯身试了试水温,不算冷也不算热,用来泡脚刚刚好。
陈子轩习惯性地咬咬嘴唇,一言不发地落座,心里被堵住的那些话也无法说出口。
“怎么,还要我服侍你脱袜子啊?”江雪作势唬着脸道。
他的脸又红了些,马上低头剥掉被泥水糊住的袜子,把脚放进装满适宜温度热水的洗衣桶中,感觉似曾相识的暖气在那一刻袭遍身心。
从最最开始的时候,当他还是个别扭的转学生,当还是个缺乏经验的老师,似乎也是被这样架到一间小小的宿舍,接住她递过来一颗感冒药,还有一杯热水,便温暖了一整颗早已被冻得坚硬的心。
热水散发的雾气笼罩在两人之间,江雪突然发现这样的沉默有些不妥,于是开口问道:“晋海所的案子?”
“私活。”陈子轩决定采用最稳妥的答案。
“真难得,居然学会自立门户了。”江雪不着痕迹地讽刺道,刑事诉讼第一大所的背后掩藏了太多让人看不透的东西,所以她从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晋海,也不喜欢陈子轩在王启新手下谋生,现在愈发没什么必要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于是接着继续追问,“怎么会轮到走马岭法庭管辖?”
“不当得利返还,只知道有一个被告的户籍地在下走马岭村,其他几个被告都找不到了。”他试图用造就准备好的借口掩饰这吃力不讨好选择的真正目的。
“嗯,待会把起诉状交了,我来帮你办手续,”江雪倒是没有质疑什么,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如果案情复杂的话可以移交Q县法院民一庭管辖,从市区过来方便些,你看有必要吗?”
“不用了,”他尽量控制语气的平静,“在村里比较好找人。”
“那倒也是,”江雪点点头,突然饶有兴趣地问,“原告是谁?怎么找到你当代理人的?”
陈子轩知道这个问题迟早绕不过去,索性买了个关子,“你也认识原告的。”
“我的熟人?”江雪倒是真的被勾起了几分兴趣,“不会是李可吧?”
“与她有关,”陈子轩继续道,他不自觉地享受这样被她注视的感觉,那盈盈的目光中映的全是自己的影子,“确切地说,与她的老公有关。”
“阿政?”江雪愈发糊涂了,这两口子有什么法律问题应该会直接找她啊,怎么会牵扯上陈子轩的?
“姐,你还记得一个叫做赵伟的人吗?”
第四章 筹码
李可最开始介绍赵伟的时候,只说他在S钢铁公司工作,年纪轻轻有房有车,条件算是不错。江雪以为单位效益好,大型国有企业的工程师能够混到这个份上也挺正常的。
后来听说他跟阿政关系不错时,心底倒是犯过嘀咕——阿政这人虽然比较浮夸,但挣钱的本事倒很实在,平日里除了守着奶茶店和老婆,往来的都是些炒股票、玩基金的“金融精英”——单凭钢铁公司的工资,赵伟的消费水平应该还不足以与他们混到一起。
江雪是李可的好朋友,又是女生,偶尔和阿政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出去时,自然轮不到她买单。不过江妈妈听说了这群人一掷千金的本事后,坚决反对她继续跟他们交往,老人家观念保守,见不惯女孩子占别人便宜是一方面,更多的则考虑到公务员的职业性质特殊,经常出入娱乐场所容易受到腐蚀。江雪自己也不太习惯他们这种交往方式,跟李可提过几次,甚至当着阿政的面也隐隐约约地带过一两句。别看李可平日里把阿政当神一样供着,在原则问题上还是很有主见的,但她更明白丈夫的无奈:做生意,特别是投资领域,在国内当下的市场环境中,信息、资源、人脉缺一不可,而这都得靠钱砸出来。所以,只要阿政明白他自己在做什么,李可无论如何都会选择支持。
接下来再有什么活动,小夫妻俩都会很自觉地避开江雪,姐妹淘的相聚渐渐限于彼此的碰头会,不再扯上那些酒肉朋友。婚礼上见到赵伟当伴郎,江雪才意识到他和阿政的关系不一般,当时猜想这人兴许也玩股票,是个操盘手一类的不可貌相之人,反正她对他没兴趣,也就没有深究。
只是从没想过世界真的会这么小。
依照陈子轩的说法,赵伟家祖籍凉山城,父辈兄弟五人,只得他一脉单传,很是看重。几个叔伯把这个侄子当做亲生般地对待。
典型的重男轻女封建家庭,江雪心想,难怪养出那样大男子主义的沙文猪。
赵伟的父亲就在S钢铁公司工作,无奈干了一辈子都没什么发展,替儿子谋得一个铁饭碗已经是拼尽全力。赵家另外几个叔叔作为凉山城的平头百姓,就算有心疼赵伟,也只是尽己所能——除了他大伯。
赵家大伯是个很有胆识的人,90年代初就了办停薪留职,去到中亚的独联体国家做二道贩子,没几年回来成了款爷,又很有眼光地看中了蓄势待发的房地产市场,东挪西凑组建了凉山城第一家本地房地产公司后,成功开发多个高档楼盘——包括彭然家的所在的市中心别墅群。
从拿地到开工,房地产这项暴利的行业每一步都离不开“相关部门”的支持,赵氏房地产公司和凉山城市政府几个主要领导间,私下往来日益频繁,金额也越来越大。直到去年,常务副市长终于因为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绳之以法,针对这家老牌房地产公司的调查才算有了突破口,并进一步牵涉到曹风杉的某些问题。
如果不是拒不配合国资委的整合计划,如果不是S钢铁集团并购失败,或者说,如果这些没有和赵氏房地产公司行贿大案的线索同时浮上水面,也许就没有后来复杂的是是非非了。
总之,赵老板确实是在接到电话通知后连夜跑路的,尽管这个电话不一定来自曹市长本人。他原想在早年的发迹地避避风头,待风平浪静后再展宏图,无奈人算不如天算,被接到及时通知的新疆海关抓了个正着。
将赵老板押送回S市之后,他被捕的消息一直对外封锁,就连凉山市政府都以为偷渡成功了,甚至赵氏房地产公司也还在正常运转。
事实上,中纪委当时就派了专门人员参与审讯工作。赵老板不愧是老江湖,面对各式“威逼利诱”,坚决不为所动,心知守口如瓶还可能会有人保他,若是不小心泄露了什么,就只剩鱼死网破了。
晋海所那个时候便参与了曹风杉案的预演,针对关键的证人证言,公检法各方都头疼不已,只有王启新表示可以想想办法,回头派陈子轩回了趟凉山城,排查赵家的情况。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区别在于是否被人掌握罢了。
陈子轩调查了赵氏房地产公司的工商登记,知道有个隐名合伙人每年领走大笔分红,却只在公司成立最初占有10%的象征性出资,是一笔典型的“人情股”。又借助了某些非正常手段,他们知道这个人是赵伟。
所以,在李可婚礼那天,陈子轩一眼就认出了赵伟——他已经研究过赵家独子的职业、家庭、财产,一切能够想到的事情,并建议王启新以此作为说服赵老板做污点证人的筹码——要知道,一个商人愿意无偿出让利益的对象,也必定是其不计代价也会保护的对象。
待曹风杉案曝光后,赵老板被捕的事也就没有继续保密的必要了。消息一放出来,房地产公司自是无法正常经营下去,农民工、供应商、银行也纷纷起诉要求参与破产财产分配,当初检控方答应保住的赵伟名下的部分资产也被冻结、执行。于是,就有了陈子轩今天的出现。
“对于晋海所和王律师来说,这件案子意义不大,”出村的路上,男孩的背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很模糊,他比江雪快半个身位,不失礼貌也不失距离,“为一个没有靠山的‘富二代’浪费时间精力,太奢侈。”
“所以你就拿来练手了?”江雪自动补完他的下半句。
“只是一个方面的考虑。”走到水田边,陈子轩扭过头来笑笑,“我在你眼中就这么简单?”
无所谓地扯扯嘴角,“你心里有数就行。”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淡色的眼瞳里透露着被忽略的委屈,“老师通知我参加下个月的参加毕业典礼,今年也会有授予学位的仪式,邀请学生家长参加。”适当的停顿,似乎在期盼听众的某种反应。
江雪知道他一定是以很优秀的成绩毕业了,所以才有幸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