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作者:连谏)-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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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晓捶了他一下:拜托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顾海洋笑着跳到前面:我可是做梦都想当新郎倌呢。
才进院门,就听里面有人高声说:是海洋回来了。
肖晓紧张地看看顾海洋:晚上还有人来啊?
顾海洋顿了一下说:是我表姐,她嘴巴厉害着呢,她说什么你笑笑就成了,反正你说不过她。
表姐是个黑而壮的中年女子,眼神极机灵地扫了肖晓一眼,就抓起她的手往房里拖:早就听说你们要回来,想早点过来,家里的果树还要剪枝就拖到晚上了,扭脸看着顾海洋说:海洋兄弟,几年不见你倒胖了,还是城里水土养人,看你,那还是当年那个灰头土脸的傻小子。
坐到炕沿上表姐还在说个没完,自然全是过年的吉利话,肖晓听得有点不舒服了,大约知道一些,虽然乡下人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内心,但,秉性上和城里人差不多,欲要求之必先舍之,即便好话不需花钱买,也未必有人送起来没完没了,乡里人大多是不识得人脸色,更不懂得揣摩人心思,不懂得肖晓一脸热笑已纯是礼貌了,她转了头,看着依在被子上开始打盹的顾海洋,伸了伸右手的拇指:为了赶在你去大学报到前把毛衣织出来,我这手指都落下病根了,天一阴就疼,你姐夫怎么揉都不管用的。
顾海洋母亲听了,宛如饥荒年间靠了她的一餐饭才活命般的感激:我这笨手,怎么就学不会织毛衣呢,海洋幸亏有你这么个心灵手巧姐姐,咳,临上学了,都没件象样的衣服,就更不要说毛衣了。
两个女人,半只屁股悬在炕沿外,心里,都不落实在,一个是感觉欠情,一个是索求回报,表姐在话里话间都带出来了,不时叹气道现在哪里都要靠关系混日子,现在的年轻人哪有把心思放在侍弄庄稼上的?指着坐在凳子上垂头不语的女孩子说:小春都18岁了,除了县城哪里都没去过呢,我伺候了一辈子庄稼,难不成她要和我一个命?都怪她爹无能,连进县城给她找个活干的本事都没有……
表姐说着,就拿眼看顾海洋:我跟小春说了,去县城干活有啥稀罕的,等你哥回来,娘去找他说,让他带你去青岛,这辈子咱不回这山沟旮旯了。
顾海洋显然没想到表姐会这么直接,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遂抬眼望着母亲,想从她那里找些主张,谁知,母亲竟也用了期许的眼神看了他,全然是要他知恩图报的姿态,他倒不是不想帮表姐,只是自己在投资公司做事,平日与社会上的人交往甚少,纵使他有这份心,可,去哪里寻得门路安排小春?
母亲是天生是那种吃人一粒米琢磨还人一斗粮的人,想让她帮着推脱一下是不可能的了,肖晓是未过门的媳妇,又是第一次上门,且不要说这样粘缠的事推给她处理不合适,在这关口,就是多看她一眼,都会让表姐和母亲多想,遂低了头,避开了肖晓的目光,飞快转动脑筋,拼命去想一个既不伤表姐面子又不伤母亲自尊的办法,沉吟半天说:姐,其实城里也不好混,有多少进城打工的人被黑了工钱,就我现在的能力想给小春找份好的工作有点难度,我可不想让小春进城去洗碗端盘子,我回去后仔细留意着点,有好的工作我就打电话让小春过去,好不好?
表姐眼里的灼灼,就如风雨中的烛火奋力地挣扎着,终还是悲愤着一点点地蔫了下去,趁着在眼眶里晃悠的泪尚未冲出来,噌地站起来,拉起女儿冲母亲重重道:现如今求人真难啊,比不得过去了,那时候有点难处不用开口求帮忙的人就踩破了门槛。
母亲张皇着手拉也不是送也不是的,用目光责怪地剜了顾海洋一眼:想想你穿了姐姐的那些毛衣,回去后多给小春上上心。
顾不上多说什么一路跟在表姐母女身后:他姐姐,你放心好了,海洋从不说空话,他办事妥实着呢,他要敢昧了良心让咱小春伺候一辈子庄稼我也不答应。
顾海洋冲还没回过神的肖晓做了个鬼脸:老家人实在,不会说客套话。
肖晓踢了他一脚:还有脸笑呢,看你娘回来怎么收拾你。说着就拉他到窗前,就听见母亲在街门外和表姐好话说尽,几乎都要给表姐下保证了,表姐扬了扬嗓子,说道:到底是进了城的人,我兄弟可是比以前难说话多了。
《秘密》第三章2(2)
母亲压低了嗓子,大约依旧是陪着小心说好话,虽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但从声调上倒像是在求着表姐了。
街上的脚步渐行渐远了,母亲重重地关了街门,慢腾腾往房里走,肖晓说:别和你娘犟,她也顶为难的。
顾海洋叹了口气。
母亲没进来,从灶房直接去了东面的房间,好象在收拾炕,肖晓捅了捅顾海洋:你过去一下吧,你娘可能有些话不便当着我的面讲。
果然,母亲面沉似水地在收拾东面房间的炕,不时抬手用袖子抹一下眼睛,顾海洋定定再站她身后,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讷讷地叫了声娘。
母亲头也不回地继续铺炕:我知道你为难,可就是为难你也不该拒绝她啊,怎么说她也是你表姐,怎么说你也穿了她好几件毛衣,找不到好活你还不能找个差的,这下好,她在心里一直念着对你的好呢,你一下子凉了她的心,这传出去,街坊邻居怎么说咱啊。
顾海洋知道辩解只有让母亲更生气,干脆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样低着头任由母亲数落。
炕铺好了,母亲扫了他一眼:你难得回来一趟,我就不数落你了,恩,小芦怎么看上去比照片上还瘦,她吃饭太少了,人倒是满好看,咱这里十里八屯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看的媳妇。
娘,她不仅人好看,心地也好呢。一听母亲说肖晓好,顾海洋马上就眉飞色舞起来,不待母亲问,便滔滔地说了肖晓诸多的好处,母亲听得一双细眼更是细了:给你办完婚事,我就算到了地下,和你爹也有个交代了,我要跟这老东西说,我替他把所有的任务都完成了。说着,母亲又抹了一下眼睛,顾海洋知道,这次,是因为高兴再说下去,这多年来的辛酸一起涌上心头,母亲的眼泪就会让他也招架不住了,遂打着哈哈说:好了,我爹才不稀罕你去找他汇报功劳呢,到时候我爹肯定会说你还没把曾孙子媳妇娶回来呢,就急着来找我显摆啥呀?
母亲拍了拍炕:我把这炕烧热了,你睡这里,小芦和我睡。
顾海洋洗完脚,眼巴巴地看着母亲随手带上房门去西间睡了,知道母亲守旧,如是多说什么反而会招来母亲对肖晓印象不好,遂是忍了,倒头便睡。
在乡下住了两天,聊得最多的是婚期,颠来倒去的,直到走也没定下来,送他们走时,顾海洋母亲郑重说过一阵她就进城拜会亲家,顺便和亲家商量把他们的婚事给定下来。
离开老家前,表姐又来了一趟,从单车后座上卸下半袋子花生,说是自家地里产的,比起城里卖的花生要香得多,她边说边那花生拎进堂屋,看看顾海洋和肖晓,期期艾艾地说道:乡下人说话不会拐弯,那天我的话不中听,你们莫要放在心上。
顾海洋母亲连连说道:不是外人,就别说见外的话了。
表姐有寒暄了几句就走了,肖晓知道她并不是来为前天晚上的那几句冒昧话来道歉的,是心里存了念想,不肯开罪顾海洋不过是为小春的进城着想而已。
《秘密》第四章1
回青岛时,顾海洋终究还是没带那袋子花生,它像个被遗弃的小小怨妇,灰着身子蜷缩在墙角里。
城市在冬天的深处潜伏着,人都裹紧了衣服急匆匆向着温暖的方向奔去,除了车流穿梭的声音,在某个向阳避风的楼前,会突兀地响起一声:收酒瓶子报纸——!
那声音在风里拖着懒洋洋的长尾巴,让整个城市显得不再那么静默。
自从顾海洋搬家后,他们很少在街上游荡了,肖晓去书店买了一本菜谱,下班后去超市买了菜,钻进厨房,潜心研究怎样把这些菜调理得色香俱全,在那场火灾中,顾海洋的旧单车轮胎被烧成了两条干瘪扭曲的虫子,黑糊糊的,面目可憎,彻底没了修复的余地,他干脆就成了挤公交车一族,就他的收入,完全可以打车来去,或是分期付款买辆车开着,肖晓也曾提过,他不肯,说乘公交车就很好,既热闹又能在追车时锻炼身体,省下了去健身的钱,为什么要放弃了这一举两得的美事去买辆车回来伺候呢。
肖晓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去辩驳,闲来没事,两人就坐在床上,把存折摊开,在脑袋里飞快地换算,已经能够购买多少个平方了,然后两人为餐厅卧室的颜色幸福地争吵不休,大多是肖晓要涂某中颜色,而顾海洋则要另一种颜色,这些争吵琐碎而温暖,两人长长是吵着吵着就滚做一团,凶巴巴地做出要殴打对方的样子,尔后,不知谁的眼里先涣散了柔和的光线,两唇渐渐靠拢,狂放的温柔便在床上开成一朵柔韧的花。
或是,在看电视时,肖晓边渐渐觉得脸上有了一个灼烧点,愈来愈是炙热,便悄然转头,捉这住了顾海洋的眼神:看电视呀,看我做什么?
顾海洋就馋着脸凑过来:小妖精,电视哪里有你好看。
他常常会感觉肖晓很陌生,譬如现在,这个娴静在客厅里的小女子与在床上狂野而柔软的妖精以及与在专心致志在厨房里的田螺姑娘,她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在厨房时,他喜欢站在肖晓的身后,从背后圈着她的腰,看她用葱茏的指将青菜们摆弄出一副诱人的姿态,她专注的样子令他恨不能跳进案板上,驯服地任他摆弄;纠结在床上,在激情跌宕的恍惚中,他时常幻想着时光就这样悄悄然地溜走了,在她呵气如兰的喘息中他们业已美好地老去,在客厅里,他就想变成一只温暖的老狗,蜷缩在那里为她暖着冰凉的脚。
这样痴想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些呆滞,像迟暮在如金夕照下的老人,等待着肖晓用一个声音一个动作,将他唤醒。
他不知道别人的爱情是怎样的,只是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地盼望着握着她的手,在一夕之间老去。
当他在深夜里送肖晓回家,每一次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的深处,就会有种莫名的恐怖浸泡了他的心,只是三层楼的楼梯而已,都让他如此地害怕,这种恐惧要延伸到再一次看见她才会消失。
即使爱得一帆风顺依旧会患得患失,每一个爱到深处的人都会如此吧。
冬天像个行动迟缓的老人,牵着他的畅想,一点点地爬进了最深处。
《秘密》第四章2(1)
母亲是在阴历的腊月初到青岛的,她被自己带的东西困在了车上,消瘦的脸印在玻璃上,飘落下来的头发被玻璃压进了她薄薄的额上,此时,顾海洋和肖晓正在出站口为接不到母亲而上蹿下跳。
当他们找到母亲时,母亲已经站在车下了,她趔趄着身子,正试图努力把那几只肥壮的袋子挂到肩上。
顾海洋远远地喊了声娘,就奔过去,一声不响地把袋子挂在肩上向外走。
叫了出租车,往后备箱塞东西时,肖晓悄悄从包里抽出一张面巾纸塞给他:擦擦眼睛。
在车站上无助的母亲让顾海洋心酸,为了这次来,她一定又是几夜未睡,赶着给他做好吃的,她哪里知道,那些珍馐随着生活环境的变迁,在儿子的味蕾里已经是事过境迁了。
可,天下所有母亲的记忆都固执得有些偏执,她们从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