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童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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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了这棵榕树,小巷变得像一个小区一样,让住在巷子里头的人们变得更接近。
有时候我早起床,就会看见一个穿着运动装的年轻女人跑步在这里经过。她跑步的速度很均匀、很适中,想必是每天都有坚持长跑的。除了寒冷的日子以外,她都是穿着短裤跑步的,而略显得紧身的衣裤能显出她身材健朗而优美的线条。她的长头发过肩,在跑步的时候她总是扎着马尾的。而且每次见她的时候,都看见她头上戴着一条棉质的灰色汗巾,从额头绕到后脑勺一圈。
她一定是一个很有生活规律的人。跑步以后,她可能回家洗个澡,换个衣服然后就去上班。而她跑步总是有原因的,或者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或者是出于对健康的考虑,又或者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情舒畅一些。
虽然她可能坚持每天都跑,但我估计她跑步的强度是不大的,而且这也不是一个很长久的习惯。因为她的小腿肌肉不见得发达。她可能从家出发,沿着小巷跑出去马路,然后在沿着人行道绕到小巷的另一端,然后跑回家。这一个圈大概有一公里多一些。
她出现在我视野的时间总是很短,突然从靠右边的一栋楼房边缘出现,然后经过大榕树,很快就被左边的一栋楼房挡住了。
我几乎总是只能看见她的背面,看着那条不太长的辫子随着她的步伐而两边摆动,她自然、大方而流畅的动作,尤其在披着清晨的蓝色薄雾的日子里,显得特别清爽迷人。
在这一天,她侧头望了望坐在一边的那位独居老人,我才有机会隐约看见她的侧脸轮廓。但这一个动作实在太快了,我甚至记不得她嘴角有没有扬起,记不得她有没有向老人家点头示意。他们可能互相认识,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头的人们经常见面的话,是很容易相识的。
6
因为一列高楼形成的“墙”把小巷和马路隔开了,而附近也没有菜市场,这一块“盆地”平时就显得特别清静。再加上包围着这里的高楼对声音的反弹,要是有一些稍大的声音,就会在“盆地”里头回荡。
周末的早晨总能听到有人家在打麻将,洗牌时候的“啪啪”声在盆地里回荡起来,就像是时远时近的轻盈而清脆的海浪声。而至于打牌的人在说些什么,我一丁点儿都听不到,甚至连这些洗牌声从哪里发出来,我也弄不清楚。
通常人们在家里说话的声音是传不出来的,可是倘若有人大声地吵架,那么就有可能让整个盆地的人都听见。
最近,有一男一女经常吵架。不知道是不是夏天时人们的脾气特别暴躁,尤其是盛夏。我今天又听见他们吵架。
可是引起我注意的第一个声音并不是吵架声,而是一声类似玻璃的迸裂声——不完全是清脆的声音,确切的说应该是尖细的声音中包裹着厚硬的声响;这种声音就像一个中间是几乎毫无弹性的、几乎失去所有水分的泥石球,被千万根短短的细针包裹着,然后迅速地往四周破散开。
这听上去不像是玻璃,而更想是厚厚的瓦制品。我像这应该是一个瓦制花盆被摔碎所发出的声音。
一个大花盆被摔碎了通常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人用力摔碎的,另一种可能是摆在阳台没放好,掉到楼下摔碎的。我赶紧跑到阳台,看有什么事发生。接下来听到的就是那一男一女的吵架声。
“发火有逼用啊!?有逼用啊!?”
女人说话速度很快,声音很尖,而且简单而重复地说着些粗俗的话,骂起人来几乎全都是这些粗俗的字眼,可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骂对方,骂到最后,对方的错误完全就变成了“没逼用”而已。
“有逼用啊!?”她神经质地重复了第三次。
“有逼——用……”她还把第二个字再加强了一下。只有后面她还有没有说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说完个“用”字以后声音就变得很小了。大概是气势用完了吧,这么个骂人法能有啥气势呢?不过泼妇就是有这个办法,她们总是很有韧性的,要么就是气势降了下来也可以重新燃烧,要么就是不让它降下来。方法很简单,前者就是不断地更换脏话,后者就是把同样的脏话反复地用。这么看来,这个女人多半是个四五十岁的泼妇。这个年纪的女人最有骂劲,因为二三十岁的女人,一般不会积着太多怨气,而且要么就是自己还有本钱,要么就是自己还有希望(自己的儿女),吵架也不会吵得这么空洞;而过了六十岁,可能就没那么好宗气骂人了,她们只会絮絮叨叨,罗罗嗦嗦。只有四五十岁的女人——这些感到生活空洞乏味,没有任何意义,感到人生已经向末路拐弯的女人们,才可能这么骂人。当然并不是说所有这个年纪的女人都会这么骂人,而是指那部分修养比较差的,那些整天把“鸡巴”和“逼”挂在嘴边的女人们。
她重复了四次的那句话,前两次之间都是很紧凑的,而第二次和第三次、第三次和第四次之间都停顿了好一段时间,好像是等对方答话,见对方不答话,就一方面想继续打击对方的气势,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的挑衅得不到预期的“报酬”而惯性地加重了自己的“付出”。
可是当她说完第四次以后,马上就听到了一声闷响,像是两种硬物之间撞击的声音,“叭”的一下响起来然后迅速减弱,而微弱的余响却“恍恍”地在盆地中回旋,踉踉跄跄地向天空逃走。
“叼你个逼啊!”
良久。
“我操你条——毛!”
我到处望却找不到声音的源头,但看见那位老人家摇着大葵扇站在他的窗前,往我的方向望过来。我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了我,我故意伸出脖子往楼上望了望,然后又向其他地方张望,不自觉地做出挺夸张的动作。我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我会这么做,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怕老人家以为是我家在吵架,所以我故意望了望楼上,似乎在告诉老人家吵架的不是我们家人。但又发现根本不可能是楼上在吵架,所以四处张望,企图寻找一个转嫁目标,让老人家向那个“代罪羔羊”望过去。
吵架持续了很久,巷子里头许多人都站到了阳台上,又或者推开窗户探出头去张望,但似乎大家都没有对吵架的地点达成共识。人们只是听见吵架已经白热化到彻底丧失理智的地步了,因为大家听见那个女人用开始破烂的喉咙骂:
“我操你妈的鸡巴!”
大家要注意,这是个女人说的。
我开始还觉得这些吵架很烦人,可是这句话却让我觉得有点意思,起码让我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已经进化得凶猛、残暴而且奇异而复杂。
“别吵啦!”一个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像一支箭一样撕裂了烟雾弥漫的浑浊空气,整个盆地突然静了下来。这个声音本来应该是很清脆的,可是却因为穿梭在烟尘滚滚的空气中,因此多少带着点尘埃、泥土,甚至是血丝,而它的锋利也许仅仅是出于她的年轻。
7
这一天,独居老人家在榕树旁坐了很久,一直到早上十一点多还在。这时候聚集在榕树旁的都是一些中年人,多数是些大婶。她们讲话的声音总是很大,像吵架一样。让人厌烦的是,我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听到的总是一些被她们过分强调而拖得很长很长的语气助词。
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老人家旁边不远的地方。他穿着一双黄色的橡胶拖鞋,一条到膝盖的宽松而随意的短裤,和一件暗黄色的T恤。他还是一头黑发,只是前额有一些秃,按年纪说应该还没有退休,估计是个下岗的职工。
他双手拿着一份报纸,把报纸摊开,看来并不像在认真读新闻。看这个姿势,他像是在找一些消息。过了一会儿,他把报纸折了两折,认真地读起其中的一面来。
现在他也可能不在读新闻,因为如果要读新闻的话,大可以一版一版按顺序读下来。而且作为下岗的职工,一般不会对时事新闻关心太多。他可能在找一些东西。我估计他在找财经消息,尤其是股市消息;或者是一些和赌博有关的消息,比方说足球或者地下六合彩。他们总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很多关于这些赌博的“玄机”。
老人家站起来走开,那个中年人稍微抬了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叠起报纸也跟着走了。他们好像没有说过话,又或者说了而我没有看见。他们一前一后地往小巷左边走过去,走得很慢。
他们互相认识吗?
他们不像是相识的街坊邻居,如果是认识的朋友一起走的话,通常是并排走的,可以一边走一边聊天。又或者他们觉得没有话题所以分开来走?也没有必要,因为那个中年男人大可以等老人家走远了以后才站起来离开,这样就避免了没话说的尴尬了。相识的人这么一前一后走,心里总会有点疙瘩吧。
又或者他们是亲戚?甚至是父子?如果是父子的话,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并不十分好,因为中年男人让他的父亲一个人住。他们往同一个方向走,而且并不是老人的家的方向,在这个时间,他们可能到外面的大排挡吃中午饭。中年的男人是住在这儿附近的,因为他是穿着拖鞋出来的。
他们慢慢地走出了我的视野。
8
在阳台能看到的最右面的一栋楼有五层高,顶层上面没有搭建其他的东西,在附近的平房里算是比较齐整的一栋。我能看见的是这栋楼左半部分,应该都是卧室。
这栋楼的四楼,每天晚上九点左右会亮起灯,一直到十一左右就关掉。灯光是橘黄色的,有点昏暗,容易让人产生睡意。
窗帘总是不会全都拉上,经常留下一条很大的缝,又或者是拉开了大半。窗帘不厚,虽然不能透过窗帘看见屋子里头的摆设,可是窗帘遮挡不住从房子里头透出来的灯光。
房间旁边是一个浴室,我能看见大半个浴室的外墙。浴室有一扇窗。现在差不多是晚上九点了,浴室的灯光亮了起来。窗户贴了纸窗花,窗户里面的活动已经变得非常模糊,只是偶尔有人靠近窗边,我就能看见一个黑影。窗户上方装着一个排气扇,就在灯亮起来的同时,排气扇也开始转动了。
过了将近二十分钟,房间那盏橘黄色的灯开了,一个女人从窗帘的缝隙中一闪而过。她似乎是穿着红色的睡衣,而且应该是无袖吊带的,因为我看见她的胳膊和双手。她的长发很直。
她走到梳妆台上坐了下来,我刚好可以透过窗帘的缝看见。这时她肩上搭着一条白色的大毛巾,她用它来轻轻地擦着头发。因为她的动作一点都不急,所以我感觉是“轻轻地”。擦了一会儿以后,她拿起桌面上的一支像遮哩水一样的东西,往手上挤了点,然后又轻轻地往头发上抹上。我猜那是护发素。
我能在镜子里看见她的样子,但因为离得比较远,加上了变焦镜也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她的下巴稍稍有点尖,鼻子看起来也长得很精致。估计近看的话也是个漂亮的女子。
她的确是穿着无袖的吊带睡衣,睡衣露出了大约后背三分之一到一半,从后背靠近中间的地方一直到过了膝盖,就像一条连衣裙。睡衣不是棉质的,因为它根据光线和衣服的褶皱,略显出色彩的明暗变化。这可能是一件绸质的衣服。
我每次看见这个年轻女人时,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