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3-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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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医院时,他没有恐惧,唯一的感觉是孤独。之前的孤独虽在不断
郁积中,但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拦住,唯一可以忍受的静态。现在堤坝溃
决了,那在以往岁月里聚集的孤独像黑色的狂飚自天而落,超出了他可以
承受的极限。
他想见到程心。
他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机票,当天下午就飞到了上海。当他坐到出
租车里时,狂躁的心冷了一些,他告诉白己身为一个将死之人,不能去打
扰她,他不会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像一个溺水
者拼命升上水面吸一口气,再沉下去也能死得平静些。
站在航天技术研究院的大门前,他进一步冷静下来,才发现在之前的
几个小时里自己的确完全失去了理智。按时间算,即使程心读博士,现在
也毕业工作了,那就不一定在这里。他去向门岗的保安打听,人家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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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有两万多名员工,他得提供具体的部门才行。他没有同学的联系方式,
无处进一步问询,同时感到身体很虚弱,呼吸困难,就在大门不远处坐了
下来
程心也有可能在这里工作,下班的时间快到了,在门口可能等到她,
于是他就等着
大门很宽敞,伸缩栅栏旁一面黑色的矮墙上镶刻着单位名称的金色
大字,这是原航天八所,现在规模扩大了许多。他突然想到,这么大的单
位,是不是还有别的门呢?于是艰难地起身再去问保安,得知居然还有四
个门!
他慢慢走回原处,仍坐下等待着,他也只能等在这里。
他面对着这样一个概率:程心毕业后仍在这里工作;今天没有外出
今天下班会走五个门中的这一个。
这一刻很像他的一生,执著地守望着一个渺茫的希望。
下班的人开始走出来,有的步行,有的骑车或开车,人流和车流由稀
变密,再山密变稀,一个小时后,只有零星的人车出人。
没有程心。
他确信自己不会错过她的,即使她开车出来也一样,那么,她可能不
在这里工作。或在这里工作今天不在单位,或在单位却走了别的门
西斜的太阳把建筑和树木的影子越拉越长,仿佛是许多只向他拢抱
过来的怜润的手臂。
他仍坐在那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后来,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爬上
出租车到了机场,如何飞回他生活的城市,回到栖身的单身宿舍。
他感觉白己已经死了。
按1。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这是最后一次提示。是,请按3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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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0键。
按0键。
按按00键键。。
自己的墓志铭是什么?事实上他不确定自己会有墓,在北京周边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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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墓地是很贵的,即使父亲想给他买,姐姐也不会同意;她会说活人还
没住处呢。自己的骨灰最大的可能也就是放在八宝山上的一个小格子里。
不过如果有墓碑,上面应该写——
来了。爱了,给了她一颗星星。走了。
来了。爱了,给了她一颗星星。走了。
来来了了。。爱爱了了,,给给了了她她一一颗颗星星星星。。走走了了。。
按3。
在此之前,骚动已经在玻璃屏的另一边出现了,儿乎就在云天明按下
死亡按钮的同时,通向安乐室的门被撞开了,一群人冲了进来。最先进来
的是安乐指导,他冲到床前关闭了自动注射机的电源;随后进来的医院领
导则干脆从墙根拔下了电源插座;最后是那名护士,她猛扯注射机上的软
管,把它从机器上拉下来,同时也把云天明左臂的的针头拉了出来,使他
感到左手腕一阵刺痛。然后,人们围过来检查软管,他听到一句如释重负
的话,好像是说:还好,药液还没出来。然后,护士才开始处理云天明流血
的左手腕。
玻璃屏另一边只剩一个人,她却为云天明照亮了整个世界,她是程
心。
云天明的胸膛清晰地感觉到了程心滴到他衣服上并渗进来的眼泪,
初见程心时他觉得她几乎没变,现在才注意到她原来的披肩发变成r齐
颈的短发,优美地弯曲着。即便在这时,他也没有勇气去轻拂这曾让他魂
牵梦萦的秀发。
他真是个废物,不过这时,他已经在天堂里了。
长长的沉默像天国的宁静,云天明愿这宁静永远延续下去。。你救不
了我,他在心里对程心说,我会听从你的劝告放弃安乐死,但结果都一样。
你就带着我送你的星星去寻找幸福吧。
程心似乎听到了他心中的话,她慢慢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第一次这
么近地相遇,比他梦中的还近,她那双因泪水而格外晶莹的美丽眼睛让他
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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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接着,程心说出一句完全意外的话:“天明,你知道吗?安乐死法是为
你通过的。”
【危机纪元,14年,程心】
【危机纪元,14年,程心】
【【危危机机纪纪元元,,1144年年,,程程心心】】
三体危机爆发时,程心刚结束学业参加工作,进人为新一代长征火
箭研制发动机的课题组。这是一个在别人看来既重要又核心的地方,但
程心对自己专业的热情早已消退。她渐渐认识到,化学动力火箭就像工
业革命初期的大烟简,那时的诗人赞美如林的大烟筒,认为那就是工业文
明;现在人们同样赞美火箭,认为它代表着航天时代。事实上,依靠化学
火箭可能永远也无法进人真正的航天时代。三体危机的出现使这一事实一
更加明显,依靠化学动力建立太阳系防御体系简直是痴人说梦。她一度
有意使自己的专业面不要太窄,选修了许多核能方面的课程。危机爆发
后,系统内各方面的工作都紧急加速,曾久拖不决的第一代空天飞机项目
也飞快上马,她所在的课题组同时承担了空天飞机航天段发动机的前期
设计。程心的专业前景似乎很光明,她的能力得到广泛赏识,而在航天
系统中,总设计师们有很大比例是搞发动机专业出身的。但她坚信化学航
天发动机已是夕阳技术,置身其中,个人和团队都走不了很远,在错误的
方向上停止就等于前进,而她的工作意味着全身心投人错误的方向,这一
度使她很苦脑。
很快出现了一个一个摆脱发动机专业的机会。联合国开始成立与行星防
御有关的各种机构,这些机构与以前的联合国组织不同,它在行政上由行
星防御理事会(PDC)领导,但主要由各国派遣人员组成。航天系统抽调
了一大批各种级别的人员进人这类机构。领导找程心谈话,说那里有二
个岗位想调她去,担任行星防御理事会战略情报局技术规划中心主任的
航天技术助理。目前,人类世界的对敌情报工作主要集中在地球三体组。
织这一渠道,试图通过他们获取三体世界的信息。但行星防御理事会战
略情报局,简称PIA,是直接以三体舰队和母星为侦察目标的情报机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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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强的宇技术背景。程心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工作。
PIA总部设在跟联合国大厦不远的一幢六层旧楼中,此楼建于18世
纪末,结实厚重。像是一大块花岗岩。飞越大洋的程心第一次走进楼里,
感到一阵城堡中的阴冷。这里与她想象中的地球世界的情报中心完全不
同,更像一个在窃窃私语中产生拜占庭式阴谋的地方。
楼里空荡荡的,她是最早来报到的人。在办公室一堆刚拆封的办公
设备和纸箱子中间,她见到了PIA技术规划中心主任米哈伊尔·瓦季姆,
一个四十多岁魁梧强壮的俄罗斯人,说话带着突噜突噜的俄语调,程心好
半天才意识到他在讲英语。他坐在纸箱子上向程心抱怨说,自己在航天
专业做了十几年,不需要什么航天技术助理,各国都使劲向PIA塞人,却
舍不得出钱。想到自己面前是一个年轻姑娘,他又安慰有些失落的程心
说,如果这个机构以后创造了历史——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虽然不一定是
好的历史一一那他们俩是最先到来的人。
遇到同行使程心稍稍高兴了一些,她就向主任打听他都在专业上做
过些什么,瓦季姆轻描淡写地说,他上世纪曾经参加过失败的前苏联“基
风雪”号航天飞机的设计,后来担任过某型货运飞船的副总设计师,再后
来的资历他有些含糊其辞,说在外交部干过两年,然后就到“某个部门”从
事“我们现在这类工作”。他告诉程心,对后面来的同事最好不要打听他
们的工作经历。
“局长也来了,他的办公室在楼上,你去见见他吧,但别耽误他太多的
时间。”瓦季女说。
走进局长宽大的办公室,一股浓烈的雪茄味扑面而来。首先吸引程
心目光的是墙上那幅大油画,广阔画面的大部分都被布满铅云的天空和
晦暗的雪野所占据,在远景的深处,几乎到了云与雪交会的地方,有一片,
黑糊糊的东西,细看是一片肮脏的建筑,大部分是低矮的板房,其间有几
幢两三层的欧式楼房。从画面前方那条河流和其他的地形看,这可能是
18世纪初的纽约。这画给程心最大的感觉就是冷,倒是很符合坐在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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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的形象。这幅画旁边还有一幅较小的油画,画面的主题是一把古
典样式的剑,带着金色的护腕,剑锋雪亮,握在一只套着青铜盔甲的手中,
这只手只画到小臂;这只握着剑的手正从蓝色的水面上捞起一个花冠,花
冠由红、白、黄三色的鲜花编成。这幅画的色调与大画相反,华丽明艳,但
隐藏着一种不祥的诡异,程心注意到,花冠的白花上有明显的血迹。
PLA局长托马斯·维德比程心想象的年轻许多,看上去比瓦季姆都年
轻,也比后者长得帅,脸上的线条很古典。程心后来发现,这种古典的感
觉多半来自他的面无表情,像从后面的油画中搬出来的一座冰冷的雕像。
他看上去不忙,前面的大办公桌上空空荡荡,没有电脑和文件,他正专心
致志地研究着手中雪茄的烟头,程心进来后,他只是抬头扫了一眼,然后,
又继续研究烟头。当程心介绍完自己并请他以后多多指教时,他才抬起
头来,那目光给她最初的印象是疲倦和懒散,但在深处隐约透出一丝令她
不安的锐利。他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但丝毫没有使程心感到温暖和放
松,那微笑像冰封的河面上一条冰缝中渗出的冰水,在冰面上慢慢弥散开
来。程心试着报以微笑,但维德的第一句话让她的微笑和整个人都凝固
了:
“你会把你妈卖给妓院吗?”维德问。
程心惊恐地摇摇头,不是表示她不会把她妈卖给妓院,而是怀疑自己
是不是听错了。但维德挥挥夹雪茄的手说:“谢谢,忙你的事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