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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舍我其谁:胡适-第32部分

小说: 舍我其谁:胡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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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晓得出洋游学是狠紧要的了,但是本国若没有完备的学堂,出洋的人,什么都不懂得。譬如没有学过普通学问的人,也要出洋;够不上人家高等小学的人,也要出洋。一来呢,丢脸(上海人叫做坍台);二来在外国费用大,连小学堂的学生都要在外国教育,你想这还了得么。第二,要是派了一般什么不懂的学生出洋,这些人眼光到有豆样大,肚子里茅塞极了。一到外国,瞧见了那些奇技美术、高等学问,你想他那一种佩服倾倒的情形那还说得出、描得出吗?这种人即使学成之后,还不是一班奴隶根性的人吗?于我们祖国前途何尝有分毫利益呢?'13'
如果中国是应该爱的,如果那光辉灿烂的传统中国文明,是应该让中国人觉得骄傲,并且去发扬光大的,则那是当代的中国人的责任。问题是,从胡适的角度看来,他那个时代的中国人根本就没有荣誉心,而且苟且。更严重的是,对这些麻木不仁的当代中国人谈这光辉灿烂的历史,根本等于是对牛弹琴,因为他们“甘心媚外,处处说外国人好,说中国人不好,哪里晓得他们祖宗原是很光荣的”。然而,胡适并没有灰心。虽然他说的话,也许像他所说的,等于是“白话”,白说了的话,但是,他还是愿意苦口婆心。他的对策显然是用西洋的例子。我们在本章“作新民”那一节所提到的克里米亚战争期间,英国轻骑兵在巴拉克拉瓦之战壮烈的表现——《六百男儿行》——就都是他想借西洋人爱国的故事,来激发起中国人爱国心的例子。
另外一个例子,就是他在1908年9月16日,在《竞业旬报》所发表的《世界第一女杰贞德传》。胡适在这篇文章里,先以中国历史上女扮男装、代父从军的木兰作为引子,衬托出两相对比之下,会让木兰变得望尘莫及的贞德:“唉!哪里晓得法兰西国,曾出有一个女子,她处的时势比木兰艰难百倍,立的功业比木兰高百倍。她是谁呢?这便是我今天所要说的世界第一女杰贞德了。”胡适说贞德出生于法国东方一个名叫陶兰美(Domremy)的小村,她在英法百年战争的晚期,法国濒临败亡的时候,上帝由天使托梦,对她说:“贞德,妳还不去救国吗?妳去一定可以救得法国,可以使法国国王在雷姆'Reims'地方行加冕的礼。贞德,妳还不去救国吗?”贞德接受了上帝的指令,到处去作慷慨激昂的演说:
上帝的威灵,实鉴在兹;我法国国祚的存亡,全在此一举;我们法国全国生民的自由,也都在此一举。上帝的威灵,实鉴在兹,列位好国民,努力呀!战呀!自由呀!驱除异族呀!上帝呀!
在贞德的号召率领之下,法军每战皆捷,不但解除了被英军包围了七个月之久的亚伦斯城(Orléans),甚至乘胜长驱直入雷姆城,果真如上帝在托梦中所说的,在雷姆城为法王查理七世行加冕礼。不幸的是,胡适说贞德后来“中了奸人诡计,遂为褒根得人'Burgundians'所擒,囚起来,卖给英国人,唉!这种人,还可算作人吗?简直是禽兽了。唉!”胡适说,英国人在审讯贞德,问她为什么以一介小女子,而出来打仗呢?贞德侃侃地答道:
我么,我是上帝差我来搭救我最亲爱、最庄严的祖国。我存了这心,上帝自然会帮忙我。你们这班英狗,哪里够我杀呀!
英国人恨极了贞德,于是以妖术惑众为名把她烧死。胡适描写道:
到了那日,英国人架起柴来,预备要烧了。那时有一个黑人女奴,服侍贞德的,英人也要烧死她。那女奴见了刑具,吓得哭起来了,贞德还过去从从容容地劝导她,叫她不要怕死。唉!这种魄力,这种心肠,我们中国几千年来可曾见过么?后来时候到了,火着了,我们这位可敬、可爱、爱国、爱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贞德女杰,便死在烈火之中了。唉!
这神灵感召的故事,是留美初期几乎皈依基督教、后来产生反感、反动的胡适必定会嗤之以鼻的,但这是后话。他的写作策略,是激将法;他要让读者觉得可耻,受辱,从而激起他们想要证明胡适错怪他们的激情。胡适在结语里说:
我们中国如今的时势,危险极了,比起那时法国的情形,我们中国还要危险十倍呢!那时法国只和英国一国打仗,如今中国倒有几十个强国环绕境上,可不是危险十倍么?我狠望我们中国的同胞,快些起来救国,快些快些,不要等到将来使娘子军笑我们没用。我又天天巴望我们中国快些多出几个贞德,几十个贞德,几千百个贞德,等到那时候,在下便抛下笔砚,放下书本,赶去做一个马前卒,也情愿的,极情愿的。唉!在下现在恐怕是作梦吧!哈哈!'14'
胡适不但自己写,他也在《竞业旬报》上介绍其他阐扬爱国思想的书籍。比如说,他读了林纾翻译的《爱国二童子传》(Le Tour de la France par deux enfants; G。Bruno'Mme Alfred Fouillée')。胡适在他的介绍里说:“现在上海出了一部极好、极有益处的小说,叫做《爱国二童子传》。那书真好,真可以激发国民的自治思想、实业思想、爱国思想、崇拜英雄的思想。这一部书狠可以算得一部有用的书了。兄弟看那书里面,有许多极好的话,遂和那些格言相仿佛,便抄了一些来给大家看看。兄弟的意思,这些格言,比那朱子(朱伯庐)'(16171688),朱用纯'的《治家格言》好得多多呢!”
胡适在这篇介绍的文章里,摘抄下来二十句类似格言的句子。他在其中的几句话之后加了评注。这些评注用的还是激将法。比如说,“美成洛将死,乃张目作凄恋,颇闻微息作声,大类微风之吹入,颇辨析为‘法国’二字(你看人家到死,尚不肯忘记国家,我们呢?)”“凡人得资于分外者,即奇富亦不足为荣显矣(中国那些梦想发横财的听着!)”;“伯尔亚将死,尚呼其步卒,扶之倚树而立,力回面斥敌师曰:我虽死,终不示汝以背也(这句话的意思,说大凡逃走的人必定把背脊朝着人,如今我虽死,终不肯逃走)(中国的兵听着!)。”'15'
另外一个例子更有意思,因为它让我们领悟到胡适读书之广。胡适在上海时期所读的宣扬维多利亚美德的书,显然不限于《国民读本》与《真国民》。他1909年8月在《安徽白话报》上发表的翻译短篇小说《国殇》,是从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Edmondo De Amicis,18461908)所著的《心》(Cuore)翻译过来的。《心》是1886年出版的,是一本风行世界,被译成多国文字的畅销青少年读物。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巨匠包天笑,据说是第一个把这本书由日文转译成中文的,时间在1909年,跟胡适所翻的《国殇》是同一年。由于包天笑有一个儿子叫可馨,故该书取名为《可馨儿就学记》。1924年夏丏尊对照日、英两种译本,又将该书译成中文,取名《爱的教育》。据说民国时期的翻译小说里,《爱的教育》的再版次数与印刷数量是创纪录的。这篇小说的背景是在郎巴德(Lombardy)的一场战役,是意大利迈向统一的一个里程碑,时间在1859年。故事所描写的是一个少年,爬上树梢为意大利前哨军侦测奥地利军队,结果不幸被敌军发现,中弹而亡。为了表扬他为国捐躯,意大利官兵以国旗覆盖在死在槐树下的少年身上,举起指挥刀向少年的尸身致敬,其中一名军官从溪旁的花丛里摘下两朵花撒在他的身上。于是,所有向前线行军的官兵,在经过的时候,都摘下了花朵,撒在覆盖着国旗的少年的尸身上。不一会儿,他的尸身就全被花朵覆盖住了。“那些士官们,军人们,走过的时候,个个都朝着他行礼。口中喊着:‘勇敢的郎巴德!永别了!我尊敬你,好孩子'英译是:金发儿'!呀!光荣!永别了!’”胡适在文后附了三个译者后记:
译者曰:读者须知死在槐阴之下,以国旗裹尸,以万花送葬,较之呻吟床褥之间,寂寂郊原之下,何者为苦?何者为乐?祖国青年,尚祈念之。
又曰:大佐说:“这孩子死的和军人一般,应该我们军人来葬他。”此即孔子“能执干戈以卫社稷,虽欲勿殇也,不亦可乎!”之义。屈子《国殇》篇曰:“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故亦以“国殇”名之。(《小尔雅》:无主之鬼曰殇。)
又曰:这孩子说:“我是郎巴德人,今儿为的是咱们自己的事。”我愿我祖国青年,三复斯言。我尤愿我国无数之卖国贼,日夜讽诵斯言也。'16'
尽管胡适苦口婆心,尽管胡适用激将法,他对当时中国的现状是完全悲观的,完全相信他的话都是白说的。他当时悲观的心境,流露得最淋漓尽致的,就是他所写的诗。胡适在上海时期写的诗很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从1907年开始写诗,到1909年赴美留学为止,他作了两百多首诗。'17'可惜,现在所能得找到的只有将近四十首。这些诗有意义的地方,除了让我们看到胡适留美以前对爱国的执著以外,还可以让我们看到他毕竟是传统文化的产物。他当时写诗的风格完全是留美以后,开始提倡白话文学运动的他所反对的。从这个角度来说,胡适的白话文学运动,不但是对传统文学的体例、文风的宣战,而且,更确切来说,是他对昨日之他的自我批判与超越。
胡适对诗产生兴趣是在1906年底。那时他才进中国公学不到半年。他在《四十自述》里说,'18'由于他得了脚气病,就向学校请假,到他家在上海南市开的瑞兴泰茶叶店里养病。养病期间,他偶然翻读了清末桐城派吴汝纶选的古文读本,其中第四本是古诗歌,即乐府歌词和五七言诗歌。胡适读得兴致大起,每天读几首,不久就把这一册古诗读完了。他觉得这些乐府歌词和五七言诗歌,比小时候读的那些律诗有趣多了。不必像律诗一样,必须先学对仗,自由多了。他说他从《木兰辞》、《饮马长城窟行》、《古诗十九首》,一直背到了陶渊明、杜甫,他都喜欢。
有一天,胡适回学堂去,路过《竞业旬报》社,就转进去看傅君剑,他不久就要回湖南去了。胡适回到宿舍以后,写了一首送别诗,带去给傅君剑,问他像不像诗。胡适说他在写《四十自述》的时候,已经记不得这首诗写的是什么了,只记得开头是“我以何因缘,得交傅君剑”。哪想到傅君剑不但夸奖胡适写的送别诗,过了一天,还送了一首《留别适之即和赠别之作》来,用日本卷笺写好。胡适说他还真吓了一跳,因为他诗中有“天下英雄君与我,文章知己友兼师”两句,真让他受宠若惊了!胡适把傅君剑这幅诗笺藏了起来,不敢给人看。然而,从此以后,胡适就发愤读诗、写诗,想要做个诗人了。
在发现了这个新世界以后,胡适就像着了魔似的学作诗。就像胡适自己说的:“我没有嗜好则已,若有嗜好,必沉溺很深。”从前他在澄衷学堂的时候,迷上代数,每天晚上宿舍熄灯以后,在蚊帐外点蜡烛,趴在被窝里对着烛光自己补习代数,弄到两耳都聋了的地步。现在在中国公学迷上了诗,先生在黑板上写高等代数的算式,他却在斯密斯的《大代数学》课本底下翻《诗韵合璧》。练习本上写的不是算式,而是一首未完成的诗!
又过了半年,也就是1907年六七月间,胡适的脚气病又发了,胡适回绩溪上庄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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