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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绮色佳-第5部分

小说: 绮色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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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更加诧异,一个星期不到,家居已改了样子,客厅与休息室换了家具,她的睡房没变,可是父亲原有的起坐间已经拆掉。

甄文彬这个人已在屋中消失,所有痕迹经已抹净。

蔷色无言。

房子不属于她,她没有资格为他留下什么作为纪念。

蔷色满以为新人会接着搬进来。

可是没有。

利君总是在午夜十二时之前离去。

回到学校,同学纷纷表示同情。

老师把笔记补发给她,她又回到书桌前苦读,如今她的身份比从前更加尴尬百倍,正好埋头读书,佯装什么都不知。

每月继母签支票给她交学费,她都松一口气,又过了一关,她对生活仍然缺乏信心。

然后一日放学,发觉客厅里坐着一位客人。

本来不关她事,可是不知怎地,她悄悄问佣人:“那是谁?”

“一位姓方的小姐,一定要进来等太太。”

“陌生人怎么可以放进门。”

“两对一,不怕她。”

蔷色抱怨:“我不会打架,你请她走吧,太太不知几时回来。”

“她一直按铃按个不休,我又不好意思叫司阍上来干涉。”

下人确是难做。

“不如你去打发她。”

蔷色走到客厅,那女客察觉,满面笑容抬起头来。

蔷色与她一照脸,感觉就如照镜子一般,对方容颜与她似乎一模一样。

蔷色立刻知道她是谁,呆在当地动弹不得。

女客熟络地说:“你放学了。”

蔷色要隔一会儿才说:“你好。”

“大家好,陈绮罗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约好几时?”

“五时半。”

“也许交通挤。”

“那,应该早些出门呀。”有点不耐烦。

蔷色坐下来,看着她,“你,一直在本市?”

“不,我已移民澳洲悉尼。”

蔷色点点头,“这些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笑道:“也不会有人想念我吧。”

蔷色张开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轮到她反问:“你一直住这里?”

蔷色点头。

“生活不错呀,比跟着我强多了。”

蔷色提醒她:“父亲已经去世。”

“我知道。”

蔷色提起勇气,“你可是来带我走?”

方女士一愕,“呵,不,走,走到哪里去?”

蔷色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听到她如此反问她,心中一凉,连忙低下头。

她鼻子发酸,说不出话来。

接着,方女士说:“我听见他不在了,前来接收遗产。”

蔷色退后三步,这才真正看清楚来人。

像,像得不能再像,连鬈发都遗传自她,面形,身型,都大小同异,可是,她的双目含一股精悍之气,把蔷色挡在一个距离之外。

并且隐隐带着纳罕,什么,你想什么,带你走?

“你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呀。”

蔷色鼓起勇气再说一遍,“可是,我父亲已经去世。”

对方似不能领会她的意思,“看你的衣着就知道了。”她像恭唯陌生人,“多合身多舒适。”

蔷色完全静下来,她从未想过与生母重逢会是这个情况,她以为双方至少会沉默地流下眼泪,可是她居然絮絮闲话家常,不让蔷色有开口机会。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打开,蔷色抬头一看,松口气,是陈绮罗回来了。

她身边还跟着一位穿西服拎公文包的男士。

绮罗一脸笑容,一进门便向蔷色招手,蔷色走到她身边,她轻轻问:“你还不去做功课?”

把蔷色拨到身后,似保护一只小动物那样。

然后,她才过去与客人握手,“是方国宝女士吧,我来介绍,这位是石志威律师,对不起我回来迟了,叫你久候,下次大驾光临,请早些通知我。”

看一看茶,吩咐佣人:“换热的龙井上来。”

两位女士面对面坐下。

这时,蔷色已退回自己卧室,可是客厅外头的声音可以听得到。

——“我来接收甄文彬的遗产。”

“甄文彬没有遗产。”

“陈小姐你开什么玩笑!”

“所以我请了石律师来,他可以给你看文件,他愿意向你担保,甄文彬没有遗产。”

“这幢房子呢?”对方惊呼。

“这幢公寓是我五年前所置,那时我还没认识甄文彬其人,石律师会清楚向你交待。”

石律师站起来,“方女士,请随我到书房,我会解答你的疑难。”

方氏霍一声站起来,一脸不忿,咚咚咚跟律师进书房去。

蔷色坐在书桌前,垂头紧紧握住双手。

绮罗端着蛋糕与牛奶进来。

“怎么了?”

蔷色的头垂得更低。

绮罗叹口气,轻轻说:“她把你当陌生人,也只有好,互不相干。”

蔷色仍不出声。

头垂得那样低,绮罗把手搁在她后颈上,“她来看看有什么遗产,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甄文彬唯一遗产便是甄蔷色,为什么她不要她?

“石律师会向她解释一切,她还是特地乘飞机前来的呢,个人环境并非富裕,在悉尼一间中国菜馆里做掌柜。”

蔷色呆呆地听着。

“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像我,从来没有思念过那班亲戚,不知多轻松。”

可是,蔷色觉得羞愧。

绮罗劝道:“她是她,你是你,你不必为她行为负责。”

书房门打开,方国宝女士大声而急躁地说:“这些年来,甄文彬一毛钱也没剩下?”

律师声音很清晰:“我已交待得一清二楚。”

方女士顿足,她似斗败公鸡似跌坐在沙发里。

绮罗站在门口看着她。

过片刻,她抬起头,“你是否一早已把一切产业转到自己名下。”

“你知道没有这样的事。”

方女士很颓丧,“我问同事借了钱买飞机票来。”

绮罗立刻对石律师说:“把那笔款子算给方女士。”

蔷色不相信她会接受。

可是亲眼看着方女士把支票唰一声收入手袋。

蔷色忽然微笑,她终于心死了。

她相信人穷志短,财大声粗这两句话,可是问人借飞机票赶来争前夫的遗产,纯属贪念,与贫瘠无关。

人穷了,志不能穷。

她大口吃蛋糕,毫无忌惮,统共没有自尊,擦过嘴,沮丧地说:“白走一趟。”

石律师是一个沉着的中年人,这时,双目不能控制地露出厌恶的神色来。

蔷色觉得这种目光就似射到她身上一样,无地自容。

然后,方女士沉醉在失望中,看也不看蔷色,就自顾自走到大门口。

绮罗同石律师说:“劳驾你送她一程。”

石律师断然拒绝:“我还有事。”

佣人开门,让方女士出去。

石律师松口气,“幸亏带齐文件。”

“我们告诉她的,都是实话。”

石律师声音低下去,“我替蔷色难过……”

“不必,蔷色有的是前途,她的生活还没开始,我替方女士难过才真,她前来领取遗产,一进门就看到完全属于她的瑰宝,可是她视若无睹,竟是个亮眼瞎子。”

蔷色知道继母口中的宝物是她,不由得流下泪来。

石律师说:“本来,你嘱我向她提出正式领养手续——”

“不必了,免她拿腔作势,蔷色很快到廿一岁有自主权,你看,现在由我白白得到世上最有价值的产业。”

“绮罗,你真的那样想?”

“是,我自幼同蔷色一样,是个在家族中被踢打的角色,我在她身上看到太多自身的影子,我想为她一尽绵力。”

“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加双筷子而已。”

“仍打算送她往英国寄宿?”

“我会与她商量。”

石律师笑,“希望她喜欢打曲棍球。”

“让她学好咏春拳才去,有洋童难为她,可以还击。”

石律师吃惊,“以暴易暴?”

“保护自己而已。”

片刻,石律师离去。

绮罗见蔷色仍然躲在卧室之中,不禁诧异,“倒底还小,这样一点事就抬不起头来?将来你才知道,世上不知还有几许尴尬之事。”

“可是,那是我的生母。”

“咄,我的半兄半姐,坐在一起何尝没有足足一桌。”

“但生母——”

绮罗静下来,“再计较与你何益?”

“她竟把我丢在陌生人家中。”

“我是陌生人?”绮罗的声音大起来,“我是陌生人?”

“不不不——”

“这下子你得罪了我,后患无穷。”

蔷色双手乱摇,忽然放弃,放声大哭。

像极小极小之际,在百货公司里迷路,不见了大人,彷徨恐惧凄凉到极点,除了哀哀痛哭,一点办法也无。

门铃一响,利佳上来了。

“都走了吗?”

绮罗笑,“你叫什么绊住?迟到个把钟头,幸亏和平解决,毋需劳驾你出力。”

“她有无带走蔷色?”

蔷色一怔,没想到他第一句问这个话。

“没有,蔷色同我们在一起。”

“送出去寄宿吧。”

“她要找她,你也不能不让她见她。”

蔷色低声说:“我愿意出去寄宿。”

绮罗颔首:“那也好。”

这一句话叫蔷色在约克郡一间私立女校逗留了三年。

她学到的东西之多,非笔墨可以形容。

像华裔叫清人,像约克布甸是一堆面粉,像用咏春打女同学要记一次大过,像打人之后谁也不敢惹她,像一整个秋季日日下雨人的身体似要长出青苔来。

而功课实在太容易了。

蔷色喜欢用一种黄色的药水肥皂洗澡,洗完之后整天浑身都有一股清香的味道。

天天都是霏霏细雨,有时雾同雨结在一起,一片白蒙蒙。

第一年冬假绮罗与利佳上来看她。

那便不是一个假日。

清晨,她与同学正自公园练打曲棍球回校,雨势已十分急,可是无人介意湿身,你要是真正无法忍受雨,你就无法在那里住。

利佳上一眼就看到了蔷色。

她已除下近视眼镜,人又长高了,穿着格子校服,那体育裤极短,露出少女修长纤细的腿,泥渍斑斑,寒天,她口中呼出白露,长发鬈曲地在雨中飞舞。

粉白的脸如阿拉巴斯特美玉,大眼睛忽然闪出兴奋光芒,她也看到了他们。

她高兴地挥舞着手,奔过马路另一边。

“你们来了,怎么不通知我。”

穿着凯斯咪长大衣打着伞的陈绮罗直笑说:“你不冷吗?”

蔷色答:“今天不算冷。”

“已替你请了假。”

“我得换衣服。”

“上车来再说。”

利佳上取出手帕,替蔷色抹去脸上泥巴。

钻进车厢,他自小水壶中倒出热可可给她。

蔷色喝一口,道谢。

“生活如何?”

“很好。”

“食物很差是不是,据说闭上眼睛,一切都像吃地布。”

“万幸,我不是来吃的。”

“能这样想就好。”

然后,利佳上微笑地说:“蔷色,我同绮罗打算在明年初夏结婚。”

“那多好!”

“届时我们到欧洲蜜月,你与我们一起。”

“可是,”蔷色说:“欧洲太繁忙,不是蜜月好地方,”好似很有见地。

“正适合我们,”绮罗笑,“太静了,思而想后,说不定会后悔。”

那几天她陪他们住在旅馆里。

半夜,蔷色发觉绮罗坐在窗前喝酒。

“睡不着?”

绮罗有点歉意,“吵醒了你。”

“是否做梦?”

“是,梦见文彬,他正在写字台前忙得不可开交。”

蔷色沉默一会儿,“你是爱他的吧。”

绮罗意外,“那当然。”

“为什么?”

“因为他十分倚赖我,我觉得我需要照顾他。”

蔷色不出声。

“你有无梦见过父亲?”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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