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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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严厉地板起面孔,用吓唬的声音向我吆喝:
“不去领圣餐,偷着玩儿,是不是邪教徒?唔,我不告诉你,叫你老子剥你的皮!”
我跑回家去,准备他们盘问我,识破我没有去领圣餐的事儿。
可是老婆子却替我祝了福,然后,只问了一句:
“你给了管教堂的多少蜡烛钱?”
“五戈比,”我胡乱说。
“给他三戈比就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剩两戈比给自己呀,傻瓜!”
春天,每天都换着新装,一天比一天绚丽动人,嫩草给白桦的新绿,散发出醉人的芳
香。我很想跑到旷野去,仰面躺在和暖的土地上,听云雀的叫声。可是我忙着刷拭冬衣,装
进衣箱里去;切烟叶;拿拂尘拂拭家具;一天到晚,尽跟那些对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的、不痛
快的东西周旋。
闲下来,完全没有什么可做。我们这条街又窄又湿,也没有一个行人。要跑远一些是不
许可的。院子里只有一些脾气很坏的、疲劳的土工和头发蓬乱的厨娘和洗衣妇,每晚上,他
们举行狗一样的结婚。这真是叫人讨厌、受辱,简直想使自己变成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
才舒服。
我拿了剪子和花纸,跑到顶楼剪了各式各样的纸花,装饰在屋椽子上,这到底也只是无
聊中的消遣。我心里惶惑着,想跑到一个什么地方去,那里,人们不这么贪睡,不这么爱吵
闹,不这么爱向上帝诉苦,不这么爱责备别人、侮辱别人。……复活节的星期六,弗拉基米
尔圣母显圣的圣像,从奥兰斯基修道院迎接到城里来。这圣像要在城里停留到六月中旬,在
各教区举行挨户的访问。
圣像到我主人家里来,是在一个不是星期天的早晨。我在厨房里擦铜器,年轻的主妇在
屋子里慌张地叫嚷起来:“快去开外边的大门,奥兰斯基圣母抬到我们家里来了!”我就这
么肮肮脏脏的,两手满是擦铜油和砖头粉,跑出去开了大门。年轻的修道士,一只手提着灯
笼,一只手拿着香炉,瞧见我就低声地嘟哝着:
“你在睡觉吗?来,帮着扶一把……”
两个普通人扛了沉重的神龛,走上狭窄的楼梯。我在神龛的一边,用脏手和肩头,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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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扶着。后边一群身子沉重的修道士,踏着脚跟了上来,一面用低沉的声音懒洋洋地唱着:
“至高无上的圣母呀,请替我们祈祷上帝……”
我带着感伤的信心想:
“我这么脏,去扛圣像,圣母一定会罚我,我的两只手一定会干瘪掉的……”
圣像放在屋子上首角落的两张用干净被单铺着的椅子上。神龛两边站着两个修道士,用
手扶着神龛。这两个人都年轻貌美,象一对天使,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笑嘻嘻的,披着蓬松
的头发。
祷告举行了。
“啊,至高无上的圣母呀!”大个子神父大声唱着,他用红红的指头不断地去摸被蓬松
的头发遮掩着的胖耳朵。
“至高无上的圣母大慈大悲,”修道士懒洋洋地唱着。
我非常喜欢圣母。据外祖母说,圣母在地上种了一切花,一切欢乐、一切善良美丽的东
西,安慰那些可怜的人们。于是,当轮到我去吻她的手时,我没有看见大人们是怎样吻的,
只是战战兢兢地在圣像的脸上和嘴上吻了吻。
不知是谁,使劲地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屋角门槛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修道士已
扛着圣像回去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坐在地板上,主人们围着我,怀着极大的恐惧和忧
虑,互相谈论着:这孩子会怎么样呢?
“得去跟神父谈一谈,他是什么都懂的,”主人说着,然后不怀恶意地骂我:
“真不懂事,不可以亲嘴的,难道这点都不知道?……还进过学校呢……”
整整几天,我毫无办法地等待着,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用脏手扶了神龛,不知分寸地亲
了她,这可是饶不了我,饶不了我!
可是圣母好象已经宽恕了我的出于真诚的无心的罪过,也许是她的责罚很轻,使我在那
些好人给我的大量责罚中,完全觉不出来。
有时我故意向老婆子挑衅,打击她说:
“圣母大概忘记责罚我了……”
“你等着,”老婆子阴险地说。“等着瞧吧……”
……当我拿桃红色茶叶包纸剪成的图样、锡纸、树叶等等装饰顶楼椽子的时候,就用教
堂赞美诗的调子编起歌来,想到什么就唱什么,象加尔梅克人在路上边走边唱的一样:
手拿一把剪,
坐在顶楼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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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纸儿剪剪……
我心里烦厌,蠢汉!
如果我是一条狗——
随便哪里都可走,
可怜枉为一个人,
一天到晚听骂声:
规矩些,别作声,你这小畜生,
若是不老成,要了你的命!
老婆子望望我的手工,不住地摇头,不住地笑:
“你要是把厨房装饰成这样多好呀……”
有一天,主人跑上顶楼来,见了我的手艺,感叹道:“彼什科夫,你这小伙子真有趣,
活见鬼……你想当变戏法的吗?我可猜不透你……”
他给了我一个尼古拉一世时代的五戈比大银币。
我用细铁丝做了络子,把这个银币挂在五颜六色的装饰品中最显眼的地方,象一枚奖章。
可是过了一天,那银币跟铁丝络子都不见了。我相信一定是老婆子偷去了。
五
这年春天,我终于逃跑了。有一天早晨,我上铺子里去买早茶用的面包。铺子里的老板
当我的面,跟老婆吵架,拿一个秤砣打她的额角,她逃到街上,摔倒了。马上围满了人,把
女的抬上四轮马车,送往医院里。我跟在车子后面跑,不知不觉地跑到了伏尔加河边,手里
还拿着一个二十戈比的银币。
春天的太阳和煦地照着,伏尔加河水涨得满满的,大地显得热闹而宽阔。这使我感到自
己所过的生活,真好象躲在地窖里的小耗子。于是,我决心不回主人家去,也决心不到库纳
维诺区外祖母那里去。我没有遵守对她的诺言,没有脸去见她,而且外祖父,一定又会对我
幸灾乐祸的。我在河边游荡了两三天,那些好心的码头工人,给我吃的,晚上我跟他们一起
睡在码头上。后来,其中有一个对我说:
“小伙子,我瞧你光在这里闲荡着也不成呀,你到那条‘善良号’轮船上去碰碰看,那
里正要雇用一个洗碗的小伙计……”
我去了,高个儿的满脸胡子的食堂管事,戴着一顶没有遮檐的黑绸帽子,他用浑浊的眼
睛,从眼镜里边打量着我,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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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两卢布。身份证呢?”
我没有身份证。食堂管事想了想说:
“把你妈找来。”
我就跑到外祖母那里去。她赞成我的行动,便说服外祖父,到职业局替我领了居民证,
亲自同我一起到轮船上。
“好,”食堂管事望了我们一眼,说。“跟我来。”
他带我到后舱。那里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厨师,白衣白帽,坐在小桌子前喝茶,抽着粗大
的纸烟。食堂管事把我推给他:
“洗碗的。”
说完,立刻跑开了。厨师鼻子里哼了一声,掀一掀黑胡子,望着管事的背影说:
“光贪便宜,不管什么样的家伙都要……”
他生气地抬起剪得很短的黑头发的脑袋,瞪着暗色的眼睛,梗着脖子绷着脸,大声说:
“你是什么人?”
我很不喜欢这个家伙,虽然他穿着一身白衣服,看去依然很肮脏,指头上长着毛,大耳
朵里也突出几根长毛。
“我饿了,”我对他说。
他眨巴了一下眼皮,狰狞的脸立刻变成笑呵呵的了。厚厚的、晒红了的两腮,直拉到耳
根,露出粗大的马牙,胡子软软地向下垂着。样子变得象一个和善的胖妇人。
他把自己杯子里的茶底儿泼到船外边,重新倒了一杯,又拿一整个长圆形白面包和一大
截香肠推到我面前:
“吃吧!有没有爹妈?会不会偷东西?唔,别担心,这里的人全是贼,他们会把你教会
的!”
他说话简直跟狗叫一样。他那张剃得发青的大肥脸上,鼻子四周跟网纹一样布满红筋,
肿胖的红鼻头挂到胡子上边,下唇沉重地不高兴地撇着,口角上叼着一支烟卷,冒着青烟。
他显然是刚洗过了澡——身上发出桦树条和胡椒酒的气味,太阳|穴和脖子上大汗直流,泛出
油光。
我把茶喝完了,他把一卢布纸币塞在我的手里:
“拿去买两条长围裙,不不,等一等,还是我去买!”他把白帽子拉一拉正,便摇晃着
笨重的身体,象熊一样一步一蹭地踏着甲板走了。
……夜,皎洁的月亮渐渐移向轮船左边的草场上空。一条古老的棕红色的轮船,烟囱上
带着一道白条,轮叶拨动着银色的水面,悠悠地不平稳地行驶着。黑魆魆的河岸,迎着船身
悄悄地掠过去,沉沉的影子落在水里。岸上,房屋的窗里,透出红艳艳的灯光,村子里飘来
唱歌的声音,望见姑娘们在跳圆舞。她们那“阿依,柳里”的和唱声,听起来和赞美诗中的
“阿利路亚”一个样……
轮船的后面,一条长缆索拖着一只驳船,船身也涂着棕红色。驳船甲板上装着铁笼子,
里边是判处流刑和苦役的囚徒。舱头上,哨兵的枪刺象烛火一样闪光。暗蓝色的天空照耀着
星辰的光辉。驳船上人声静寂,洒满月光。漆黑的铁栅栏里,模糊地露出滚圆的灰点。这是
囚徒们在眺望伏尔加。水波荡漾有声,象低泣,也象窃笑。四周一切都跟教堂一样,也象教
堂一样发出浓烈的油脂香。
我看见这条驳船,就记起小时候从阿斯特拉罕到尼日尼的旅行,记起母亲严肃的脸,和
把我带进这个有趣的、但也艰苦的人生中、带进人间来的外祖母。一想到外祖母,便觉得一
切讨厌的和苦恼的事都离我而去,变成了有趣的和快乐的了,人们都变得好起来,变得更可
爱了……
这美丽的夜色,这驳船,都使我深深地感动,差点儿掉下泪来。驳船象一口棺材,在浩
森的河面上,在暖夜那引人深思的静寂中,简直是一种多余的东西。河岸的不匀称的线条,
一忽儿高,一忽儿低,令人看了心里非常舒服——我想做一个善的人,做一个对别人有用的
人。
我们轮船上的人,都很特别,我觉得老老小小,男男女女,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样子。我
们的轮船行得很慢,有要事的客人都去搭快班船了,只有那些并没有要紧事务的人,才聚集
在我们的船上,他们一天到晚,尽吃、尽唱,把很多的餐具、刀、叉、勺子弄脏。我的职务
就是洗盘子,洗碟子,擦刀叉,从早晨六点钟起,几乎直到半夜,都忙着干这活儿。下午二
点到六点,晚上十点到半夜,我的工作比较少些。——这时候,旅客们已经吃过东西,在休
息,光喝茶,喝啤酒和伏特加。于是,餐室里的一切待役——我的上司,都有了空闲。近舱
口的桌子上,厨师斯穆雷、他的下手雅科夫·伊凡内奇、洗碗工马克西姆、头等舱茶房谢尔
盖那些人,都在喝茶。谢尔盖是个高颧骨、麻子脸的驼子,长着水汪汪的眼睛。雅科夫·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