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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在人间-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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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到萨拉普尔,马克西姆上岸去了。他没有向谁打招呼,不声不响,严肃而平静地走
了。那个喜眉笑眼的妇人跟在他后面;再后面,是那个姑娘。她无精打采,眼睑红肿。谢尔
盖在船长室门口跪了好久,吻着门上的板,用额头在这板上碰着,叫唤着说:“饶恕我吧,
并不是我的过错!这是马克西姆……”水手,茶房跟一些乘客,都知道他在撒谎,但是却鼓
励他:“去吧,去吧,会原谅你的!”
  船长把他撵开,还踢了一脚,谢尔盖摔了一个跟斗。虽然如此,船长还是饶恕了他。谢
尔盖立刻在甲板上跑起来,象狗一般讨好地看着别人的眼色,端着托盘送茶水去了。
  从岸上雇来了一个当过兵的维亚特省人,补马克西姆的缺。这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小
脑袋,红眼睛。厨师的助手马上叫他去杀鸡。那当兵的杀了两只,其余的,都放出到甲板
上。乘客开始捉捕,有三只飞到船栏外边去了。那当兵的就坐在厨房旁边木柴堆上,伤心地
哭起来。
  “你怎么啦,傻瓜?”斯穆雷诧异地问他。“难道当兵的也会哭吗?”
  “我是后方的卫戍兵呀,”那当兵的轻轻说。
  这一哭他倒了霉,三十分钟之后,船上所有的人,统统大笑起来,人们跑到他身边,直
盯着他,问:“是这一个吗?”
  于是,便侮辱地荒唐地笑得直打哆嗦。
  当兵的起初没看见人,没听见笑声。他用旧印花布衬衫的袖口抹掉脸上的眼泪,仿佛要
把眼泪藏到袖子里去。可是没多一会儿,他那红眼睛里又充满了怒气,用喜鹊一般快口的维
亚特话开口了:“干啥用牯牛大的眼睛瞧我?唔,我要把你们撕成碎块……”这腔调使大家
更加乐起来了。有的拿指头去戳他,有的扯他的衬衫,有的拉他围裙,简直把他当成一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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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捉弄。一直捉弄到吃午饭的时候。午饭后,不知哪个把泡过的柠檬皮套在木勺柄上,吊在
他背后围裙带上。那当兵的一走动,木勺就在他后边左右摆动起来,引得大家哄声大笑。可
是他,就跟一只落进笼子的老鼠一般奔忙着,不明白是什么引得大家发笑。
  斯穆雷不作声,板着脸注视着他。厨师这种脸色有点象女人。
  我同情起这当兵的来,便问厨师:
  “我把木勺子的事告诉他可以吗?”
  他默默点头。
  我把大家笑他的原因告诉他,他马上摸到木勺,揪下来扔到地上,拿脚踏碎了。突然,
两手抓住我的头发,我们就扭打起来;这使看客们大为满意,马上把我们围祝斯穆雷推开大
家把我们拉开了。先拧我的耳朵,又拧住当兵的耳朵。大家见那小个子在厨师手底下晃脑
袋,乱跳乱蹦,就乐开了,有喝彩的,有吹唿哨的,有顿脚的,统统笑倒了。
  “卫戍兵万岁!用脑袋撞厨师的肚子呀!”
  瞧着那班家伙这种野蛮的快乐,我恨不得闯向他们,拿块劈柴向他们劈头盖脑打过去。
  斯穆雷放了那当兵的,把两手叠在背后,摆着一条胖猪似的架势,竖起胡子走向那些看
客,气冲冲地露出怕人的牙齿:“各就各位——开步走!亚细亚人……”那当兵的又向我冲
过来。可是斯穆雷一只手把他抱住,拖到抽水机那边,动手抽水,把他那瘦小的身子象玩一
个布娃娃似地旋转着,拿水冲他的头。
  水手、水手长、大副都跑上来了,马上,人又挤了一大堆。比谁都高一头的食堂管事,
也象平常一样默默地站在那里。
  当兵的坐在厨房边木柴堆上,两手发着抖,脱去靴子,动手绞干裹腿带。裹腿带其实并
没有湿,可是他的稀疏的头发却滴着水珠。这又使看客们乐起来了。
  “反正,”当兵的发出又尖又细的声音。“我要打死这小鬼!”
  斯穆雷一手搭在我的肩头上,对大副不知说了些什么。水手们赶着看客,当大家都走散
了的时候,厨师就问当兵的:“拿你怎么办呢?”
  当兵的用狠毒的眼光瞅着我,身子古怪地发着抖,没有回答问话。
  “立——正,好吵闹的家伙!”斯穆雷说。
  当兵的回答了:
  “不,这又不是在连队里。”
  我看见,厨师有点羞恼了。胖胖的脸颊瘪了一瘪;他呸的吐了一口口水,就带我走开
了。我虽然糊里糊涂跟着他走,但还连连回头望那当兵的。斯穆雷纳闷地叨唠:“真象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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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宝贝,啊?你看……”谢尔盖追上我们,不知为什么,悄悄地说:“那家伙想自杀呀!”
  “在哪儿?”斯穆雷叫着,跑过去了。
  当兵的正站在茶房舱室门口,两手捧着一把很大的刀子。
  这把刀是用来砍鸡头、劈木柴的,钝得要命,刀口已缺得跟锯齿一样。茶房舱室前面围
住了许多人,在观望这个头发湿淋淋的可笑的小矮子。他那带翘鼻子的脸跟肉冻一般颤动,
嘴吃力地张着,嘴唇发抖,咆哮道:“你们欺侮人……你们欺侮人……”我不知跳在一个什
么东西的顶上,越过大家头顶看见很多的脸。大家都嘻着脸,互相谈论:“你瞧,你
瞧……”他用干枯的孩子一般的手,把拖出的衬衫下摆塞进裤腰里去。站在我身边的一个仪
表可敬的人,叹了一口气说:“打算要自杀,可是还在心疼裤子……”大家笑得更响。很明
显,没有人当他真会自杀。我也觉得他不会真自杀。可是斯穆雷向他投了一眼,就挺着肚子
把别人挤开,嘴里吆喝着:“滚开,混蛋!”
  他一下把很多人都叫作混蛋,闯到挤成一堆的人群跟前,冲着他们叫:“散开,混蛋!”
  这也是可笑的,然而似乎又是对的:今天从早上起,所有的人,好似变成了一个大混蛋。
  他把人群赶散,跑到当兵的身边,伸出了手:“把刀子给我……”“给就给,”当兵的
把刀锋向外递过来,这么说。厨师把刀子交给我,推着当兵的走进舱里去:“躺下睡觉吧!
你怎么了,啊?”
  当兵的在床上默然坐下。
  “让他给你拿吃食和伏特加来,你喝伏特加吗?”
  “能喝点儿……”
  “只是,你可别碰他,跟你开玩笑的并不是他。听见了没有?我告诉你,并不是他
呀……”“可是为什么大家要折磨我呀?”当兵的低声问。
  斯穆雷停了一刻,烦闷地说:
  “我怎么知道呢?”
  他带着我往厨房间走,嘴里还直嘟囔:
  “看呀,真是欺侮起老实人来啦!这回你瞧见了吧!伙计,人欺人会欺疯的,会的……
跟臭虫一样,叮住你,就完了!不,臭虫哪比得上,简直比臭虫还凶……”我拿了面包、肉
和伏特加到当兵的那儿去,他正坐在床上,身体前后摇晃着,跟女人般地呜咽低泣。我把盘
子放在桌上说:“吃呀……”“把门带上。”
  “门带上就黑了。”
  “带上吧!要不然他们又会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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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了。我讨厌这当兵的,他不能引起我对他的同情和怜悯。我很不安,——外祖母屡
次教导我说:“你要关心别人。大家都是不幸的,大家都很艰难……”“拿去了吗?”厨师
问我,“他在那里干什么呢?”
  “在哭。”
  “唉……窝囊废!他算个什么当兵的?”
  “我一点儿也不可怜他。”
  “什么?你说什么?”
  “应该关心人……”
  斯穆雷拉着我的胳臂,拽到他身边,恳切地说:“不能勉强去怜惜人,但是说谎也不
好;懂了没有?你要有点出息,要知道自己……”说着,把我推开,阴沉地补充了一句:
“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给你,抽支烟吧……”乘客们捉弄那个当兵的,瞧见斯穆雷拧他耳
朵时哈哈大笑。这种行为使我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侮辱人和欺侮人的感觉,他们的行为使我
很不平静,感到深深的忧郁。为什么这种讨厌的事情,这种痛心的事情,会使他们感到快乐
呢?什么东西逗得他们这样高兴呢?
  看吧,他们又坐在那低低的篷帐底下,躺的躺,喝的喝,吃的吃,打牌的打牌,亲亲切
切,正正经经谈着话,瞧着河面的流水。简直好象一个钟头前吹唿哨、张威助势的并不是他
们。他们又跟平常一样安静、慵懒。他们一天到晚,跟游荡的太阳光中的小虫和尘埃一样,
在船上荡来荡去。每到一个码头,就有十来个人一伙儿,拥上跳板,一边画十字,一边走上
码头去。从码头上,也有差不多数目的人,迎着他们跑过来。每个人都背着沉重的包裹和旅
行箱,把背脊压得弯弯的,连穿着的衣服都跟他们的相同……这种经常的乘客的替换,没有
使船上的生活发生丝毫的变化。新来的乘客,也说着离去的乘客说过的同样的话:土地啦,
工作啦,上帝啦,女人啦,而且他们用的是同样的辞句。
  “忍耐点吧,一切都是老天安排的。啊,做人顶要紧的是忍耐!没有法子,我们命该如
此……”这种话,听着很枯燥,使人生气。我不能忍受侮辱,我不能忍耐恶意的、不公平的
屈辱的待遇。我坚信,我也觉得我不应受这种待遇。就是那当兵的,也一样,也许他自己愿
意逗人笑吧……马克西姆被船上开除了,他是一个严肃而善良的小伙子,可是下流的谢尔盖
却被留下来了。一切统统是倒行逆施。但是这班善于把人家捉弄到几乎发狂的人,为什么被
水手呵叱起来,却唯唯诺诺?为什么人家骂得那么凶,他们却满不在乎呢?
  “干吗大家都挤在船边上?”水手长把一双漂亮而凶狠的眼睛眯得细细的,大声呵斥。
“船倾斜了,散开,穿厚呢子的鬼东西……”这班鬼东西就服服帖帖地挤到甲板的另一边


去。他们跟绵羊一般,又被人家从那边撵走。
  “唉,该死的东西……”
  炎热的晚上,在晒了一整天太阳的铁皮篷下,闷得难受。
  搭客们就跟蟑螂一般在甲板上乱爬,到处随便躺着。船靠码头之前,水手们就用脚踢他
们起来:“喂,干吗躺在路上!到自己铺位上去……”他们爬起来,睡眼蒙眬地向人家推他
的方向走去。
  水手们也跟他们一样,只是服装不同。可是,却跟巡警一般指挥他们。
  在这班人身上,首先使你注意的,是他们的温顺、懦弱和可悲的顺从性格。可是,这顺
从的表皮一破裂,便会爆发出无情的,荒唐的,而且几乎总是不快的恶作剧,实在叫人料想
不到,叫人感到可怕。我觉得人们好象不知道轮船把自己载到哪里去,也好象无论在哪儿叫
他们上岸都可以。他们无论在什么地方上了岸,休息一会儿,又重新跳上这条或那条船,又
开始向什么地方漂泊去了。他们都好象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人,跟陆地没有缘分。因此,他们
统统懦怯得要命。
  有一天半夜过后,不知机器哪部分爆炸了,发出大炮一般的声音。甲板马上笼罩上白色
的雾气。蒸气从机器间里浓浓的冒出来,弥漫到所有的空隙。只听见有人刺耳的大叫,可瞧
不见人影:“加夫里洛,把焊镴拿来,还有防火布……”我睡在机器间左边洗碗台子上。当
爆炸和震动声把我惊醒的时候,甲板上是死一般的静寂,只有从机器间嘘嘘喷出热腾腾的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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