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巴金--巴金最后23个春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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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萧珊紧紧地与他相拥,她感到和巴金的结合就是自己人生的最好归宿。那天晚上她们在窗前喁喁细语,直到夜深,直到黎明。她们都感到彼此间有那么多想说又没有吐出的话。窗外的溪水在宁静的夜里发出喧响,夜在温馨中渐渐逝去。
数十年后,巴金在回忆起他和萧珊在贵阳的结婚时曾这样写道:“我们结婚那天的晚上,在镇上小饭馆里要了一份清炖鸡和两样小菜,我们两个在暗淡的灯光下从容地吃完晚饭,散着步回到宾馆。宾馆里,我们在一盏清油灯的微光下谈着过去的事情和未来的日子。我们当时的打算是萧珊去四川旅行,我回桂林继续写作,并安排我们婚后的生活。我们谈着,谈着,感到宁静的幸福。四周没有一声人语,但是溪水流得很急,整夜都是水声,声音大而且单调。那个时候我对生活并没有什么要求。我只是感觉到自己有不少的精力和感情,需要把它们消耗。我准备写几部长篇或中篇小说。我们在花溪住了两三天,又在贵阳住了两三天。然后我拿着亲戚的介绍信买到邮车的票子。我送萧珊上了邮车,看着车子开出车场,上了公路,一个人慢慢走回旅馆。……”
眼前的景况,万籁俱寂,让巴金忽然感到和当年的花溪之夜有几分相似。然而,他寻遍了那幢空寂的小楼,始终寻不到萧珊的影子,好一阵,他才从一只五斗橱里,翻找到一张发黄的旧照片。那是萧珊六十年代拍摄的小照。他把她的照片捧在手上,看了又看。半晌,一串混浊的老泪流淌下来,滴落在萧珊那张含笑的玉照上。
第三章 五步之内仍有阴霾
五步之内仍有阴霾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明·陈继儒:《警世文》A, 可是,让巴金大吃一惊的是,8月2日当他还在杭州的时候,忽然听到从上海传来了不幸消息:叶以群竟在造反派的批斗中从楼上跳了下来,当场跌死!
B, 巴金依然还像从前那样走上了楼梯。虽然和他打招呼的人不多,但他对这种冷冰冰的气氛早已经习惯了。从前他作为市作协主要负责人的时候,刚才那些与他探肩而过的工作人员,都会主动向他陪着笑脸,没有话也要找话说的。而今天巴金再也不是从前的巴金了。
C, 刚从亚非作家紧急会议的会场回到上海作协的巴金,从一个举国人人敬仰的著名作家,变成了人人喊打的上海文艺界黑老K,当然也是有一个转化的过程。
D, 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巴金才会一人踱到院子里那两棵枝繁叶茂的玉兰树下。他到树荫底下来,当然不仅仅是纳凉,只有巴金心里清楚他与这两棵广玉兰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他是伫立在这里思索着那早已经逝去的岁月,回忆他和萧珊在一起的日子。
陌生的大楼,陌生的人群(1)
巴金居然没有再回奉贤干校。
他被破例留在上海,是巴金做梦也不曾想到的。离开那“工宣队”严加管理的五七干校,离开了那熟悉的木床,再也不必下田劳动了,这对于一个年迈的老作家来说,无疑是不幸中的万幸。也许是因为巴金在“文革”中处境过于让人同情,也许是“工宣队”看到他家庭的实际情况,所以对这可怜的老人网开一面。巴金在处理完萧珊的后事以后,在家里过了一个苦闷的夏天。
他始终无法走出痛失爱妻的阴影。
尽管在身边有女儿和女婿在照顾着他的起居,尽管儿子也病愈出院了。可是巴金在失去萧珊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心情一直苦闷忧郁。老人常常是以沉默来打发空寂的时光。没事的时候他就一人呆呆坐在楼下的藤椅上,面对着桌前那幅已被他加了精致相框的萧珊遗照,回忆着他和她走过的坎坷之路。巴金总在想着萧珊和自己渡过的最后几天,他记着她断断续续对自己说的话:“我不怕死,死了也是一种解脱,我怕的是我如果去了,你怎么办?……”
如今,巴金果然是一个人了。他望着已被人们多次抄家的楼上楼下,心中不免泛起愁苦和怆然。
“我不能始终生活在苦闷中,如果我总是这样的心情,就对不起已经在九泉下的蕴珍啊!”在九月里,天边渐渐刮来一阵阵凉爽的秋风时,巴金已经得到通知,要他每天到上海巨鹿路那幢熟悉的大楼里去上班。他知道那里是自己工作多年的地方——上海市作家协会。想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办公室,巴金心里就情不自禁地泛动着一股热血。他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不在沉默中暴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应该挣扎起来,一定要象从前那样生活和工作。我要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不会让蕴珍失望啊!……”
巴金又开始上班了。
巨鹿路675号大楼就在眼前了。这是一幢意大利式的花园大楼。早在解放初期巴金就来到这里上班了,他知道这里住着一批中国近代知名作家,他们中就有后来在国内文坛上知名的一批人物,如《红日》的作者吴强、电影《为了和平》的执笔人柯灵等等。巴金还知道这幢楼解放前曾是资本家刘吉生的私人花园。再以此上朔,这幢造型奇特的小楼还是法租界上有名的巨籁达路上的名宅,。由于原主人想把这里建成一座赠送爱妻的花园豪宅,所以他就按希腊神话丘比特和普绪赫的爱情传说加以设计,成了有名的爱神花园。巴金记得这爱之豪宅变成了上海作协的办公楼以后,他的许多作品都是在这里诞生的。巴金任主编的国内名刊《收获》,也是在这里挂牌面世的,当那场可怕的飓风刮来之前,这里就是巴金理想的家园——仅逊于武康路寓所的写作天地。他知道许多在国内外造成影响的文学作品,就是从这个门口被邮递员送进来,又是从这个门口以杂志的方式传递出去,震动整个中国文坛的。
然而如今这里早已面目全非了。巴金远远望见大楼四壁又新刷上了巨幅的大标语,当然都是那个年代耳熟能详的口号。巴金刚来到楼下,就迎面遇上几位从前作协的熟人,他们都是自己从前的工作人员,而今竟成了这幢大楼的主人。这些人即便在那个红色恐怖的年月里,也都对他的处境表示理解。她们见了巴金都不能不惊讶,因为在这些人的记忆里,从前的巴金始终是乌黑的头发,而今为什么在短短几天,巴金的头发竟然全白了?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巴金这样重感情,萧珊的病逝竟会给他的精神造成如此大的打击。
巴金依然还像从前那样走上了骡旋型楼梯。虽然和他打招呼的人不多,但他对这种冷冰冰的氛围早已经习惯了。从前他作为市作协主要负责人的时候,刚才那些与他探肩而过的工作人员,都会主动向他陪着笑脸,没有话也要找话说的。而今天巴金再也不是从前的巴金了。
自从1966年那个充满火药气味的夏天过去以后,巴金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埋头写作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走进厄运,在那一年的春夏之交,巴金忽然受命前往北京,去筹划即将在那里举行的亚非作家紧急会议。他在京西宾馆住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正是中国即将发生大动荡的前夜,因为来京后已经得到有关方面的叮嘱,所以巴金来京后就尽量不到外边去活动了。他在这里有许多朋友,本来想去探望一下,可是他情不自禁地收住了脚。他已经意识到外边即将发生可怕的动荡。他在这里筹划备大会,整天埋在文件堆里,他不希望过多的被外界那越来越紧张的氛围所打扰。
尽管如此,巴金仍然能从收音机和当天的《人民日报》上,或多或少了解北京的形势。他来北京不久,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就在媒体上公开了,不久就发现北京一些院校不时发生学生与工作组的冲突。他开始听到一些可怕的小道消息,特别是江青的内部讲话,更让巴金感到万分惊讶。尚未在全国范围内结束的社教运动,忽然又被红卫兵的造反狂飚所代替。
江青对三十年代电影和文艺的批判,让巴金常常与自己的作品对号入座。尤其是他在北京听说郭沫若已经公开对媒体表示,他要把自己从前写的作品都付之一炬的时候,巴金的心神就更加变得紧张起来。他不能不想起自己在三十年代写的《家》、《春》、《秋》。如果郭沫若的著作都要在这场运动中受到检验,那么自己能够幸免吗?巴金的心情非常紧张,尽管他并没有敏感地把自己与这场正在北京兴起的运动联系起来,可是,外边一天紧一天的运动,不能不让巴金心中惴惴。
陌生的大楼,陌生的人群(2)
与此同时他发现社会上“横扫牛鬼蛇神”的运动也变得风起云涌。巴金尽管已感受到山雨欲来之势,不过他毕竟是与世无争的人。巴金绝不会把社会上正在涌动的潮水,与自己联系起来。他知道自己多年始终潜心埋头写文章,即便偶尔也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但巴金自信他绝不会有一天成为群众运动的对立面。
就在那个异常炎热的夏天,巴金先后在北京、武汉和杭州参与亚非作家紧急会议的各种活动。他希望让自己尽量游离与这场运动之外,在那时巴金的全部意识都在于如何自始至终参与这次重要国际会议的活动。
可是,无论巴金在北京,还是后来随各国作家代表团飞往祖国的南方各地参观访问,他都会被当时越来越紧张的运动形势所困扰。北京批判邓拓、吴晗、廖沫沙的“三家村”与各地红卫兵大肆“破四旧”的浪潮,同时冲激着这位著名作家的心扉。经历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巴金,前半生始终是在动荡不安中度过的,现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解放二十多年之后,一次又一次政治运动最终竟然酿成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全国性群众运动。
当然,让他特别不放心的还是上海。巴金决不会想到就在他受命在各地奔忙,为亚州作家紧急会议沤心沥血的时候,在上海巨鹿路675号大楼里竟然也有一些人在暗中策划着对巴金的揭发和批判。有人甚至把巴金解放前后所写的几卷本著作全部翻了出来,一篇篇查找他与当时政治形势格格不入的篇章字句,以便在适当时机揪出一个让全国震惊的“文艺黑线代表人物”!
巴金是个真诚善良的人。他心地的宽厚无私,决定了他对外界所有一切不那么敏感。7月中旬,巴金陪着亚非作家们到达了武汉,在这里他还见到了毛泽东主席。不久他即忙里偷闲地回过一次上海。在家里萧珊对当前正在开展的运动感到非常紧张,可是,巴金却对她一笑置之,说:“蕴珍,你放心好了。运动决不会波及到我的身上,我们要相信党,相信组织啊。”
萧珊听了他的话后,紧张心境开始安定下来,她知道巴金多年来一直在写与时代同步的文章,特别是他到朝和越南的采访,更是紧紧跟随时代脉搏前进的作家,与在北京揪出的“三家村”不同。她知道巴金是从来不写含沙射影文章的人。
就在巴金离开上海准备赴杭州继续参加亚非作家其它活动之前,他和当时的上海市作协主要领导叶以群见了一面。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是,巴金仍然能体会到这位结识几十年的老朋友,当时的心绪相当紧张。不过以群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