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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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变好哩。”
“你错了,林惇夫人,”我说。“他们迁就你哩——我知道他们要是不迁就你就会怎么样!只要他们努力不违背你的心意,你就得稍微忍让一下他们一时的小脾气。——但是,到末了,你们总会为了对于双方都有同等重要的什么事情闹开的,那时候你所认为软弱的人也能和你一样地固执哩。”
“然后我们就要争到死,是吗,耐莉?”她笑着回嘴。“不!我告诉你,我对于林惇的爱情有着这样的信心:我相信我就是杀了他,他也不会想到报复的。”
我劝她为了他的爱情那就更要尊重他些。
“我是尊重啊,”她回答。“可是他用不着为了一点琐碎小事就借题哭起来。那是孩子气。而且,不应该哭得那样伤心,就因为我说希刺克厉夫如今可值得尊重了,乡里第一名绅士也会以跟他结交为荣,他原应该替我说这话,而且由于同意还感到愉快哩,他必须习惯他,甚至喜欢他:想想希刺克厉夫多有理由反对他吧,我敢说希刺克厉夫的态度好极啦!”
“你对于他去呼啸山庄有什么想法?”我问她。“显然他在各方面都改好了——简直成了基督徒:向他四周的敌人都伸出了友好的右手!”
“他解释了,”她回答。“我也跟你一样奇怪。他说他去拜访是想从你那里得到关于我的消息,他以为你还住在那里。约瑟夫就告诉了辛德雷,他出来了,问他一直作些什么,怎么生活的,最后要他走进去了。本来有几个人坐在那儿玩牌,希刺克厉夫也加入了。我哥哥输了一些钱给他,发现他有不少钱,就请他今晚再去,他也答应了。辛德雷是荒唐得不会谨慎地选择他的朋友,他没有动脑筋想想对于一个他践踏过的人应该不予信任的道理。但是希刺克厉夫肯定说他所以跟从前迫害他的人重新联系,主要因为要找一个离田庄不远的住处,可以常来常往,而且对我们曾在一起住过的房子也有一种眷恋;还有一个希望,希望我会有更多的机会到那儿去看他,如果他住在吉默吞,机会就少啦。他打算慷慨解囊以便住在山庄,毫无疑问我哥哥因为贪财而接受他,辛德雷总是贪婪的,虽然他一手抓过来,另一手又丢出去。”
“那倒是年轻人的好住处!”我说。“你不怕有什么后果吗,林惇夫人?”“对于我的朋友,我不担心,”她回答,“他那坚强的头脑会使他躲开危险的。对于辛德雷倒有些担心。可是他在道德方面,总不能比现在更坏吧。至于伤害身体,我是要从中阻挡的。今晚的事情使我跟上帝和人类又和解了!我曾经愤怒地反抗神。啊,我曾经忍受过非常非常的悲哀啊,耐莉!如果那个人知道我曾是那么苦,他就该对他那因无聊的愤怒而不知去向的往事引以为羞哩。我一个人受苦,对他还好些,如果我表达出我时常感到的悲痛,他也会像我一样地热望着解脱这悲痛的。不管怎么样,事情过去啦,我对他的愚蠢也不要报复,今后我什么都能忍受啦!即便世上最下贱的东西打我的嘴巴,我不但要转过另一边给他打,还要请他原谅我惹他动手。而且,作为一个保证,我马上就要跟埃德加讲和啦。晚安!我是一个天使!”
她就怀着这样自我陶醉的信心走了,第二天她显然已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决心。林惇先生不仅不再抱怨(虽然他的情绪看来仍然被凯瑟琳的旺盛的欢乐所压倒),而且居然不反对她带着伊莎贝拉下午一起去呼啸山庄。她用这么大量的甜言蜜语来报答他,使全家有好几天像天堂一样,不论主仆都从这无穷的阳光中获益不浅。
希刺克厉夫——以后我要说希刺克厉夫先生了——起初还倒是谨慎地使用着拜访画眉田庄的自由权利,他仿佛在掂量田庄主人将怎样看待他的光临。凯瑟琳也认为在接待他时把她高兴的表情稍稍节制一下得当些,他渐渐地得到了他被接待的权利。他还保留不少在他童年时就很显著的缄默,这种缄默刚好能压抑情感的一切令人吃惊的表现。我主人的不安暂时平息了,以后的情况又使他的不安暂时转到另一个方面去了。
他的烦恼的新根源,是从一件没有预料到的不幸的事而来的,伊莎贝拉对这位勉强受到招待的客人,表示了一种突然而不可抗拒的爱慕之情。那时她是一个十八岁的娇媚的小姐,举止还是孩子气的,虽然具有敏锐的才智,敏锐的感觉,如果给惹气了,还有一种敏锐的脾气。她的哥哥深深地爱着她,对于这荒诞的爱情惊骇万分。且不提和一个没名没姓的人联姻有失身份,也不提他若无男嗣,他的财产很可能落在这么一个人的掌握之中——把这些都搁在一边不提,他也还能理解希刺克厉夫的性格。他知道,虽然他的外貌变了,他的心地是不能变的,也没有变。他害怕,他使他反感,他不敢想到把伊莎贝拉交托给他,像有什么预感似的。如果他知道她的恋情是未经被追求就自己涌现出来了,而且对方以毫不动情作为报答,他更要畏缩了。因为他一发现这恋情的存在,就怪希刺克厉夫,认为是他精心策划出来的。
有一段时间,我们都看出林惇小姐不知为什么事心烦意乱,而且很忧伤。她变得别扭而且消沉,常常叱骂揶揄凯瑟琳,眼看就有耗尽她那有限的耐性的危险。我们多多少少原谅她,借口说她不健康,她就在我们眼前萎靡憔悴下去。但是有一天,她特别执拗,不肯吃早餐,抱怨仆人不照她所吩咐的去作。女主人不许她在家里作任何事,而且埃德加也不睬她,又抱怨屋门敞开使她受了凉,而我们让客厅的炉火灭了存心惹她生气。此外还有一百条琐碎的诉苦。林惇夫人断然要她上床睡觉,而且把她痛骂一顿,吓唬她说要请大夫来。一提到肯尼兹,她立刻大叫,说她的健康情况十分好,只是凯瑟琳的苛刻使她不快乐而已。
“你怎么能说我苛刻呢,你这怪脾气的宝贝?”女主人叫起来,对这毫无道理的论断感到莫名其妙。“你一定没有理性啦。我哪时候苛刻啦?告诉我!”
“昨天,”伊莎贝拉抽泣着,“还有现在!”
“昨天,”她嫂嫂说。“什么时候呀?”
“在我们顺着荒野散步的时候,你吩咐我随便去溜达一下,而你却跟希刺克厉夫先生闲逛啦!”
“这就是你所谓的苛刻吗?”凯瑟琳说,笑起来,“这并不是暗示你的陪伴是多余的,我们才不在乎你跟不跟我们在一起。我只不过以为希刺克厉夫的话你听着也未必有趣。”
“啊,不,”小姐哭着,“你愿意我走开,因为你知道我喜欢在那儿!”
“她神智清楚吗?”林惇夫人对我说。“我要把我们的谈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背出来,伊莎贝拉,你把其中对你有任何吸引力的话指出来吧。”
“我不在乎谈话,”她回答,“我要跟——”
“怎么!”凯瑟琳说,看出她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说全这句话。
“跟他在一起,我不要总是给人打发走!”她接着说,激动起来。“你是马槽里的一只狗①,凯蒂,而且希望谁也不要被人爱上,除了你自己!”
①引自《伊索寓言》,指已不能享用,而又不肯与人的鄙夫,即心术不正者。
“你是一个胡闹的小猴子!”林惇夫人惊奇地叫起来。“可我不能相信这件蠢事!你没法博得希刺克厉夫的爱慕——你不能把他当作情投意合的人!但愿是我误解你的话啦,伊莎贝拉?”
“不,你没有,”这入了迷的姑娘说,“我爱他胜过你爱埃德加,而且他可以爱我的,只要你让他爱!”
“那么,就是给我王位,我也不愿意是你!”凯瑟琳断然声明,她好像很诚恳地说着。“耐莉,帮帮我让她明白她在发疯。告诉她希刺克厉夫是什么样的人:一个没驯服的人,不懂文雅,没有教养,一片长着金雀花和岩石的荒野。要叫我把你的心交给他,我宁可在冬天把那只小金丝雀放到园子里!可惜你不懂他的性格,孩子,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这种可悲的糊涂,才会让那个梦钻进你的头脑里。求求你别妄想他在一副严峻的外表下深深埋藏着善心和恋情!他不是一块粗糙的钻石——乡下人当中的一个含珠之蚌,而是一个凶恶的,无情的,像狼一样残忍的人。我从来不对他说,‘放开这个或那个敌人吧,因为伤害他们是不正大光明的,残酷的。’我说,‘放开他们吧,因为我可不愿意他们被冤枉。’伊莎贝拉,如果他发现你是一个麻烦的负担,他会把你当作麻雀蛋似的捏碎。我知道他不会爱上一个林惇家的人。但是他也很可能跟你的财产和继承财产的希望结婚的。贪婪跟着他成长起来,成了易犯的罪恶。这就是我对他的写照。而且我是他的朋友——就因为如此,如果他真打算提到你,也许我应该不开口,让你掉在他的陷阱里去哩。”
林惇小姐对她嫂嫂大怒。
“羞,羞!”她生气地重复着,“你比二十个敌人还坏,你这恶毒的朋友!”
“啊,那么你不肯相信我?”凯瑟琳说,“你以为我说这些是出于阴险的自私心么?”
“我确实知道你是的,”伊莎贝拉反唇相讥,“而且我一想到你就发抖!”
“好!”另一个喊着。“如果你有那勇气,你就自己试试吧,我已经吃了亏。对于你的傲慢无礼,我也不跟你辩了。”
“可我还得为了她的自私自利活受罪!”当林惇夫人离开这屋子时,她抽泣着。“一切,一切都反对我。她把我的唯一的安慰也毁掉啦。可是她说的是假话,不是吗?希刺克厉夫先生不是一个恶魔,他有一个可尊敬的心灵,一个真实的灵魂,不然他怎么还会记得她呢?”
“把他从你的思想里撵出去吧,小姐,”我说。“他是一只不祥的鸟,不是你的配偶。林惇夫人说得过火些,可我驳不倒她。她比我,或比其他任何人,更熟悉他的心。而且她绝不会把他说得比他本人更坏。诚实的人不隐瞒他们所作的事。他怎么生活过来的?他怎么阔起来的?他为什么要住在呼啸山庄,那是他所痛恨的人的房子呀?他们说恩萧先生自从他到来之后越来越糟了。他们接二连三地整夜不睡,辛德雷把他的地也抵押出去了,什么事也不作,除了打牌喝酒。我只是在一星期以前才听说的——是约瑟夫告诉我的——我在吉默吞遇见他。‘耐莉!’他说,‘我们房子里的人得请个验尸官来验尸啦。都要死掉的一个为了拦住另一个像呆子似地扎自己,他本人也差点把手指头砍断。那就是主人,你知道,他想去受最高审判。他不怕那些裁判官,不怕保罗、彼得、约翰、马太①,他一个也不怕!他挺像——他还想厚着脸皮去见他们哩!还有你那个好孩子希刺克厉夫,你记得吧,他可是个宝贝!哪怕真正的魔鬼来玩把戏,他也会笑,把别人送掉。他去田庄时,就从来没说过他在我们这儿过的美妙的生活么?是这样的方式——太阳落时起床,掷骰子,白兰地,关上百叶窗,还有蜡烛,直到第二天中午——然后,那傻瓜就在他卧房里乒乒乓乓乱闹一场,使体面人都羞得用手指头堵起耳朵来。那个坏蛋呢,他倒能恬不知耻地又吃又喝,到邻居家跟人家老婆瞎扯去。当然啦,他会告诉凯瑟琳小姐她父亲的金钱是如何流到他口袋里去,她父亲的儿子倒如何流落在大街上,同时他跑到前面去给他打开栅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