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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沙郡年记-沙乡年历-第11部分

小说: 沙郡年记-沙乡年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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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落日时分,在杨树丛西边的四分之一英里处我看见一只松鸡露了露头。但那没有它的任何足迹。这就使故事完整了:这些鸟儿们,在积雪松软期间,是飞过整个家园的,而不是徒步,其范围是半英里。

科学家并不了解这种家园的范围:不同季节里它的大小是多少,必要的食物和躲藏处在哪,何时抵御外来入侵,如何抵御,以及家园的所有权是个人的、家庭的还是集体的。这些都是动物经济学或生态学的基础。每个农场都是一本动物生态学的教科书,而林中生活的方式就是这本书的诠释。

雪地上的松树

创造,通常是属于上帝和诗人的专利,但倘若知道方法,身份卑微的凡夫俗子也可以绕开这一限制。举例来说,要种一棵松树,既无需得道成神,也不必吟诗作对,你只需拥有一把铲子。有了这个奇妙的规则漏洞,任何乡间粗汉都可以说:“要有一棵树。”于是就有了一棵树。

如果他的身板足够强健,铲子足够锋利,那么最终,他或许能有一万棵树。到了第七年,他便能拄着铲子,仰望他的树,发现它们长势喜人。

早在创世第七天,上帝就将他的手艺传给了人类,不过我发现,自此之后,他对自己的创作就不再明确表态。我猜想,要么是他说早了,要么就是,比起无花果叶和苍穹,那棵树更加高大。

为何铲子被视作辛苦工作的象征?或许是因为铲子大多都不锋利。当然,所有的苦力都有一把钝铲子,但我难以确定,这两者何为因,何为果。我只知道,精神抖擞地挥动一把好锉刀,可以让我的铲子在铲入沃土时唱起歌来。有人说,锋利的刨刀、凿子和解剖刀都会创作音乐,但在我听来,最动听的还是我铲子创作的音乐;当我种下一棵松树,它便在我的手腕中哼唱。我怀疑,那些努力想在时间的竖琴上拨出清脆音符的人,是不是选了一件太难掌控的乐器。

植树只在春天进行,这很不错,因为适可而止对世间万物,甚至铲子都是最好的。在其他月份里,你可以观察松树的成长过程。

松树的新年始于五月,这时,顶芽变成了“蜡烛”。为它起这名字的人,无论是谁,想必都拥有敏感细腻的灵魂。“蜡烛”乍听之下稀松平常,却道出了显而易见的事实:新芽似蜡,笔直而易碎。然而,与松树一同生活的人知道,“蜡烛”有着更深的含义,因为松树的顶芽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照亮未来的路。每年五月,我的松树随着“蜡烛”向天空伸展,每棵树都直指天顶,只要在最终的号角吹响前还有些许时间,天顶就是它们的目标。唯有很老的松树,才会忘记它众多的“蜡烛”中哪枝是最重要的,以致向着天空的树冠变得扁平。你可能会忘掉这些,但在你有生之年,你亲手栽植的松树没有一棵会忘掉它们的目标。

如果你是个节俭的人,那么你会发现,松树是你志趣相投的伙伴。因为,与那些“无隔宿之粮”的硬木类不同,它们只靠前一年的积蓄为生,绝不会花掉现在的收入。事实上,每棵松树都有自己的账户,每年六月三十日,记录储蓄余额。如果当天松树“蜡烛”上冒出十个或是一打新芽,那就意味着他已储存了足够的阳光雨露,足以让他在来年蹿高两三英尺。若是“蜡烛”只冒出四到六个芽,树就不会蹿那么高,不过,它依然会保持着与其偿付能力相配的独特姿态。

当然,松树和人一样,也会碰上艰难岁月。这种情况表现为“长不高”,也就是说,连续的树枝枝节间距较短。这些间距,是育树人可随意阅读的树木自传。为了确定艰苦年份,你必须把生长缓慢的当年减去一年。因此,如果在1937年所有的松树都成长减缓,就表示1936年必有大面积的干旱。同理,若在1941年所有松树都加速成长,或许是它们看到了将来之事的前兆,并极力向世界宣示,它们知道自己将去往何方,纵使人类浑然不觉。

如果一棵松树在某一年生长缓慢,而它的邻居却非如此,那你便可断定,这纯属局部地区或个体的不幸,比如大火带来的创伤、田鼠啮咬、风吹性干燥病,抑或被称为土壤的那个黑暗实验室中出现的局域性瓶颈。

松树喜欢谈天说地,或与邻居闲聊。留心倾听,我便能知道自己在城里的这一周,这儿发生了什么。因此,在三月鹿儿频繁光顾乔松的细枝嫩叶时,我从它们啃食的枝叶高度便可知其饥饿程度。吃饱了玉米的鹿儿懒得去咬四英尺高的树枝,而一头饥肠辘辘的鹿则会立起后肢,啃食八英尺高的枝叶。所以,虽不见鹿,我却知道它们的菜单如何,虽不曾拜访邻家的玉米田,我却知道玉米秆是否已被收好。

五月,新“蜡烛”如同新生的芦笋尖一般柔嫩脆弱时,一只鸟落在上面都会将它折断。每年春天,我总会看到几棵惨遭断头的树,树下的草地上躺着凋残的“蜡烛”。要推断这些不难,但在我十年来的观察中从未亲眼目睹哪只鸟弄断过“蜡烛”。这是一个典型实例:人毋需质疑没见过的事物。

每年六月,一些乔松上会突然出现枯萎的“蜡烛”,它们很快变成棕色,然后死去。松树象鼻虫会钻进顶芽丛里产卵,幼虫孵出后,便沿着木髓蛀蚀,导致嫩枝死亡。松树失去“蜡烛”,生长注定受挫,因为残留的树枝都想成为迈向天空的领导者,它们各自生长争衡不下,结果只能长成一株“灌木”。

说来奇怪,唯有得到充足日照的松树才会招致象鼻虫的侵袭,被遮蔽的反倒被忽略了,祸福相依的道理就在于此。

十月,我的松树用它们被蹭掉的树皮告诉我,雄鹿何时又开始精力旺盛了。一棵高约八英尺、遗世独立的北美短叶松,似乎特别容易激发雄鹿斗志,让它感到世界需要点刺激。于是,这样一棵树不得不忍受磨难,打不还手、遍体鳞伤。在这种战斗中唯一的公平之处是,树愈受折磨,雄鹿不甚光亮的叉角带走的树脂便愈多。

有时,松树间的闲谈很难诠释。某年仲冬,我在一根松鸡栖木下的粪便中发现了一些难以辨认的、未完全消化的东西,它们长约半英寸,像是缩小了的玉米棒。我检查了每一种我能想到的当地松鸡的食物样品,却找不出任何关于“玉米棒”由来的线索。最后,我切开一棵北美短叶松的顶芽,在核心里找到了答案。松鸡吃下了顶芽,消化了树脂,在它的砂囊中抹掉鳞苞,留下了那实际上是松树未来“蜡烛”的“玉米棒”。你可以说,松鸡是投资了短叶松“期货”。

威斯康星州土生的松树有三种:北美乔松、美加红松和北美短叶松。它们对于适婚年龄有着不同的意见。早熟的北美短叶松有时在离开苗圃一两年后,便开花结果。我那些十三岁的北美短叶松中,已有几棵在夸耀自己的子孙了,但十三岁的红松才第一次开花,而或称白松的北美乔松仍未结蕾,它们谨遵盎格鲁—撒克逊的信条:自由、白种、二十一岁方算成人。

若非这些松树的社会观有如此大的差异,红松鼠的菜单的品种就会急剧缩减。每年仲夏,它们开始剥开短叶松的松果取食松子,没有哪个劳动节的野餐像它们这样,在地上撒下这么多果壳和果皮,让每棵树下都堆满它们一年一度的残羹剩饭。不过,总有几粒松子逃过一劫,它们在名叫“一枝黄花”的菊科植物间冒出来的后代,可以证明这点。

知道松树开花的人不多,而且往往缺乏想象力,以为这场繁花盛会不过是一种例行的生物机能。所有不抱幻想的人,都该在松林里度过五月的第二个星期,而戴眼镜的人则该多带一条手帕。即使戴菊鸟的歌声无法打动他们,只要见过松树如何挥霍花粉,人们就会信服这个季节是多么鲁莽地迸发着旺盛的生命力。

一般说来,年幼的乔松不在父母身边时长得更高。我知道在一些林地里,年轻的一代即使得到充分日照,也会比周围长辈矮小瘦弱。当然也有一些林地没有这样的制约。但愿我能知道,这种差异是来自幼树、老树,抑或是土壤的耐心。

和人一样,松树对于自己的伙伴非常挑剔,不会压抑自己的喜好或憎恶。因此,乔松和悬钩子、红松和花大戟、短叶松和香蕨木之间,常有亲密的关系。当我将一棵乔松种在悬钩子生长的土地上时,我可以十拿九稳地预测:一年之内乔松就会长出一丛强壮的芽,新生针叶则会以花期茂盛的青蓝色显示自己健康的英姿,并显示自己拥有一个志趣相投的伙伴。与同一天种入同种土壤、得到同等照顾,但与草相伴的乔松相比,这棵有悬钩子陪伴的乔松长得更快,也更加花繁叶茂。

十月里,我喜欢在蓝羽毛般的松针间漫步,它们坚挺地矗立在红毯般的悬钩子叶上。我在想它们是否觉察到自己是健康的,我只知道我察觉了。

松树借由与政府给人以永久传承的表象相同的策略,获得了“长青”的名声,而这策略即是任期的交叠。松树每年都长新叶,而老叶则要过很久时间才会脱落。如此一来,不经意间看到松树的人就会以为松针是常绿的。

每种松树都有自己的宪法,以此规定适应针叶生存的任期。乔松针叶任期一年半,而多脂松和短叶松则为两年半。新任针叶六月上任,即将卸任的针叶则在十月准备离职宣言。所有卸任的针叶都以相同的黄褐色墨水写下同样的内容。到了十一月,黄褐色墨水转而变成了棕色。然后,针叶落下,被纳入树林的落叶层中,以充实树林的智慧。正是这逐年累积的智慧,让所有松林漫步者肃然静默。

隆冬时节,我从松树那儿拾取到的东西,有时会比林地政治、有关风和天气的消息更为重要。尤其在幽暗的傍晚,当雪掩埋了所有无关紧要的细节,当自然的静默忧伤沉沉地压在众生之上,这种情形更可能发生。不过,我那些背负着积雪的松树,仍笔挺地成排耸立着。而在薄暮的彼端,我能感觉到成千上百棵松树的存在。在这样的时刻里,一股奇妙的勇气便会涌上心头。

编号65290

给一只鸟绑脚环,就如同手持一张待抽奖的彩票。我们大多数人持有一张以自己生存为赌注的彩票,但这是我们从保险公司购买的,这些公司知道太多内情以至于不可能出售给我们一个公平的中奖机会。手持一张以落入捕鸟器的戴脚环麻雀为赌注的彩票,一张以它某天会再次落入捕鸟器从而证明它仍然活着为赌注的彩票,中奖与否则有赖于一种客观性的机遇了。

新手在给新来的鸟绑脚环中获得刺激;他在玩一种与自己比赛的游戏,为了打破自己先前绑脚环总数的记录而努力。但对老手而言,给新来的鸟绑脚环只是一项令人愉快的日常工作;真正地刺激在于重新捕获一些很久以前就被套上脚环的鸟,与鸟自身相比,你可能更了解它们的年龄、经历以及以前的饮食情况。

因此,五年以来,65290号山雀能否幸存到下一个冬天,在我们家一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胜负难料的问题。

从十年前开始,每个冬天我们都会设陷阱捕捉农场里的山雀,并给它们绑上脚环。初冬时节,陷阱捕捉到的大多是没有脚环的鸟;也许其中大多数都是这年出生的幼鸟,一旦给它们戴上脚环,就能标上日期了。冬天慢慢流逝,陷阱里不再出现没戴脚环的鸟,于是我们知道当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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