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郡年记-沙乡年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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亩的罗盘葵轻抚着野牛的肚皮会是怎样的景象呢?这个问题恐怕再没有人能回答,或许也再没有人会问起。
今年,我发现罗盘葵第一次开花是在7月24日,比往年晚了一个星期。在过去六年里,它首次开花的平均日期是7月15日。
8月3日,当我再次经过墓地时,那里的篱笆已经被一帮修路工人拆除,大片的罗盘葵也已被砍掉了。未来不难预料,几年之内,我的罗盘葵将会徒劳地翻越到割草机上,然后挣扎着死掉,这也就意味着大草原时代的永远终结。
据公路局的人说,每年夏天的这三个月里是罗盘葵盛开的时节,大约有十万辆车子从这条路经过。坐在这些车里的人,至少有十万曾接受过所谓历史教育,其中或至少有两万五千人曾受过植物学的熏陶。但我怀疑,在这些人中曾注意过罗盘葵的是否超过十几个。而在这十几个人中又有谁会注意到罗盘葵正无望地死去?可能一个也不会有。如果我对附近教堂里的牧师说,修路人正在他的公墓里以锄草的名义焚烧历史资料,他一定会感到惊讶与迷惑。他会想,杂草怎么会是历史书呢?
事实上这是本地植物群葬礼的一个缩影,同时也是世界植物群葬礼的一个缩影。生活在机械化时代的人们不会注意到这些植物群落,他们只会为改造赖以生存的土地而取得的进展感到骄傲。不论是否愿意,人们都将在这土地上过完一生。对于我们,现在的聪明做法是立刻停止一切关于植物学与历史学的知识教育,以免我们的后代在发现他们的美好生活是以牺牲植物为代价换来时,感到痛苦与自责。
一般情况下,当地的农场越是富足,周围的植物群就越是匮乏。我之所以选择了这个农场,就是因为它不够富庶。这里没有公路。实际上这里的整个地区都处在“进步长河”的逆流上。在我的农场里,我每天仍然走在过去拓荒者的马车道上,路面从未平整过,也不曾铺上碎石,没人清扫,也没被推土机推过。我的邻居们常到郡事务官那里抱怨。他们的树篱已经连续好几年没有修剪了,他们的沼泽没有筑堤坝,也没排过水。但在垂钓与发达之间,他们还是倾向于选择垂钓。于是,在周末,我就可以来到偏远的林地,尽情享受独自欣赏植物的快乐生活。而在工作日时,我则尽可能到大学农场、大学校园和邻近郊区与植物共度时光。十年来,出于消遣,我对大学、郊区以及偏远农场里植物的首次开花时间做了详细的记录。
以上统计显示,边远农场里农夫们的视觉享受差不多是生活在大学、城市里的人们的两倍。当然了,两者都还没有关注到自己区域内的植物群落,因此我们面临的是前面已经提及的两种选择:要么继续盲目开发,要么重新思考植物与开发共存共荣的可能性。
造成植物群落萎缩的原因,是清除农场杂草、林地放牧和修建公路。进行每项开发都需要大量削减野生植物所占用的土地,但是我们没必要将整个农场、整个城镇或州郡作为开发的代价,使得植被消失。它们的消失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益处。每个农场上都有闲置的土地,每条公路两旁都有和它相同长度的空地。只要不在这些空闲的土地上放牧、耕种、割草,那么本地的所有植物群,连同数十种外来植物,就能和生活在当地的人们相依相守了。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大草原植物的杰出保护者对沿铁路线修筑防护栏一事了解甚微,甚至对这些琐事毫不关心。这些铁路的很多护栏在草原被开垦之前就竖在那里了。在这些细长的保护区内,草原植物承受着煤渣、煤灰和每年一次清理空地的大火的洗礼,用生命的力量完成了一部色彩炫目的年历,从五月粉红色的折瓣花,到十月蓝色的紫菀。我心中萦绕着一个长久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有机会与一位铁面无情的铁路局长谋面,用事实依据证明他尚怀仁慈之心。但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遇见这样的一个人,因此也没机会这样做。
铁路部门当然也会使用喷火器和化学喷雾器来清除铁路边的杂草,这种做法的成本太高,无法扩展到距铁轨太远的地方,但他们早晚会用上更先进的方法。
如果我们对某个人种所知甚少,那么它的消失并不会给我们带来太多痛苦;如果我们对某个国家的认识,仅限于偶尔品尝的一道菜肴,那么这个国家中某人的逝去对于我们也就没有多大意义。我们只为熟悉的人哀伤。倘若我们对罗盘葵的认知仅仅是植物学书籍上的一个名字,那么我们也不会因为这种植物在丹恩郡西部消失感到悲伤。
当我试图挖起一株罗盘葵,想把它移栽到我的农场时,我第一次发现了它的个性。那就像是在挖一棵橡树幼苗。我辛苦劳动了半小时,又脏又累,但是它的根仍然在延伸,就像直立生长的巨大甘薯。据我所知,那株罗盘葵的根向下穿透了基岩。我最终没能挖出罗盘葵,但我明白,它之所以如此苦心经营地下战略,是为了对付大草原的干旱。
之后,我种下了罗盘葵的种子,这种种子粒大肉厚,味道与葵花籽相似。不久,它们就发芽了。但是经过五年的等待,幼苗仍是幼苗,不知何日才能长出花茎。也许罗盘葵需要生长十年才能达到开花的年龄;那么,墓地里我所珍爱的罗盘葵多大?它可能比那里最古老的墓碑还要年长吧,而那块墓碑上的日期是1850年。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它曾见过逃亡的黑鹰'12'从麦迪逊湖撤退到威斯康星河,因为它就生长在那次著名战役的行军路线上。它当然也曾见过拓荒者接连不断的葬礼,看见他们一个又一个地长眠在蓝色须芒草下。
我曾看到,一把电铲在路边挖排水沟时,切断了一株罗盘葵的“甘薯根”。很快它的根就生出新叶,后来又长出了花茎。这可以解释,为何我们在刚被平整过的公路旁边会发现这种从不侵入新环境的植物。很明显,一旦它在一个地方扎下了根,除了持续性的放牧、刈割或犁耕,完全能抵抗任何伤害。
那么罗盘葵为什么会从放牧地区消失呢?我曾见过一位农民把他的牛儿赶到未被拓垦的大草原上,那里只是偶尔有人去刈割野生的干草。牛在吃光其他的植物之前会首先吃掉罗盘葵的茎叶。我们可以想像当年野牛对罗盘葵也是情有独钟的,但是整个夏天它们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进食。简而言之,野牛不会持续在一个地方吃草,所以罗盘葵还能够招架得了。
或许是上帝的意愿,让数千种动植物彼此相生相克以产生现今的世界。如今,上帝的意愿又要收回这美好的一切。当最后一头野牛告别威斯康星时,几乎没有人感到悲伤。同样,当最后一株罗盘葵随之而逝,前往那虚无梦幻中绿意飘渺的大草原时,又有谁会为之动容呢?
八月:青色牧场
有些画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每个时代都不缺少欣赏者,而且每个时代都可能出现一些赏识它们的伯乐。
我知道的这样一幅画,它却极易消失,除了漫游在山坡上的鹿以外,几乎没有人看到过它。为这幅画挥毫泼墨的是一条清澈的河流,然而在我带朋友去观赏其作品之前,这条河流已经将他的作品永远地抹去了。从此,这幅画只留存在我的心中。
和艺术家常常变幻不定的性情一样,这条河流也喜怒无常。你全然无法预料它何时会有心情泼墨,将会持续多久。但在仲夏,在每一个明媚和煦的日子里,当白色舰队般的大片云朵巡游天际时,你漫步于沙洲之上,哪怕只是为了去看看它是否正在创作,这本身就是生命中值得珍惜的事情。
在创作开始时,它会在河滨画上一条“缎带”,将之薄薄地涂在向后倾斜退去的河岸的沙子上。“缎带”在阳光下慢慢变干,这时金翅雀便来到它的水洼中沐浴,而鹿、鹭鸟、双领鸻、浣熊和乌龟会用足迹在“缎带”上刻上花边。这会儿,很难断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过,当我看到这条“缎带”因长出的荸荠草而变成绿色时,我便开始注意观察,因为这是河流有心情作画的信号。几乎在一夜之间,荸荠草就长得茂密而葱翠,让附近高地上的田鼠都无法抗拒它的诱惑,它们结伴出行来到这绿色的牧场。显然,田鼠们一连几个夜晚都在天鹅绒般的草地上疏松筋骨。它们踩出的田鼠迷宫足以说明它们乐不思蜀的兴致。鹿在绿色牧场上徜徉,显然是为了享受踩在柔软草地上的愉快感觉。就连不爱出门的鼹鼠,也在干燥的沙地下挖出一个通道,一直通向长满荸荠草的“缎带”。在那儿,它可以尽情用翠绿的草皮堆砌它的城堡。
在这段时间里,那些数不清却又小得难以辨认的植物幼苗,纷纷从绿色“缎带”下潮湿温暖的沙中破土而出。
如果你想进一步观赏这幅画,你就要再给河流三周的时间,而且在这期间要确保无人打扰它。然后,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在太阳刚刚驱散破晓的晨雾时前来拜访沙洲。这位艺术家此时已经调配好了色彩并与露水一起泼洒出去。荸荠草甸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翠绿,上面闪耀着蓝色的沟酸浆、粉红色的青兰,以及乳白色的慈姑花。时而可见山梗菜伸展着叶片,如同抛向天上的红矛。在沙地尽头,紫色的斑鸠菊和淡粉色的泽兰靠着成排的柳树高高地伫立着。即使你怀着敬畏之心悄然地来到这里,仿佛来到一个只能美丽一次的地方,你仍可能会惊扰一只站在那齐膝高的花丛中悠然自得的狐红色小鹿。
不要期待还能再回去欣赏绿色牧场,因为那时它已不复存在了。或者是河水的消退让它干枯,或者是上涨的河水漫过了沙洲,让它又变回原来简朴、干净的沙地。然而在心中,你可以永远珍藏起那幅画卷,并期待着在某个夏日,河流又会找回绘画的兴趣。
九月:欢唱的树林
到了九月,黎明十分,几乎听不见鸟儿的歌唱。或许一只歌雀还会漫不经心地唱首歌;或许一只丘鹬还会在飞往栖息的树丛途中鸣啭;一只大林鸮也可能以最后一声啼叫结束夜晚的争论。但是,其他的鸟似乎没有要说什么或要唱什么的兴致。
只有在一些雾气萦绕的秋日黎明,或许还能听见鹌鹑的合唱。寂静突然被十几个女低音打破,它们无法抑制对即将到来的黎明的歌颂。在短短的一两分钟之后,音乐会戛然而止,如同音乐会突然开始一样。
善于隐秘的鸟儿的歌声具有独特的优点。站在树梢上高歌的鸟儿易被瞩目,但也容易被遗忘,它们“显而易见”,在人们眼里也就极为平常了。让人们难以释怀的,是偶露峥嵘的隐士夜鸫,从幽深阴暗的地方倾泻出银铃一般的和声;高高飞翔的鹤,在一朵云后吹响号角;雾霭中的草原榛鸡,在浓雾中发出低沉的声音;北美鹑,在黎明的寂静中高唱《圣母颂》。没有哪个自然学家观赏过鹌鹑合唱团的演唱,因为那一小群鸟正躲在草丛中,隐蔽在人们视线以外的栖息地,一旦有人接近,它们就会自动安静下来。
在六月,当光线强度达到0。01烛光亮度时,就完全可以预料到旅鸫会放声高唱,而其他歌手则会按自然的顺序加入合唱。然而在秋天,旅鸫却完全保持沉默,北美鹑是否会合唱,我们也无法预测。在这些无声的清晨,我会感到格外沮丧,这或许表明,人们期盼得到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