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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笙歌梦底-第46部分

小说: 笙歌梦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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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往前挤,旭哥哥,我放了一张小像行李箱里,别洗掉了。”“我会一直记得你!”“留着照片就好,人忘记也罢。”
人潮简直要把整个甬道挤踏,船上管事的人惶恐起来只怕人们发疯涌上来,几个力气大的把入口通往甲板一扇门关上了,那些被关在外面有票的人着了慌,人群涌到矮窗边,玻璃立时被敲碎,人们纷纷从窗户爬下去,紫衣和晨述跳下窗却唯独不见了崔太太,一路叫喊着,晨述道:“我们先去甲板上,她拿着票一定会上船去的。”
这一带是一节废弃的车厢和一条铁轨,纷沓而至的人潮像波浪一般向着甲板涌去,犹如末世狂奔,紫衣和晨述终于被人潮冲散了,晨述逆着河流往后走却不断有人举着皮箱挡在他眼前,紫衣不见踪影,晨述大喊着她的名字:“祝紫衣!祝紫衣!”
完全无法控制的随波逐流,纷拥的人潮还是将他带到甲板上,验票的人不停大叫:“有票的人过来!有票人的人过来!”船快开了,快来不及了。几个没票的人孤注一掷想要冲上船却被人推到河里去,晨述回头突然见到紫衣和崔太太在人群中,他向她们挥着手,一面又怕船开走,举着票在人群中大叫:“我们有票!我们有票!”几个人伸出手将他拖进船,紫衣也举着票,崔太太却在这时突然叫道:“我的票!我的票不见了!天杀的,我的票被偷了!”
验票的人还在不停叫道:“有票的人过来!有票的人还有没有?!”
紫衣已经听不见晨述在船上呼喊自己的声音,身边恍惚是那个独自去南洋的小姑娘的哥哥,她对那个小伙子说:“这张票给你,快!”那个小伙子嗫嚅道:“我没有钱。”紫衣微笑道:“不要钱的,照顾好你妹妹,亲情比什么都可贵。”
直到轮船“呜呜”声再次响起时,紫衣在诧异为什么隔了这么久轮船才要开走,甲板被收了起来,一切都来不及了,汽笛声第二声响起时整个岸上的人都在挥手,那样多的人,那样多的生死离殇,这一个码头今日处处是生死场,这是一个时代的恨海难填。紫衣在最后一瞬瞥见了郁晨述,看到他在叫着她的名字,看到他要跳船——明明船已经离岸了,他被人推进船舱,已经有泪水漫漫如注,她伸出一只手与他挥手告别,却微笑着用口型说出三个字:“我爱你。”
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殇。
那惨淡的天,那苍茫的海,那嗡嗡蠢动的灰色人海,那驶往天涯永不回头的轮船。
紫衣在岸边蹲了很久,地上突然出现一双穿着棕色皮鞋的脚,她抬起头,是身着戎装的霍彦勋:“祝小姐,你没上船?”他搀起紫衣,听她讲完事情后说:“祝小姐,不要紧的,来往南洋的船只我还有些门路,你不要哭了,过不了几个月,郁先生会回来的。”
紫衣的心情直到一月后才算平复,因为双莲路的房子被卖掉了,霍彦勋再三邀请她和崔太太入住自己的寓所,遭到紫衣断然拒绝,琪芳非常热情地邀请她入住薛家在法租界的别墅,因为薛老太太开明,婚后让他们小夫妻出去组建小家庭,紫衣考虑了许久后还是答应了。
紫衣开始特别留意南洋的消息,有一次霍彦勋约她出来喝茶说有晨述的消息要告诉她,他给了她一张南洋的报纸,《除却巫山不是云》已经在南洋首映,据说风评不差,只是很小面积的豆腐块报道,她却开心了很久,从那以后霍彦勋便以各种类似借口约她出来。
这个冬天终于过去了,直到第二年的三月份她收到了晨述的来信,她狂喜地展开:“紫衣爱妻:自去年十二月一别至今已有三月有余,吾飘零久矣,幸得有妻如你,自成婚以来伉俪情深,死生夫妻,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尔今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
后面就讲到他在南洋的生活琐事,电影首映后的响应,不过是最普通的汉字,不过是最平凡的事,她的心却一直徜徉在欢乐的海洋中,她太快乐了,晨述没有指责她当日为何不上船,只是嘱咐她生活上有什么难处就去找关卿卿和子琛,还反复暗示她要小心霍彦勋,最后说到南洋极少有船直接或是间接到衢南,但他一直在打听,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回泽宁。
她很快写了回信寄出去,想了想感觉不牢靠,战争期间越洋信件中途辗转会遇到非常多的阻碍,信能到收信人手中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晨述想必也是写了很多封,才有一封送到她手上的,所以她开始随时带着笔纸,一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就不停地写下来随时寄出去。
转眼过了半年,已经入夏,一天琪芳说她老闷在家里,两人便去一爿估衣铺做衣裳,绸缎庄的衣料都是卷成一轴轴画卷似的,顾琪芳是老主顾了,伙计知道她素来喜爱热闹颜色,便一卷卷绸缎展开供她挑选,那苹果绿的锦云葛,桃红的日本花布,葱绿的花绫和断霞色的春绉流水般地在柜台流淌而下,酡红碧蓝,那烂醉的颜色仿佛打翻了颜料缸子。
琪芳挑了几匹布料,参考紫衣的意见做成什么款式的旗袍,末了对紫衣说:“这估衣铺手脚快,用不了几天你的衣服就可以上身了。”紫衣道:“不是你自己要穿的吗?我不爱这些颜色。”
琪芳道:“看你平日里不是白色就是轻灰,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姑娘你也打扮得太素净了。”紫衣爱穿素净衣服除了自身的喜好,也是因为在弄堂房子生长环境复杂自然而然的自卫心理。临走前琪芳对伙计说:“账还是记在薛宅。”伙计应了一声。
有天在附近的街衢逛街,琪芳突然想起这几件衣裳,撺掇着紫衣去试衣服,凑巧在商店里遇到琪芳交际圈子里认识的两位太太,其中有位张太太却认得紫衣,紫衣虽不爱交际却也不得不敷衍几句,寒暄着张太太忽道:“听说祝小姐的丈夫在南洋,家姐如今也在南洋,写来家书还特特提到先生大名。”倒是挑起紫衣的兴趣,她非常好奇在别的女人眼中晨述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没想到她越是要问,张太太越是吞吞吐吐。
紫衣试完衣服还有几处不满意处,裁缝当场就改,她再去试穿刚进试衣服的隔间就听见女人的声音:“……瞧那祝小姐长得美人也和气,对他真是天地良心,现在的男人真不是东西……”紧接着是张太太的声音:“夫妻俩才离了个把月,在外头连孩子都有了!”“那女人是干什么的?”“听我姐说,就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南洋那种地方也不会打扮,土得什么似的,也难怪,离家离三年,母猪变貂蝉!刚刚听祝小姐一直问连我都要害臊脸红!”
紫衣在隔间呆了很久,两个女人的声音已经离她很远了,晨述信中的确提到过在南洋的女房东对自己颇为照顾,只是一两句略过不提,她也不曾多想。他已经很久没有来信,晨述和那女人有没有超出男女关系她无从判断,但她与晨述遥隔千里是事实,虽然她也在寻机会去南洋,几次几乎要付诸行动,然而这一路上莫说没有可靠的船,逃兵,土匪,强盗——实在太危险了,隔着战火纷飞的大洋彼岸,如果分居状况一直继续下去,难保物是人非。
琪芳敲门:“试件衣服怎么要这么许久?”
紫衣在镜前端详着自己,身上是裁缝刚改的雨过天青色印度绸做的长袍,她本就是沉静安详的性子,那淡青色的软料衣服穿在身上当真是飘逸灵动。琪芳也禁不住赞道:“阿紫,你真美!”
一路上紫衣都没有说话,琪芳也不以为意,以为不过是平素的少言寡语。回到家紫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她望着自己的婚戒,突然挣扎爬起来从抽屉里取出那张洒金合婚庚帖:“赤绳系定珠联璧合,谨以白头之约,夫妇之好,瓜瓞绵绵,终身不离。”他对她说:“晨述与紫衣签订终身,约为夫妻。”她取出他给他信件,信上有一团酱油渍,一定是他边吃饭边给她写的信,“紫衣爱妻……伉俪情深……天之涯……地之角……”一行行字迹地上下反复研究。
想到她曾在玫瑰园的窗外误会他和卿卿在一起,想到她离开翌晨他到电影院找到她,想到那天在漫天烽火中不顾性命四处找寻自己,一幕幕恍如昨昔,她微笑了,她的晨述没有变,她的晨述必不会负她!任何流言蜚语都别妄想要拆散他们,任何人来对她说什么都没有用,因为他在这里,她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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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春·春思
春风只在园西畔,荠菜花繁蝴蝶乱。冰池晴绿照还空,香径落红吹已断。
意长翻恨游丝短,尽日相思罗带缓。宝奁明月不欺人,明日归来君试看。

第五十五章

到了七月份下旬,一天霍彦勋在薛家做客,他带来了陪陪的最新消息,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有查到陪陪的消息,原来她是被穆斯君带到了朔西,想到朔西是什么地方,一时大家都默然了,不过据探听消息的人说穆斯君将陪陪视如己出,这也算是聊以安慰。
下午茶时大家都在说笑,子琛突然登门说有紫衣一份电报,紫衣打开立时心跳如鼓:“昨到江北,若有船不日抵达泽宁”是晨述发来的!她把电报看了一遍又一遍,又给在场的人都传阅遍了,晨述要回来了,她的丈夫要回来了。
紫衣一向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子,极少为什么事如此愉悦,有时候霍彦勋跟她说话她也听不到,她的嘴角会突然浮现淡淡的微笑,琪芳冷眼旁观实在看不下去有时候提点她几句,她听进去不到两天又会重犯,这般亢奋的情绪使她顾不到其他人的情绪。
霍彦勋可悲地望着快乐的她,大半年过去了,他以为只要郁晨述离开,只要他全心全意待她,她的心迟早是她的,他是那样努力,那样费劲心思,简直是放下尊严去讨好她。殊不知纵使隔着千山万水,郁晨述任何的消息都会将他打入地狱,现在他要回来了。
电报送来好几天紫衣都在失眠,每天晚上她就在憧憬晨述回来的情形,她开始精心打扮,每天都化好精致的妆容穿上新做的衣服等待夫君的归来。有时候琪芳就会开她玩笑,对她说:“晨述回来了,回来了。”紫衣跑出去才知道上当了,从那以后琪芳就常常“狼来了狼来了”地喊,薛垦之就说:“你别欺负人家紫衣老实。”琪芳就会斜睨他一眼:“我们女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这天白天还是风和日丽不知怎的到了傍晚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等到晚上狂风扫荡风雨大作,那雨就像是下在枕畔,紫衣的梦也下起暴风雨,隐约还是住在胭脂巷的日子,附近不知哪里有个军营到了晚上也会飘来喇叭声,一下子地点转换成了舞台,她在台下看着舞台上橙黄金碧的灯光中坐着郁晨述,他对她伸出手,她好不容易伸出手,郁晨述却消失了,转眼消失在苍茫的海上。
她不知怎么睁开眼,少许月光漏过窗帘,整个人笼罩那静静的月光中,一个人影!春愁!她第一直觉就认定那个女人就是她演过的春愁!她在自己的床边飘来荡去,时而对自己俯下身……床头柜的电话突然响了,春愁不见了,仿佛一缕烟火被搅碎了,电话“噶儿铃……铃!”凶悍地蛮不讲理地搅碎梦境,她犹豫了很久才伸手去接电话,“喂?”
那边先是无声,继而有人放声大笑,声音极为惊悚:“郁晨述死了!你的丈夫死了!郁晨述死了!”那绕在手上的电话线乍然变成一条蟒蛇,她放下电话尖叫着,猛然从梦中醒来,在黑暗中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背上都是冷汗,眼眶里都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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