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梦底-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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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垦之想想也是,又怕这话传到霍彦勋耳中,很快讨了一房门当户对的妻子,大门户的小姐毕竟骄矜又是填房,处处都拿着架子,婚后诸事不顺,薛垦之有时还会想着顾琪芳的好处。
世事便是如此,十有九输天下事,百无一可眼前人。
因为阁楼烧毁了,又是大兴土木修建新别墅,地址选在更偏僻的枫桥,霍彦勋在全国各地都有住宅,每年要换四到五次住处。这座公馆的奢华较原先的别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紫衣只是随口说了句不喜欢泽宁女装款式,霍彦勋便特地派专机到国外购买,很快空运而至的法国香水、德国玻璃丝袜,意大利女装装满了她的储衣柜,最夸张的是鞋子,公馆旋转楼梯每级台阶上都各放着一双高跟鞋,据说是方便女主人随时换鞋。
如此金作屋,玉为笼,紫衣终日仍是郁郁寡欢,然而锦样年华水样流,长沟流月去无声,无知无觉中六年过去了。
与日本的战争终究是结束了,紫衣在话匣子听到衢南光复的消息,“日本天皇裕仁方面宣布无条件投降,愿意接受波斯坦宣言无条件投降,衢南、北望、江北等地已相继光复……”整夜晚上在枕上听着疏疏落落的炮仗声,仿佛大年夜,原先的灯火管制早不中用,从露台望去家家户户都是灯火璀璨,就连荒僻的枫桥附近也能听到锣鼓喧天,紫衣熬不住睡过去忽然在梦乡里听到炮声,骤然惊起掀开窗帘,只见绽放在天际的一朵朵烟花,隐约还能听到有男女在风中喊:“日本投降啦!天亮了!天亮了!”
方才在梦里她看到郁晨述坐船从南洋回来,他拉起她的手,两人的手臂连成一条线……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郁晨述,这些年和霍彦勋在一起虽然不曾对他表示过任何好感,她却也不再拒绝他对她的好,她亦再未有过逃离他的举动,她早已忘却深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她对男女之爱已是彻骨疲倦,她早已画地为牢,就算还她自由,她也再无勇气重新爱上一个人。
霍彦勋已在布置接手衢南和北望的特务情报站,日本虽已战败却还有革命党的势力不容小觑,但是七月初进入军调时期与革命党在泽宁谈判,革命党拟定的“衢南协议”中便有“取缔情报二局”一条,更何况霍彦勋生灵涂炭,政界高官树敌颇多无人不恨之入骨,大总统表面上虽是一力回护却也是起了狡兔死走狗烹的杀心,新任命三大中央城市衢南、北望、陇右等地的市长、警察局长人选皆是大总统的嫡系将领,素来就与霍彦勋不睦。
然而衢南政府对“衢南协议”究竟没有诚意,和谈不过是缓兵之计,很快对革命党在朔西的根据地发起攻击,和谈破裂,内战爆发。
霍彦勋带紫衣回到衢南已近九月,汽车绕过衢南著名的步行街经过卡尔特电影院,那三道拱门内挂着几幅电影海报,色泽艳俗得犹如着色的风景明信片,仿佛是神鬼片,海报下方是几个陌生的名字,六年过去了,浮生若梦,衢南城都已忘记郁晨述和祝紫衣这两个名字。
霍彦勋到衢南后住的是法租界玄武路的花园洋房,是伪政府汉奸万长业贿赂他的礼物,当晚他在这里举办鸡尾酒会兼舞会宴请美国海军大臣戴维斯。霍彦勋一身上将戎装,身侧便是颇具传奇色彩的崔意卿,戴维斯身着深蓝色海军制服,肩上是金色的绶带,戴维斯与两人分别握手,与紫衣握手还未细看美人风华只觉香风细细,雾鬓风鬟,这戴维斯虽年逾花甲,对美貌女子兴趣不减当时年少,不禁用洋文说道:“霍夫人风华丝毫不逊总统第一夫人,勋少有这样一位夫人真是好福气!”
霍彦勋客套道:“哪里哪里。”紫衣听不懂洋文,面对外宾只是微微一笑。
开舞自然是由霍彦勋和祝紫衣,男人们要谈正事之前总是不免要玩乐一番,霍彦勋引着戴维斯走进洋房专辟为招待贵客的暗室,一名身披桃红纱丽的印度女子替戴维斯拿肩,由紫衣和霍彦勋作陪,加上薛垦之玩起“沙蟹”,这种牌在情报二局可谓无人不会,薛垦之更是各中高手。
四人盖下第一张,第二张以霍彦勋牌面最大,由他说话定下赌注,戴维斯选择放弃,薛垦之选择跟,紫衣选择加注,“沙蟹”第一张牌是到最后才揭晓,紫衣亮出第一张蒲葵十成了一副顺子,赢得全部的筹码。
紫衣本是对赌一字深恶痛绝,然而这几年她的心理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就这样跟着霍彦勋她逐渐抱着破罐破摔自暴自弃的宗旨,有时候简直恨不得能再多堕落一些。
转眼一个小时过去,她面前的筹码堆得如同小山一般,她本是极不精通“沙蟹”今晚手气竟是出奇的好,霍彦勋已经给她递了好几次眼色,她当然明白他要拉拢戴维斯,可她越是想输偏是赢个盆满钵满,输得戴维斯极为尴尬。
紫衣觉得索然无味便寻个借口走出暗室,坐在窗边从烟盒信手取出一支女士烟来抽,烟瘾是她自流产大病后染上的,她穿着淡紫色蝉翼纱曳地晚礼服,脚上的黑色丝绒高跟鞋带子缠绕着纤细的脚踝,抽烟的姿态妩媚而寂寥,眼圈涂着蓝色的眼影,唇上苏芳色口红好似撕裂的伤口,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弥漫的烟雾中。
忽然一个人坐在她面前,她抬起头只见是一名翘起二郎腿的红发黑衣女子,她那一头的红头发红得简直要渗出血一般,紫衣在舞会也常遇到这类行为怪异之人,所以不以为怪,想着大不了换个位置罢了,谁知刚走开那人在身后轻声叫道:“阿紫。”
紫衣倏然回头,她与这个女人认识?那女人见紫衣绞尽脑汁地思索,嗓音有些沙哑:“阿紫,我是赵潋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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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纳兰性德
锦样年华水样流;鲛珠迸落更难收。病余尝是怯梳头。 一径绿云修竹怨;半窗红日落花愁。愔愔只是下帘钩。
第十三卷:玉碎珠沉,江河万古
第六十一章
赵潋滟!如今的她浓妆艳抹加上这头鲜红的头发要是她不说自己恐怕确实识别不出,赵潋滟……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人了,尽管与她些都是不痛快的回忆,然而竟有些微久别重逢的悸动。赵潋滟是她现在的世界里唯一见证过她与晨述爱情的故人。
紫衣惘然道:“潋滟,这些年你好吗?”
赵潋滟仰面大笑:“看我这幅样子,还有什么好不好,不过多活一天赚一天罢了。”
“你怎么变成这番模样了?”
“还能为什么,紫罗兰倒闭后,我没地方拍戏了,从舞女脱变为二路交际花,不过总算有个赚钱的门路养活一家人。”
“潋滟,当初的事是对不住你。”紫衣无力地说,有什么意义呢?晨述都已经死了。
“祝小姐何出此言,叫老六我怎么担得起?”
紫衣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眼前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捞住赵潋滟搂在怀里,一个满脸通红的醉汉将她扯进怀里:“花国总统盼妃老六……总算被我逮到了,老六……今夜爷不把伺候得满床乱叫爷的名字倒过来写!”
却见赵潋滟点着他的心窝子:“这位爷,你的心里何曾有我!”两人竟是搂在一起合合笑着,那男人在绣屏身上乱摸,没几分钟她已是云鬓散乱,娇喘微微,那男人伸出舌尖肆意舔着她脸上的胭脂。紫衣实在看不下去,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却是如遭雷霆,只见赵潋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紫衣看到那细细的烫金字母:Sweetheart。
Sweetheart;已淡出她视线七年的香烟,那冷淡的薄荷与淡芭菰气息,只属于郁晨述的味道,斯人已去,这股幽香还留在世间,这意味着什么?她的心像是翻江倒海一般,赵潋滟有郁晨述私人订制的烟,难道不过是巧合?
一切疑问在她心中盘旋,她回过神想去赵潋滟问个明白,那男人却与赵潋滟没入舞池,紫衣身后有人叫道:“嫂子——”她回头见霍黛琳持着高脚酒杯朝她走来,“嫂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哥哥也真是的,只顾着和那只好色的老山羊谈事把你一个人冷落在这。”霍黛琳一向称呼紫衣为嫂子,对她敬爱有加。这位大小姐是妇联会成员,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权主义,对霍彦勋强占紫衣的行径非常鄙薄。紫衣虽对霍彦勋无甚感情,却对这位投契的妹妹疼爱有加。
霍黛琳叫戴维斯“好色的老山羊”不过是逗紫衣一笑,却见紫衣目光在舞池游离,落在那个红发黑衣女子身上,忍不住数落道:“好好的宴会连这种女人也能随便进出,好生腌臜了我家的地毯,还不就是为了那好色的老山羊!哥哥听说戴维斯好色尤其对东方女性有特别浓厚的兴趣,所以为了笼络他在舞会上安排各色女子使出浑身解数任他玩乐。”
戴维斯是美国海军的元老,目前中国海军实力仍是非常脆弱,所以霍彦勋希望能通过戴维斯交好在美国的帮助下重建海军同时出任海军司令,巩固他在大总统心中的地位,也算作将来万一跳出情报二局的后路。
霍黛琳见紫衣听不见自己说话似的,紫衣一向对军务不甚理会,看那女人的眼光似乎也不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心中蓦地想起霍彦勋几年前在衢南那些混账风流债,一个念头没有转完,又是簇拥而来的衢南姊妹淘来叙旧,相谈甚欢一时将这事抛诸脑后。
紫衣好容易等到赵潋滟走下舞池,却见她搂着她的已是另一个男人,赵潋滟见着紫衣斜睨着眼也不意外,紫衣怕她又要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忙上前问道:“你抽的烟是哪里订做的?”赵潋滟媚眼如丝,只盯着她掀起眉毛轻薄地莺声呖呖:“Sweetheart?祝小姐真是多情,都有别的男人了,原来还惦记着郁晨述?”
紫衣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长久以来这个名字是她和霍彦勋之间的禁忌,她没有对赵潋滟说晨述已经死了,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只想知道哪里能订制这种烟草?”
那赵潋滟偏偏听到了涎着脸冲她笑道:“听人说祝小姐鉴识珠宝眼光不错,明天下午两点我要去袁记洋行拣几件珠宝,如果您不嫌跟我一个风尘女子一道被人看到丢脸,是否赏脸陪我一同前去,要是我心情好了倒是愿意告诉您些什么。”说完不等紫衣答应便被男子携着扬长而去。
霍彦勋带着紫衣退席比较早,霍彦勋知道紫衣不喜欢这种场合,这次若不是赶鸭子上架她也不会愿意来,她已不是那个水银灯下渴望全世界注目的祝紫衣,霍彦勋加诸在她身上这段说不明道不明的畸形关系令她面对整个世界都羞愧难当,百口莫辩。
看车窗外街灯暗黄的影子一盏盏流星般陨落,时已是午夜,紫衣在后车座里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想到赵潋滟,就想起以前在翌晨发生的许多事,拍戏虽是苦,同事们却也擅于苦中作乐,冬天冷了吃盐水花生喝一点酒暖身,休息时间片场有人打奇落,有人打牌,输的人追着赢的人狼嚎鬼叫,还要轮流把风,郁晨述最见不得底下员工打牌,抓到扣工资还是其次,更免不了受他一顿声色俱厉的训斥,人人都说他法西斯,但骂归骂,依然没人愿意离开翌晨。
当时每次新戏杀青他都要请他们出去吃饭,郁晨述神经放松下来,桌上大家彼此不分上下级,无论玩笑开得怎样过分他都不计较,大家玩击鼓传花,筷子敲着玻璃杯叫着“击鼓传花,花落谁家”。
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原来片刻都不曾相忘,与晨述的一切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逝,而是于她的心胸衍化成为一种更为广博而深沉的苍凉,她在声沉影寂的光影中把她与晨述的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