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普眼中的世界-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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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葛利尔帕泽是个“坏”作家这一点深信不疑,似乎让年轻的盖普首度产生艺术家的自信——甚至在他写出名堂之前。或许每个作家一生中,都需要有一次目睹其他作家被抨击为不配这头衔。盖普几乎是用摔跤策略对可怜的葛利尔帕泽施展杀戮本能;仿佛他已先旁观对手出战其他摔跤选手,看破他攻防的罩门,而且有把握做得更好。他甚至逼珍妮读《可怜的提琴手》。他很少这么在意她的文学判断。
“垃圾。”珍妮宣称,“过分简单、感伤、一无是处。”两人都很开心。
“说真的,我不喜欢他的房间,”珍妮告诉盖普,“根本不像作家的房间。”
5马可·奥勒留在这城去世(5)
“呃,我觉得那无所谓,妈,”盖普道。
“但那个房间好小,”珍妮抱怨道,“光线太暗,感觉又非常吹毛求疵。”盖普望进母亲的房间。散落床上、梳妆台上,还用胶带黏在挂墙的镜子上——几乎照不到她自己了——到处都是她篇幅奇长、涂涂改改的手稿。盖普觉得母亲的房间也不怎么像作家的房间,但他没说。
他写了一封辞藻华丽的长信给海伦,引了马可·奥勒留,也提到葛利尔帕泽。依盖普的见解,“葛利尔帕泽一八七二年就永远死去了,像廉价的本地酒,运出维也纳没多远就馊掉了”。这封信旨在炫技;或许海伦也知道。信中处处卖弄文字;盖普把信复写了一份,他实在太喜欢这封信,因此决定自留正本,把副本寄给海伦。“我简直像个图书馆,”海伦回信道,“你似乎企图把我当档案柜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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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真正抱怨的是什么?盖普不够关心海伦的生活,也没费心多问。他只回信说,他“正在为写作做准备”。他确信她会喜欢这次的成果。这种警告可能令海伦感到疏离,但她没透露任何焦虑;她在大学里以几乎正常的三倍速度狼吞虎咽课程。第一个学期快结束时,她已经赶到大三下学期的进度。年轻作家的自我陶醉和自我中心吓不倒海伦;她也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前迈进,而且她喜欢有决心的人。再说,她喜欢盖普写信来;她也有个需要膜拜的自我,而且她再三跟他说,他的信写得真是好得要命。
在维也纳,珍妮和盖普拿葛利尔帕泽编了一大堆笑话。他们在城里到处发掘葛利尔帕泽的遗迹。有条葛利尔帕泽街,有家葛利尔帕泽咖啡馆;他们还在面包店发现一种多层次的葛利尔帕泽蛋糕!味道过甜。于是,盖普做饭给母亲吃,会问她鸡蛋要煮嫩一点,还是要葛利尔帕泽式的。有天在丽泉宫动物园(Schonbrunn Zoo),他们看到一头特别瘦长的羚羊,腰窝里全是皮包骨,还沾着粪便;这头羚羊可怜兮兮地站在肮脏窄小的冬季避寒区内。盖普立刻鉴定:葛利尔帕泽种羚羊。
在写作方面,有天珍妮跟盖普提起,她采用“葛利尔帕泽笔调”觉得有罪恶感。她解释说,意思是她在提到某个场景或角色的最初,使用的形容词像警报器一样,让人立刻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所谓的场景就是在波士顿电影院被那个军人骚扰那次。珍妮写道:“电影院里,一个满脑子淫欲的军人靠近我。”
“糟透了,妈,”盖普也同意。“满脑子淫欲”一词,就是珍妮所谓的“葛利尔帕泽笔调”。
“但事实就是如此,”珍妮说,“是淫欲,没有错。”
“还不如说他饥渴。”盖普建议。
“恶,”珍妮道。这仍旧是葛利尔帕泽笔调。总而言之,她不想提到跟淫欲有关的字。他们讨论淫欲,把想到的事都说出来。盖普告白他对库希的淫欲,但把他们翻云覆雨的那段说得比较含蓄。珍妮听了还是很不喜欢。“那海伦呢?”她问,“你对海伦也有同样的感觉吗?”
盖普承认是如此。
“真可怕。”珍妮道。她不了解这种感觉,也不明白盖普为何在这种事情上只想到寻欢作乐,而不是感情。
“有形肉体似水循环复始,”盖普引用马可·奥勒留的名句,含糊其辞混过;他母亲摇摇头。他们在布鲁特巷一家装潢红得过头的餐厅用晚餐,这条街名意思就是“血街”,盖普心情愉快地为她翻译。
“不要什么都翻译给我听,”珍妮对他说,“我不想知道每一件事。”她认为餐厅的装潢太红、食物的价格太贵、服务太慢、回家的时间也太晚。天气极冷,尽管康特纳大道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也不能让他们暖和起来。
“我们叫出租车吧!”珍妮道。但盖普坚持再走五条街就有公交车,一样方便。“你跟你该死的公交车!”珍妮道。
很明显,“淫欲”的话题毁了他们这个晚上。
第一区到处闪烁着圣诞装饰;在圣史蒂芬教堂高耸的尖塔和壮观的歌剧院之间,有七条街全是店铺、酒吧、旅馆;冬季来到这七条街上,可以看到全世界所有国家的风情。“找个晚上我们去听歌剧,妈。”盖普提议。他们到维也纳已经六个月,却还没看过歌剧,只因为珍妮不喜欢晚睡。
5马可·奥勒留在这城去世(6)
“你自己去吧!”她说。她看到前方站着三个穿皮草长大衣的女人;其中一个戴着搭配的皮手筒,她把手筒捂在脸上,对里头哈气暖手。她仪态很高雅,但跟她一块儿的两个女人,却带着圣诞饰物的俗丽气质。珍妮很羡慕那女人的皮手筒。“我就想要那个,”她大声说,“哪儿买得到?”她指着前方的女人说,但盖普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他知道,那几个女人都是妓女。
妓女们见珍妮跟盖普从街上走来,对他们之间的关系颇为狐疑。她们看见一个英俊的男孩跟一个相貌平庸、帅气十足、年纪却足以当他母亲的女人同行;珍妮跟盖普一起走路时,总是很正式地勾住他手臂,他们的对话似乎又带着紧张与困惑——这使妓女们以为,珍妮不可能是盖普的母亲。珍妮对她们指点,令她们愤怒;她们揣测珍妮也是妓女,闯入她们的地盘,捞走一个看起来有钱、有搞头的男孩——一个本来会付她们钱的漂亮男孩。
在维也纳卖春是合法的,有套复杂的管理法规。有个类似工会的组织;有健康证书、定期体检、身份证明等。只有最漂亮的妓女有资格在第一区的繁华街道上接客。外围地区的妓女大多比较丑、比较老,或两者皆是;价格也低廉,不在话下。每一区的卖身价照理是划一的。妓女们见到珍妮,便跨步到人行道上,拦住他们的去路。她们立刻认定,珍妮不合第一区的妓女水平,很可能是跑单帮——这是违法的——要不然就是为了多赚点钱而越区拉客;这样,其他妓女就要给她点苦头吃。
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不会误把珍妮当作妓女,但她究竟像从事什么行业的,可真难猜。她做护士装扮那么多年,来到维也纳,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穿着;每次跟盖普出门,她都过分盛装,或许为了弥补写作时老穿浴袍吧!她缺乏给自己买衣服的经验,外国城市里的服装又觉得不大一样。既然没有特定品味,她只好挑贵的买,反正她有钱,又没耐性、没兴致比价。结果她的穿着总显得簇新亮眼,跟盖普站在一起,根本不像一家人。盖普则沿史迪林的习惯,西装外套、打领带,配舒服的长裤——略带率性的都会人制服,让他几乎在任何地方都不惹眼。
“你去问那个女人,她的手筒哪儿买的,好不好?”珍妮对盖普说。她见那几个女人来势汹汹地迎上前来,有点意外。
“她们是妓女耶,妈妈。”盖普悄声对她道。
珍妮愣住了。拿手筒的女人凌厉地对她说话,她当然一个字也听不懂;她望着盖普等他翻译。那女人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话,珍妮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儿子身上。
“我母亲想请教你,那副漂亮的手筒哪里可以买得到。”盖普用他慢条斯理的德文说。
“喔,他们是外国人。”一名妓女说。
“天啊,是他妈妈。”另一个说。
拿手筒的女人盯着珍妮,珍妮却盯着她的手筒。有个妓女年纪很轻,梳了个老高的鸡窝头,上头还洒着金银色的小星星;她一边面颊上刺了颗绿星,还有一道疤,使她上唇有点歪——乍看之下,你不知道是她的脸出了什么问题,就只觉得有问题。不过,她的身材可一点问题也没有:她很高、很瘦,令人不敢逼视,但珍妮却不由自主盯着她看。
“问她她几岁。”珍妮对盖普说。
“Ich bin十八岁,”那女孩道,“我说很好的英文。”
“我儿子跟你同年,”珍妮道,她顶了盖普一下。她还不知道自己被这些人误当作同行;后来盖普告诉她,她真气坏了——但只能生自己的气。“都怪我的衣着!”她喊道,“我不懂得怎么穿衣服!”从那天开始,珍妮就只肯把自己打扮成护士;她恢复穿制服,到哪儿都做护士打扮——好像永远在值勤,虽然她再也不当护士了。
“手筒借我看看好吗?”珍妮问那个拿手筒的女人;她以为她们都会说英文,但只有年轻的那个懂英文。盖普翻译后,那女人不甘愿地脱下手筒——她那双戴满戒指、闪闪发光的长手紧紧握着的温暖窝里,散发出浓郁的香水味。
5马可·奥勒留在这城去世(7)
第三个女人前额长了颗胎记,形状像桃核。除了这点瑕疵和胖小孩那种肥得嘟起来的小嘴巴,她算是标准的熟度——盖普估计约摸二十来岁;她的胸部好像特别大,但隔着黑皮裘无法确认。
盖普觉得戴手筒的女人很漂亮。她有张如泣如诉的长脸。盖普想象中,她的身体很沉静。她的嘴非常镇定,只有她的眼睛和在这么寒冷的晚上裸露在外的手,让盖普觉得她起码有母亲的年纪,也许还更老一点。“那是件礼物,”她指指那副手筒对盖普说,“跟大衣一套的。”两者质料都是银亮的皮草,非常光鲜。
“是真货。”会说英文的年轻妓女道;她显然很崇拜这年长妓女。
“当然,你可以买不那么贵的,随便哪儿都有,”胎记女人对盖普说,“去史戴菲(Stefs)看看。”她道。那个奇怪的本地字,盖普没听懂,她指指康特纳大道。但珍妮没转过眼睛,盖普也只点点头,两人都只顾盯着那年长女人戴着闪闪发光的戒指、裸露在外的修长手指看。
“我的手好冷。”她柔声对盖普说,盖普便从珍妮手中取过手筒,交还妓女。珍妮好像灵魂出了窍。
“我们跟她聊聊,”珍妮对盖普说,“我要问她那件事。”
“哪件事呀,妈妈?”盖普道,“我的天!”
“我们上次谈的那件事呀,”珍妮道,“我要问她有关淫欲的问题。”
两名年长的妓女都望着那个懂英文的,可是后者的英文程度不够听懂如此快速的对话。
“天很冷耶,妈,”盖普抱怨道,“而且也晚了。我们回家吧。”
“跟她说,我们要去个温暖的地方,就只坐下来聊聊,”珍妮道,“她会让我们付费给她,是吧?”
“大概是吧,”盖普叹道,“妈,她哪会懂什么淫欲。她们这种人说不定在那方面根本没感觉。”
“我想了解的是男人的淫欲,”珍妮道,“尤其是你的淫欲。她对那种事一定了解的。”
“看在老天爷分上,妈!”盖普道。
“Was ma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