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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盖普眼中的世界-第24部分

小说: 盖普眼中的世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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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都不愿意谈夏绿蒂。那个像是额头盖了一个桃核印记的妓女,只告诉盖普,夏绿蒂的病情比她原先以为的沉重。跟盖普差不多年纪,嘴形歪斜、略通英语的年轻妓女,试着解释给他听。“她的性得病了。”她说。
  这种说法真有意思,盖普想道。随便说什么人的性得病了,他都不会意外,但当他因这句话露出微笑,说英文的妓女皱起眉头,走开了。
  “你不会懂的,”过分肉感的胎记妓女说,“忘了夏绿蒂吧!”
  到了六月中,还不见夏绿蒂回来,盖普打电话给塔汉默大夫,问他哪里可以找到她。“我想她不愿意见任何人,”塔汉默告诉他,“但人类可以适应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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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妓女绝迹的十九区,非常靠近格林津葡萄园和维也纳森林,维也纳在这儿看来,就像模拟它自身而建的一座村庄;这类型的郊区,很多街道还以石板铺成,人行道绿树成阴。盖普对这一带不熟,他搭乘三十八路公交车沿格林津大道走得太远,还得步行一段回头路,才抵达位于毕尔洛斯大道与鲁道芬纳路口的医院。
  维也纳全面实施社会医疗制度,鲁道芬纳医院是唯一的一家私人医院;古老的石墙跟丽泉宫,上、下美景宫一样,呈玛莉亚·德勒莎偏爱的那种黄|色,私家广场里错落着私家花园。这儿的开销跟一般美国医院相差无几。举个例子,鲁道芬纳医院通常不供应病人睡衣,因为多半病人宁可穿自己带来的睡衣。有钱的维也纳人用在这儿生病的奢侈款待自己——大部分听到社会医疗就心惊肉跳的外国人,最后也都会来到这儿,让这儿的价格把他们吓一大跳。
  六月间,盖普来访时,医院给他的印象是到处都是年轻貌美、刚生产完的母亲。但这儿也有许多真正来治病的有钱人,还有一部分像夏绿蒂这样的有钱人,是来等死的。
  夏绿蒂住单人房,她说这是因为事到如今,没必要再节省了。盖普一见到她就知道她来日无多,她瘦了起码三十磅。盖普见她把剩余的戒指戴在食指和中指上;其他手指都干枯到戒指会滑下来。夏绿蒂的气色像高盐分的史迪林河上色泽黯淡的冰块。她见到盖普并不诧异,但她使用高剂量麻醉药,所以盖普猜测,任何事都不会令她意外了。盖普带来一篮水果;因为他们曾经一起买过菜,所以盖普知道夏绿蒂爱吃哪些水果,但她每天喉咙要插管数小时,咽喉肿痛,只能吞咽流质。盖普吃了几颗樱桃,听夏绿蒂细数她身体被切除了哪些部分。据她估计,包括她的性器官、大部分的消化道、还有跟排泄过程有关的什么。“对了,还有我的Ru房,我想。”她说。她的眼白呈深灰色,双手抱在胸前,借想象Ru房还在来鼓舞自己。盖普看不出她的Ru房被动过,床单底下那位置似乎还有东西在。但他后来想到,夏绿蒂是那么一个动人的女人,她可以把身体摆成某种姿势,使人产生Ru房的幻觉。
  
6葛利尔帕泽寄宿舍(3)
“感谢上帝我还有钱,”夏绿蒂说,“这不是个顶上等的地方吗?”
  盖普点点头。第二天他带去一瓶酒;医院对酒精饮料和访客都很宽松;也许这也包括在奢侈的高价之中。“就算出院,”夏绿蒂说,“我能做什么?他们把我的荷包切掉了。”她试着喝了点酒,就睡着了。盖普拜托实习护士给他解释夏绿蒂所谓“荷包”的意思,虽然他以为自己猜得到。实习护士跟盖普差不多年纪,十九岁,或更年轻,她翻译这字眼时,涨红了脸不敢看他。
  荷包是妓女的行话,指她的荫部。
  “谢谢你。”盖普道。
  有一两次,他去探望夏绿蒂时,遇到她的两个同事,在夏绿蒂阳光普照的病房里,她们在盖普面前像羞人答答的少女。会说英文的年轻女孩名叫婉佳;她嘴唇会那样,是小时候去买瓶装美乃滋,从店里跑回家的路上,绊倒割伤的。她说:“本来那天我们要去野餐,结果变成全家送我上医院。”
  比较成熟而脾气别扭、额头上有颗桃核痣、一双豪|乳像两个满载水桶的那个,没主动解释她的疵痕从何而来;她就是恶名昭彰的“汀娜”,任何花招她都不嫌太“古怪”。
  偶尔盖普也会在那儿遇到塔汉默大夫,有次他跟塔汉默大夫一起离开医院,顺便送他上车。“要搭便车吗?”塔汉默和蔼地邀请他。车上坐了个漂亮的女学生,塔汉默给盖普介绍说是他女儿。他们聊Die Vereinigten Staaten(美利坚合众国),很容易就打成一片。塔汉默向盖普保证,送到许文德巷他家门口一点也不麻烦。塔汉默的女儿让盖普想起海伦,但他根本不敢奢望再见到这女孩;她父亲不久前才替盖普治愈淋病,盖普觉得这是无法克服的尴尬——尽管塔汉默乐观地认为,人可以适应任何事,盖普还是怀疑他会接纳这种事。
  现在盖普周围,整座城市仿佛都泛滥烂熟的死亡。他觉得到处可见的公园与庭园都喷出腐臭气,大美术馆收藏的名家画作,主题总是死亡。搭乘三十八号公交车出城前往格林津大道的,总是些瘸子和老人,鲁道芬纳医院的花园里,修剪整齐的小径两旁盛开的花朵,总让他联想到殡仪馆。他想起一年多以前,他跟珍妮初来乍到时住过的那些寄宿舍:褪色而不搭配的壁纸、沾满灰尘的小摆饰、皲裂缺角的瓷器、哀求上点油的铰链。马可·奥勒留说过:“人生不过一瞬……肉体无非蛆虫饵食……”
  为盖普解答过“荷包”为何物的那名年轻的实习护士,对他的态度愈来愈傲慢。有天他到得比较早,还不到探病时间,她有点过分攻击性地问他,跟夏绿蒂到底什么关系。家人吗?她见过其他来探望夏绿蒂的人——她那班花枝招展的同事——她认为盖普不过是老妓女的一个客人。“她是我母亲。”盖普道。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于实习护士当时的震撼,以及后来表现的敬意,感到非常满意。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隔了几天,夏绿蒂悄声问他,“他们认为你是我儿子。”他承认他撒了谎;夏绿蒂也承认她没有设法更正。“谢谢你,”她低声说。“我很高兴戏弄这些猪猡。他们总以为高人一等。”她打起欲振乏力的风骚劲儿说,“我真愿意免费跟你来一次,可惜我配件都不在了。也说不定搞两次算你半价。”
  他深受感动,在她面前哭了起来。
  “别孩子气,”她道,“我对你算什么,说真的?”她睡着时,他翻了她的病历,得知她五十一岁。
  她一星期后去世。盖普到她房间,见已打扫清洁,床褥都剥掉,窗户洞开。他问她在哪里,主管这层楼的护理长也换了个他毫无印象的——一个铁青着脸孔、不断摇头的老Chu女。“夏绿蒂小姐,”盖普道,“塔汉默大夫的病人。”
  “他病人很多。”铁青脸老Chu女说。她查阅一份名单,但盖普不知道夏绿蒂的真名。到头来,他实在想不出任何其他足以辨识她的方法。
  “就是那个妓女,”他只好说,“她是妓女。”铁青面孔的女人冷冷打量他一眼;盖普在她表情里看不出得意,但也没有同情。
  
6葛利尔帕泽寄宿舍(4)
“妓女死了。”老护士道。也许只是想象,盖普觉得她语气中有一丁点胜利的意味。
  “有一天,我的女士,”他对她说,“你也会死。”
  离开鲁道芬纳医院时,他想道,这句话真适合维也纳。去你的吧,你这衰老的灰色城市,死表子,他想。
  那天晚上,他去听了第一场歌剧;令他意外的是,那出意大利歌剧,他一个字也不懂,只好把整场演出当作某种宗教仪式。他在夜里走向圣史蒂芬大教堂照亮的尖塔。他在碑铭上读到,这座大教堂的南塔始建于十四世纪中叶,到一四三九年才完工。盖普想,维也纳是一具尸体;说不定整个欧洲都是一具化好妆的尸首,躺在开放的棺材里。马可·奥勒留说:“人生不过一瞬……命运一片黑暗……”
  怀着这种心境,盖普沿康特纳大道走回家,他遇见声名狼藉的汀娜。她的黑痣在繁华的霓虹灯下,变成泛绿的蓝色。
  “Guten Abend,盖普先生,”她道,“猜怎么着?”
  汀娜说,夏绿蒂替盖普买了一个大优惠,他可以免费嫖汀娜和婉佳;他可以一次要一个,也可以两个都上。汀娜认为,两个一起比较有趣——也快一点。但也说不定盖普对她们两个都没兴趣。盖普承认,婉佳对他没什么吸引力,因为她年龄跟他太接近了。不过要是她在场,他是不会这么说,以免伤她心;倒不是美乃滋瓶子把她嘴巴割歪的问题。


  “那你可以点我两次,”汀娜欢欣鼓舞地说。“现在一次,然后,”她补充道,“等你有时间好好喘口气再一次。忘了夏绿蒂吧!”人都难免一死嘛,她解释道。尽管如此,盖普还是婉拒了她。
  “嗯,我等着,”汀娜说,“随你什么时候要。”她毫无顾忌地伸出温暖的手掌握住他的性器;她的大手如同一幅宽大的裤裆,但盖普只微微一笑,向她一鞠躬——以维也纳人的派头——便步行回家去找母亲。
  他乐意承受轻微的痛苦。他对这次莫名其妙的禁欲行为甚为满意——他以为,想象汀娜,恐怕比享用她略嫌粗壮的肉体,带给他更大的愉悦。她额头那枚银色胎记,几乎跟她嘴巴一样大;那记号在盖普眼中,像一座敞开的小小墓茔。
  盖普体验的其实是作家梦寐以求的神入境界的肇始,世界臣服在涵括一切的语调之下。盖普回忆着:“有形肉体似水循环复始,灵魂尽成梦幻泡影。”七月间,盖普回头写《葛利尔帕泽寄宿舍》,他的母亲也即将完成那份即将改变他们两人一生的手稿。
  八月,珍妮写完书,宣布她准备好去旅行了,起码看看欧洲什么样子——说不定希腊?她建议。“咱们坐火车到什么地方去,”她道,“我一直想坐坐东方特快车。它开到哪儿?”
  “从巴黎到伊斯坦布尔,我想。”盖普说,“你去吧,妈。我有太多工作要做。”
  一报还一报,珍妮不得不承认。她对《性的嫌疑犯》已经受够了,甚至没有意愿再校对一次。她也不知道如今该拿它怎么办。就这样跑到纽约,把你一辈子的故事交给一个陌生人吗?她想要盖普读一遍,但她看得出,盖普终于沉浸在他自己的工作之中了;她自觉不该打扰他。更何况,她也没把握;她一生的故事有一大部分也是他一生的故事——她觉得这故事可能会令他不快。
  整个八月盖普都在写他的短篇小说《葛利尔帕泽寄宿舍》。海伦气坏了,写信给珍妮兴师问罪:“盖普死了吗?请赐告详情。”海伦·霍姆是个聪明的女孩,珍妮想道。海伦得到的答复远比她预期的多。珍妮把《性的嫌疑犯》的手稿复印了一份寄给她,并附一张便条,说明这是她写了一年的成果,现在盖普也忙于写作。珍妮说,她会很感谢海伦给这份手稿一些坦率的建议。她说,也许海伦学校的老师会知道,书写完后该如何处理。
  盖普不写作的时候,就到动物园去松弛一下;动物园是丽泉宫周边原野与花园的一部分。盖普觉得,动物园里很多建筑物都是战争的废墟,四分之三被毁;部分重建来容纳动物。这让盖普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动物园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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