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孤-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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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被糅在一起看不出本来模样的草叶草根,还有一片血淋淋臭腥腥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这些大概是阿九姐采来的药材。
对了!主子!容六慌忙起身跑去水缸,刚看了一眼,眼泪就跟喷泉一样止不住了:她的主子被浸在浮满碎冰的冷水中,脸色青白不似活人……容六哭着将冰凉得没有生气的主子捞出来,一旁的下人不搭手也不阻止,反正已经活不了了,管他作甚?
找不到脉搏,探不到鼻息,容六绝望地抱着主子冰冷的身体,双手搓着他的心口,祈祷着——暖起来啊,暖起来啊……
直到容六双手冰凉,主子的心口依旧没有任何暖意,容六哭都哭不出来了。
眼角撇到从阿九姐身上掉落的布包,容六心中升起了最后一丝希望。
容六背起主子,抓着布包,直冲进最近的人家,那户人家恰好在办丧事,迎面而来白森森的灵堂几乎让容六站不住脚,容六安慰自己:没事的,主子会没事的,主子……不会死的!
容六稳住自己,直接冲进人家的灵堂,将守孝的人吓了一大跳,容六篼头就是一番致歉:“对不住您,夜闯贵宅,但人命关天小的只能得罪了,可否借您的厨房一用……”
容六竹筒倒豆子似的还没说完,宅子主人就发声了:“容六?你怎么在这儿?我就说一下午外面闹哄哄的还像是听见你的声音了原来不是错觉……”看见容六背上的人,话锋一冷,“你把他带来做什么?”
容六抬头,一瘪嘴就哭了,刚才那番坚强大人样全不见了,抽抽噎噎说不全话:“虞姐姐……呜——主子呜——主子他就要死了——呜呜呜——你借我一下厨房好不好……我真的只有这个办法可以试了……”
“你把他带出去。”虞的声音冷冷的,“我不能让我母亲和奶奶死了都不安宁。”
“虞姐姐……”容六哭成泪人。
“你先出去……”虞不由分说将容六赶出灵堂,把她拉到院子角落的柴房,见她哭得凄惨,无奈道:“我母亲和奶奶是因为他才遭遇不测的——我看到系在我家门前的香囊了,我不傻。我不能让这个人出现在她们的灵堂上。”
容六哭得全身都在抽搐,不停的鞠躬,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怪容六吧,你不要怪主子……主子现在就要死了……你可怜可怜主子吧……”
虞不忍地看她,问道:“你需要什么,看我能帮你些什么?”
容六抓住了最后一丝亮光,忙说道:“药、药罐!请借我一只药罐!”
虞点头:“你等着。”
不多时,虞推门进来,手里多了一尊盛满水的药罐,怀里还抱着两床棉被。虞将东西递给容六,道:“有什么需要就说把,虽然我给不了你多少,但我会尽力的。”
“谢谢……谢谢……”容六向她跪下。
“别谢我,我这样做,对不起我哥、我娘,还有我奶奶……我受不起……”虞最后复杂地看了眼躺在一边生死未卜的主子,咬牙转身离开。
容六把两床棉被尽数裹在主子身上,然后将布包里的药材尽数倒进了药罐里,连那片腥气古怪不知何物的东西,容六略一犹豫,也扔了进去。
那罐乱七八糟的东西煎煮出来的味道极度难闻,又腥又臭,不知是毒是药……但现在这东西是唯一的希望了,不管有没有效,一切都在此一搏。
容六花了半个时辰,将整罐药汤一点一滴尽数灌进主子的肚子里。
容六走出柴门,在月光下重重地跪下,对着青白的月亮磕头。
——上天啊,保佑主子,平安生还吧……
作者有话要说:
☆、梦魇
意识回笼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仍然身处梦中。这不能怪我——全身麻木,意识恍惚,眼前光影涣散,耳边低鸣嗡嗡。没有一种知觉是真实的。这种情形在清醒时绝对是不多见的。
身体沉重异常,脑袋里轰隆隆的一片混沌。头顶的床幔很陌生,鼻尖的浓重药味却有些熟悉,我想撑起自己看一下这儿是什么地方,手指刚一用力,就被抓住了。
“别动。”
我费力地偏过头去,骨头僵硬得很,光是这一个动作就让我出了一身冷汗。章合伸手抵住我吃力转动的头侧,不紧不慢地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两个字。
我低眼看去,似乎除了头脸,我全身上下都已被布带缠裹殆尽,攥在章合手里面我那一小截小指,是唯一一寸未被绑缚的地方,但未有多时,章合就把那截小指尽数埋进了白布带之下。
章合打完最后一个结,剪掉多余布头,似乎是很满意地上下欣赏一番他的杰作。
“你瘦了许多。”章合最终这样点评道,又执起我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指,握在手里掂量,声音似是含笑:“上次见到你这副模样是在七年前还是八年前?也是这般裹成只粽子,就是这样,你的手还是不及我一半大,小得我都在想,这丫头吃什么长大的。所以后来我老逼你多吃些饭,养了你七年,总养不胖,连饭量只及你一半的叶七都圆润过你,你还是一把柴骨头,也不知道那些粮食都被你吃到哪儿去了。这又有半年不见吧?身上瘦得都没二两肉了。”
我看一眼被攥在掌心,温度却传达不到隔着薄薄布条的指尖,疲累地阖上了眼。
章合不介意我的不理不睬,抚着我的指尖继续说:“我从没有料到还能有再见到你这副模样,七年前我碎了你的身骨,耗了多少心血才一根根地接好,又花了多少精力去调养。今日——你却自己将自己弄成这样。”
章合语气平静而森冷,“为了别人,将我精心维护的身体弄成这样。这条命这副身体是我亲手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你有什么资格伤害它?你有什么资格?”
章合捏着我的手指一寸寸的收紧,我能感觉指骨轻微的移位,但身体感管似乎尚未完全苏醒,过了一会才感觉得到手指上传来的疼痛,并且那种痛觉很钝弱,仿佛是隔着厚厚的棉被传来的一记轻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我轻飘飘纹丝不动的反应,章合不甚满意,他伸手卡住我的喉管,逼我:“睁眼。看着我。”
呼吸管道被掐紧,虽然仍旧感觉不到强烈的疼痛,但是由于缺氧而逐渐紧张的心肺和大脑却让我不由得痉挛起来。我微弱的挣扎似乎很称章合的心意,他鼻尖轻轻哼出一气,手上却愈加用力,我觉得自己的喉咙会就此被他折断。没有空气,意识愈加浑浊,沉甸甸的疲累感侵袭着我的四肢百骸。
好累。就这样睡过去算了。我想。
现在死掉,就解脱了,反正那一身罪孽迟早都要带进地狱,虽然很卑鄙,但若是背着它再活个几十年,我承受不住啊……反正……再也赎不清了……那个人已经……回不来了……
我不再挣扎,放任自己意识掉在漆黑深渊中越落越深。就在我以为自己就要陷入无边黑暗中时,脖颈上的压迫却忽然消失了。
“……就那么想死吗?”
我闭着眼睛,费力地呼吸着——为什么还要呼吸呢?真好笑。明明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为什么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呼吸呢?这个世界多么奇怪,想活的活不下去,想死的死不干净。凭什么?凭什么……
我咬住自己的舌尖,牙关用力一合,刚尝到一丝血腥味,就被扣住下巴,无法继续。章合的拇指抹过我嘴角溢出的一丝血,可怖地沉默着。我费力地偏头挣脱他的桎梏,却被猛地搬正。
下一刻,一场风暴席卷了我,我倏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距离过近的那张脸,失焦的目光捕捉到那双漆黑而疯狂的眼睛,迟钝的神经感觉到唇上异常而凶狠的触觉,我惊恐了,奋力举起沉重麻木的手臂去推他,疯狂地摇头想要摆脱他的嘴唇和手——然而这一切病弱的反抗完全不能对那个肆虐者产生任何作用!我恐慌地感觉有什么东西滑落到我口腔,开疆拓土……我彻底疯了,嘶叫着拿手去推撵,拼命往后退,我过于激烈的反应让章合终于放开了我,我狠力推开他,喉咙一阵恶心,呕出来的却是大口大口的鲜血,怎么都停不住,心肺绞得生疼——连那么钝弱的神经都感觉如此之痛,若我能痛死的话,那就好了……
伤口让我激烈的动作尽数崩裂开,看着我全身瞬间让鲜血染了个通透,章合睁圆着眼睛直盯着我大声叫道:“来人!医官!医官!”
他过来拿衣袍擦拭着不断从我嘴里溢出的血,我咳着血,从剧痛的心腔中嘶鸣出一个字——“滚——!”
章合瞪大了眼睛,顿在床边,直直地盯着我,我没有力气再发出半个音符,我的全身力气都用在咳出胸腔中的血,我只能目光狰狞地直视他的双眼,丝毫不掩饰我的憎恨、厌恶、诅咒……
直到医官急匆匆地闯进来,看见这场疯子和疯子的无声对敌,一时惊得愣在了门口,章合才勉强移开了目光,吼道:“站着做什么!过来看她怎么样了!”
医官连忙勾着腰走到床边,我失了和章合的斗志,没了力气,萎在床上痛苦地咳血,一口接一口的血从我身体里逃亡而出,吓坏了医官,医官赶紧从药箱里摸出一瓶丹药,倒了数粒埋进我嘴里,我咳出大半,但有一两粒滑进喉咙里,胸腔间刀割一般的剧痛顿时有所缓解。接着医官连忙捉起我的手,但缠满绷带的手腕让他犯难,章合见他磨蹭厉声喝道:“拆!”
医官抖抖索索拾起剪刀剪断了章合才刚绑上的布带,拆出手腕那一截赶紧搭上脉。医官放回我的手,勾着腰谨慎为难地说:“大人,这位姑娘筋骨尽断,脏器受损,如今气血攻心……”
“这些我知道!快说办法!”
“这……这样严重的病例小人……小人也前所未见哪……小人实在……”
“她若有闪失,我必诛你们全族!”
医官嘭嗵跪下,惊惧失措语无伦次:“大人!大人!饶命哪!这位姑娘的病症确然无前例可循哪大人!凭小老儿的医术回天乏术啊……”
“我,要,她,活!”章合咬牙切齿地,我一眼扫过去,能看见他血红的眼睛。我冷笑,阖上双眼。
为什么总做出这样一番好似多么在意我的样子?你要我活,将我逼到末路的,不正是你么……
我觉得好累啊,一闭上眼睛,漫无边际的疲惫就向我深深袭来,我被裹在其间,暗无天日地往下沉落,沉落,沉到再也不用醒来的无量海底,即便受尽万丈红莲业火,也不愿再见浮世半点星尘。
我耳边灌着疯起的风,是章合的声音,一片片的被风声割裂。我藏在风中,风像蚕茧一样守护着我,等待着我体内的血液干涸,等待我胸腔内的心跳彻底安睡。这就是死亡,像风一样;这就是死亡,像归宿一样。
死亡的样子,其实也不可憎。我从前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过,人死前,能在眨眼间想起一生中所有的事情,无论巨细。我那时在想,一定不要活得太长久,不然临到死了,那么多事情在一瞬间袭来,那得是多么可怕的事。好在我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人,无论是答应自己还是答应别人的事,我从来一件不落。我只活了短短一十五年,想来十五载的回忆我应该还是承受得起的。
我沉在风里,想着自己短暂人生中的点滴。直到耳边的风有了纹丝的变化,一道声音划破我封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