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初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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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冒进,但也很有野心。道儿走正了,日后不得了啊!”
“嗳?”冉云不无意外,“二哥真想抬举他?”
凌煦曈还摸了一粒鱼饵扣在指间,撇了撇嘴道:“就看他识不识抬举了!”
言罢,饵料飞出,又惹一场风波。
伴着哗哗的水声,凌煦曈冷肃地吩咐了一句:“关照落欢,凡有损晴阳一家安危,他自行便宜,死生不论。”
冉云颔首:“知道了!”遂起身,离去前欲告诉,“燕哥哥……”
凌煦曈摇了下头:“不用说了。照规矩来!他以陈碣的身份出去,便是凌家唯一的‘燕尾蝶’。他只需要给我结果。”
冉云愣了下,笑容里豁然。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二哥是要逼一逼燕哥哥呀!那不妨,再加一剂猛药。”
凌煦曈抬头,眼中看见一抹从容,耳中听见一声坚定:“此番所有在浙人员,一应奉傅爷调令,勿需再报总宅!”
兄弟相视,无语一笑。
青山有冢,埋骨无名,只是一块硕大的石碑,大大地刻着一个“罗”字。碑后,几座土包冷冷清清地排列着,却很干净,并没有丛生的杂草。
沈晴阳来到碑前,眼神痴痴望着那几个土包,显得失魂落魄。
一,二,三,四,五——
晴阳手扶上石碑,心里头蓦地凄凉。
他问:“这里头埋着的,都是我认识的人,对吗?”
槐真上前,指着最右侧的一个坟包:“他不是。”
“那他们呢?他们是谁?”晴阳想靠得更近些,足下却趔趄,“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姓沈,真儿姓杜,可我们却开了一间‘罗记医馆’。原来真的有一个人姓罗,一个被我忘了的人。不!”晴阳站不住了,面对着那些坟包跪下来,神情恍惚,“不是一个人,好多人,他们都曾经在医馆里。我们,在一起。真儿,他们究竟……”
晴阳突然问不下去了,他怕槐真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又怕她说出来,自己却受不住。
死亡那么近,原本平常,槐真却只字不提。哪怕微不足道的回忆,只要晴阳想起,槐真都显得无比喜悦,从来给予鼓励。唯独这一次,她踌躇,似有宿命般的看破,如此悲怆。
一道斜阳照落,将灰色的土染成金黄。土下,倏忽闪亮的,是光的提示?
晴阳膝行两步俯身过去,小心拂开面前的土层,一点一点将真相拨出。
——是一柄银簪,拗作了两节。
“嗡——”晴阳猛地捂紧耳朵。可那长鸣源于脑海,自内向外响彻,静不下来。
“对不起,小幽——”
“我爱嫁谁就嫁谁,不用你管——”
“姑姑别走——”
“哥哥,我恨你——”
“晴阳,跑——”
“别害我二叔——”
“放了小幽——”
“杀了他——”
“二叔别过去——”
“此生,我再也不会放开你,我爱你——”
“不要——”
无数的声音断断续续,又争先恐后地撞击晴阳的耳鼓。晴阳分辨不出谁在说话,思维在记忆的暗室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他恨不能聋了。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啊——”
仰天的爆喝,凄厉嘶哑。抬起的面容正落进那一挂残阳夕照,却似剑刺入,挥开所有嘈杂,将黑暗撕出一道口子。
那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声音,轻柔缓缓地讲述。
“我醒来时正好雨停了,窗户开着,能看到天井里雨后初阳……”
晴阳的手垂落下来,仰望的脸庞上有泪滑落,顺着眼角融进发际里。
他喃喃着,与心里的声音一道复述:“四方的屋檐上光像瀑布一样流淌下来,看着又亮又暖。劫后余生,又逢雨过天晴,多好啊!二叔就想,我们要活下去,活得有希望,就像这晴日初阳一样。”
晴阳的声音哽咽在喉端,唯听见记忆中的人兀自讲完。
“所以二叔不叫你小乖了,你是晴阳,是天亮后就能看到的,希望!”
沐光的眼瞳合起来,晴阳一头栽倒在土坟前。
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家居摆设,晴阳首先感到了困惑。
“喔,醒啦?”
说话的是谷奕人。
晴阳自己坐起来,挠了挠头,不太确定道:“我记得自己是在后山。”
谷奕人点点头:“是啊!”
晴阳放心了:“谢谢你背我回来。”
“可不是我。”他竖起拇指指指外头,“背你回来的是落欢。”
“噢!”
“我在后头抱着西西呢!”
“啊?”晴阳愣住。
就看谷奕人大大咧咧地笑着:“你跟嫂夫人偷偷摸摸出去,我们不放心嘛!再说我答应了西西,一定要寸步不离保护你。不过没想到跟踪的人还挺多的。嘿嘿!”
晴阳心里头咯噔一下,心虚地问他:“挺多人,是指?”
“都去啦!我,落欢,你哥还有你小舅子,哦,西西也算上。见你倒在地上,大家一下全跑出来了,差点没撞到一起,你说好不好笑?”
说着就笑,十足的没心没肺。
晴阳脸都黑了,窘得说不出话来。
谷奕人估摸不是瞎了就是太笨,还在唧唧喳喳说得热闹:“你这冷不丁的晕一下,可把我们吓死了!好在没啥事儿。小堂说你就是叫脑子里的血块压着神经了,以后可能还会这么时不常的晕一下。也怪他没本事,不会开颅。”
这话其实挺不公道的。术业有专攻,人资质也有高低,慢说整个叶家当年也不过出了晴阳的师父叶苍榆一个会开颅的,就是放眼海内,恐怕能做到的大夫也屈指可数。不仅是不会,主要是不敢!
所以叶苍榆一生授业,徒子徒孙加在一起几十号人,最后也就出了晴阳一个艺高人胆大的。而且听落欢讲起,当年他给开颅的人并不是外人,总归沾了点交情,还余命无多,叫无数大夫给判了“死刑”。晴阳是逼上梁山,咬牙冒险一试,虽然成功了,不过他也曾放言,此生绝无二例。
关于那次施诊晴阳当然是记不得的。第一次听小堂捶胸顿足悔不迭地埋怨自己不会“开颅取血”,他还吓了一跳,觉得这孩子痴人说梦。后来又听说,那个传说中的师父叶苍榆因年事已高眼神不好十年前就封刀了,恐怕他沈晴阳将成为江湖上唯一一个能开颅的大夫,不由吓了两跳,赶紧祈祷自己无论如何不要把这样危险的医术给想起来。
作为大夫,技术太好了也是个负担啊!
兀自暗忖,门外头一群人听到了动静,纷纷涌了进来。
沈嵁是很疼惜兄弟的,只是眼眶红且肿,好似方才已经哭了一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又非生离死别,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晴阳也并不觉得这个哥哥情感有多脆弱,反而内敛沉稳,很有骨气。转头看槐真,她一双眼赫然核桃一样,肿得更厉害。加上落欢、小堂和杜槐实几个也面色不善,一个个都似怀着心事,晴阳一时想起方才后山种种,也不免黯然。
“你们果然瞒了我许多事!”
听他说得苦涩,槐真鼻头一酸,又将哭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晴阳就觉得原来的槐真是绝不爱哭的。生离死别都不哭!可是现在她哭了,哭过了,而且肯定哭得很伤心。毋庸置疑眼泪是为自己流的,这让晴阳心里抽紧了疼,好像被一只硕大的手捏住了肺用力挤压,憋得透不过气来。
他下床走过去,将槐真揽在怀里。
“别哭真儿!不管我记起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我们现在在这里,平淡也安顺,该高兴啊!”
槐真偎在他怀里抽泣了一声,不肯抬头:“可我不想晴阳哥哥再记起来了。这就像重新把人生又过了一遍,那些难过的悲惨的事本来都平息了,又被挖出来,撕开伤口再疼一次,我不要。这不公平!晴阳哥哥好不容易才放下过去回来找我,我宁愿你不知道不记得,也不想看到你变回那几年里的样子。”
晴阳怔住:“那几年?”
槐真失言,不无懊恼,索性死死搂住晴阳,与他耍赖:“不管不管,你想不起来了,那就算了。我们不想了,不治了,就这样好不好?”
晴阳不记得槐真有这样刁蛮任性的时候,或者过去有过,但如今只是新鲜。他轻声笑起来,抚着槐真的发:“难办呐!我已经想起来一些啦!”
槐真在他怀里顿住,一旁的沈嵁却显得激动。
“你真的记起来了?”
晴阳苦笑:“只是一点儿。关于这间医馆,还有这里原来住的人。”
晴阳放开槐真,转而牵起她的手,开门走到天井里。
丁濬正焦头烂额的哄着两个孩子,见大家鱼贯出来,他不由松了口气。西西则开心奔过来,扑进晴阳怀里给了他一个拥抱。
抱起西西,晴阳直向厨房走去。檐下一方小桌,几个矮凳,凑成了全家的餐台。
晴阳将西西放下,俯身捞起一只绿漆的小凳摆在桌子下手,拖过长凳放在右边,将圆凳摆在左边,上手正位则一直有一把竹编的靠背小椅子。
“阿爷,阿娘,姑姑,二叔,”晴阳的视线自右往左转过一个圆满,旋即痴笑,“吃饭啦!”
作者有话要说:
☆、(三)抛不开
总说乡野山村清幽,对于细作暗探来说,却是人少眼却多嘴更杂。前邻后舍面都熟,外乡人一脚跨进来先就扎了眼,要找个地方掩饰身份落脚安顿委实不容易。
见面又约大白天,老街这一路走过来,落欢自己都算不清跟多少熟面孔道过寒暄,心里头不免犯了嘀咕。路未到头,远远听见水车吱呀,眺目溪水清浅,两条青石板权作了涉水的踏板,这小村的磨坊愈加显得清雅别致。
恰好有买面的村人出来,后头跟出来一人,系着围裙挽着袖,应是伙计殷勤相送。可踏上石板桥清楚瞧见伙计样貌,落欢差点没滑脚踩进溪里头去。
村人不知内情,还咯咯笑:“小弟大世面见过,小场面不习惯,脚下头没数了,哈哈!”
心头百般不好明说,落欢只能由得他人取笑,还得装一副羞赧尴尬愣头青的样子,陪着打声哈哈。
别了村人,抬头与伙计交换一眼,他牵牵嘴角笑一下,作势请落欢进去。便还继续充当买货的客人,干巴巴照着约好的说辞念来:“伙计,称一斤水磨糯米粉,三两小红豆。”
正被铺里头老师傅听见,又是一通笑。
“小阿弟看人勿准的!这个是我们老板呀!”
落欢呆了呆:“嗳?这……”张口结舌,一时窘迫。
老师傅还自说着:“也是巧了,小陈一年到头在外面做别的生意,老少回来。这趟跟倷前后脚,就比你们早到三天。别说小阿弟外乡人不认识,恐怕你们沈先生也不一定碰见过咧!”
落欢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将话接下去,只得“嗯嗯、啊啊”的点头赔笑。
那边陈碣也不见外,竟抛过来件围裙。落欢下意识接住,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糯米刚泡上,清水叔要做糕,琴嫂子家里有事今天不上工,人手不够,要吃就自己过来帮忙磨。”
落欢脱口而出:“还有这规矩?”
清水叔起哄:“光吃不做,老来当猪。快去帮忙推磨!”边说还边过来抢着给落欢把围裙系上了,推着他直往屋后的磨坊里去。拗不过,落欢半推半就跟着陈碣去了。
到了磨坊关上门,落欢一肚子好奇要问,先开口喊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