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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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盘绕在我心头很多年,思来想去怎么也过不去,我今天一定要跟你说,我怕以后没这机会了。秀绒,你是好女子,是我这一生中见过得最好的女子。我祝福你。另付黑胶唱片一张,是我在军中唱的《挑滑车》选段,许多年不唱了,肯定唱得不好,但请你一定要听。
专此即颂
诸事顺遂
高莲宠
民国三十八年五月八日
秀绒打开了唱片机,高莲宠的声音从唱片机里传了出来,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只见那番营蝼蚁似海潮,关不尽山头共荒郊。又只见将士纷纷一丝乱绕,队伍中马嘶兵喧闹吵。耳听得战鼓咚咚,耳听得鼓咚咚,明盔亮甲金光耀,高高下下飞奔也那声噪……”声高且亮,气托得足,虽然看不见身段,但却能听出他定是神采飞扬。“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一片叫好声盖过了他的念白,莲宠不再怯场了,真是出息了!
可惜,这样好的念白,恐怕再也听不到了……秀绒握着信,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民国三十八年,就是公元一九四九年,这一年的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新中国成立了,伶人们的身份也变了,再也不是过去旧社会里下九流的臭戏子了。他们由伶人变成了文艺工作者,社会地位提高了,唱戏的也是有身份的人了。秀绒从上海回到北京,想挑班从头再唱,可她发现,形势转变了,想再挑班,难了。
新国家自然有新规定,不准再有私人班社的存在,凡是现有伶人挂头牌的私人班社,通通收归国有。由国家财政统一拨款,统一管理。伶人们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为了跑码头而风餐露宿、忍气吞声,秀绒的桃红社,整体编入了北京市京剧团,成为了团里定点拿工资的文艺工作者。
社会地位的提高,这令大伙儿都很兴奋,也很趾高气扬。现在的我们再也不是低着头走路看人下菜碟儿的臭唱戏的了,我们现在有名字,有称谓,我们叫文艺工作者,我们是当家作主的劳动人民了。
在去文代会的路上,秀绒遇见了许久不见的刘莲彪。相互谈起命运的轮转与奇妙,彼此间都喟叹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文代会(2)
秀绒对莲彪说,竟能在文代会上碰见你,没想到,真没想到!
莲彪解释说,想当年他加入到了马老板的扶风社,一路跟着马老板走南闯北,老板待底下的人很不错,大家合作的也愉快。建国以后,马老板加入北京市京剧团,与谭、张、裘三位先生共同合作,成为剧团不可或缺的四驾马车,而自己也一并调入北京市京剧团,成为其中的一名花脸演员。
秀绒说,真是太巧了,我也被分配到北京市京剧团,以后咱们从同窗变同事了。
莲彪也想念起当年大家共同学戏的日子,便跟秀绒打听起戏班其他人的下落。秀绒言简意赅地说了。师兄弟彼此间不同的人生际遇,引起了莲彪的阵阵叹息。
秀绒又跟莲彪打听起莲昇和莲喜的消息。
莲彪说,莲喜依然还坚持着唱戏呢。他挑得那个班社不太出名,他就白天去给人家帮工,晚上在戏园子里唱几出,在战争年代的时候,勉强还能解决温饱。我也曾劝他别唱了,就他这样,唱也唱不出个头去,还不如一门心思的去做个营生,这样白天晚上的连轴转,还要照顾家里年迈的母亲,太累了。但是他就死活不肯。一次从台上下来,卸了盔头我一看,勒得太紧,额头上一个大红印。我就问他,你这么个拼法儿有意思吗!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他说,方小姐让我唱戏,我要是半途而废了,就对不起方小姐。嘿,我就不明白了,这方小姐是哪路神仙呢,莲喜怎么就这么听她的!
秀绒环顾四周说,他来参加文代会了吗?我怎么没看见他!
莲彪摆摆手说,想什么呢,你以为这文代会是个唱戏的就能来吗?来参加的可都是角儿!
秀绒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莲彪看了看她,又继续说,还有你们家的那位,自打去了南方以后,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毫无消息。
秀绒一听他提莲昇来了精神,马上抬头问他道:“怎么样,还没信儿吗?”
莲彪双手一摊说,暂且还没有。我只打听到他已经从南方回到北京了,但是现在住在那里还不清楚。还听说……
说到这里,莲彪住了声,不说了。
“怎么了?”秀绒催问他道。
“他好像结婚了……”莲彪揣摩着秀绒的情绪,支支吾吾地说。
“哦!”秀绒不再做声了。
两人各怀着心事默默地向会场走去。等走到门口,两人被一个站岗的卫兵给拦下了,卫兵是个年轻人,见他们来了,随口叫道:“哎,我说你俩唱戏的,把出席证拿出来看看。”
秀绒很自然地从包里翻出了出席证递给卫兵,莲彪也翻出来了,但是他把出席证掐在手里,拒不交给卫兵。
卫兵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莲彪翻着白眼说,请您叫我们文艺工作者。
卫兵笑了,说:“不就是个唱戏的嘛,还文艺工作者呢!”
莲彪故意虎着脸说:“毛/主/席/就叫我们文艺工作者,这是毛/主/席/说的,你赶违抗毛/主/席/?!”
卫兵立刻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态度上也跟着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叭得一下给莲彪敬了个礼,非常尊敬地对莲彪说:“请这位文艺工作者同志,出示一下您的出席证!”
秀绒在一旁看着直乐,过了哨卡,不禁说他,你也是,何苦为难一个小当兵的。
莲彪冲她眨了一下眼睛笑着说,我呀,这叫怎么趸来的怎么卖!
文代会开了,国家领导人对文艺工作者的艺术成就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并鼓励大家要多排演,多创作属于人民的大戏、好戏,文艺工作者们的内心都很兴奋,都卯足了劲儿表示要为这个新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在会上秀绒见到了不少以前的老熟人,有曾一起合作的,也有以前不太和睦的。大家都相互握手,问好,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和和气气的。仿佛那些愁与怨全都已经随着旧社会一起一并消灭了,在新社会里大家彼此都和谐相处。
在这热情洋溢的人群中,筱秀绒发现了自己曾经非常对不起的王先生。此时文代会已经结束,代表们纷纷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秀绒匆匆辞别莲彪,紧紧跟在王先生的身后。
秀绒跟着王先生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胡同,有几次,秀绒真想上前拦住王先生,可她却不知道如果一旦拦下了,她要对王先生说什么,怎么说:王先生,真是对不起,我当年不该翘您的班社——翘都翘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王先生,当年我是被鬼迷了心窍,跟您打了对台,伤了您的心——现在后悔啦?早干什么去了!思来想去,她是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眼看着王先生已经走到自己的小院前了,秀绒急了,再不说真来不及了!
于是秀绒快步跑上前去,那急迫的神情,就像当年她得之王先生死讯一样,冲着正要关门的王先生大喊一声道:“王先生,请您等一等!”
王先生停住了,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筱秀绒。
“求您原谅我!”秀绒扑通一声跪倒在王先生的门前,在肚子里倒腾了千万遍忏悔的话语,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这短短的五个字。秀绒甚至觉得,与自己所做的那些“缺德”事相比,这五个字都已经很奢侈了。
等秀绒再次直起身子的时候,王先生已经离去,只留下两扇半开着的门板,在风的吹动下,呼呼直响。秀绒想,今天如果王先生不叫我起来,我就绝不起来。哪怕是这样跪一辈子,也赎不完我对王先生所犯下的错误。
二十分钟过去了,王先生依然没有出现。秀绒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动不动。王夫人打前院过,发现门没有关。于是一面叨叨着,这个老头真是的,说了多少次回要关门,就是记不住。真是数驴的!一面来到门口。跪在地上秀绒映入她的眼帘,实实在在地把她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来拉秀绒,嘴里问她道:“这孩子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也不进来,跪在门口干什么,快进屋啊!”
无论王夫人怎么拉,秀绒就是不起来,她对王夫人说,师娘,这是我跟师父之间的事儿,今天怎么说,我都得给师父一个交代。
王夫人劝秀绒说,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愧,但这不都新社会了吗,连敌我矛盾都能解决,咱们人民内部的矛盾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呢!你先起来,咱进屋,好好说话,师徒如父子,哪有隔夜仇呢!王夫人见秀绒仍旧纹丝不动,就故意对王先生说:“我说你倒是出来看看呢,你要罚你徒弟咱捱家里头罚去,你让她就这么着跪在咱家门口,给这大街上来往的人看见了,像什么话呀,再给你带个“复辟封建主义”的帽子,我看你上哪儿说理儿去!
只听得王先生在里面说,你起来吧。
王夫人把秀绒领进堂屋,堂屋的陈设并无太大变化,一如十年前一样。秀绒在堂屋又跪下了说,王先生,我对不起您,求您发落我吧!
王先生板着一张脸,哼了一声道:“我没听错吧,你叫我什么,王先生?你是嫌弃为师了,还是不认我这个师父了,不叫师父叫先生,你这改得也忒快了吧!”
秀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得耳朵:师父,师父还是承认自己的,他没有不要自己这个徒弟!秀绒抬起头来,看见王先生正坐在上首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呢!
秀绒激动的热泪盈眶,不住地喃喃自语道:“师父原谅我了,不怪我了,还是要我的!”
王先生亲自扶起她来说,过去的事儿咱们不提了,心照不宣,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秀绒激动得直颤抖,还在不停地说,“师父我,我……”
王先生大手一挥说,好啦,你,你什么呀你,你今天中午留下吃饭,你师母做的炸酱面,十八种菜码的炸酱面,香级了,一定要吃。
秀绒抽泣着点点头。
“来,俗话说‘饱吹饿唱’,吃饭前,给为师吊吊嗓子,看看你这几年到底进步了没有!”王先生说着操起了胡琴,“要是唱错了,小心竹筷子!”王先生笑着说道。
“自那日与六郎阵前相见,行不安坐不宁情态缠绵……百姓们闺房乐如花美眷,帝王家深宫怨似水流年……愿天下有情人都成姻眷,愿邦家从此后国泰民安。”《状元媒》的二黄原版,悠悠荡荡地飘在小院的上空,一切尽在不言中。
能跟王先生一笑泯恩仇,是秀绒没想过的事情。王先生容人气度,令秀绒颇为感动。她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的为人处世,也要像王先生这样。那些个争名夺利的事儿,她再也不要做了。
可这世间的事都是一样的,你不做自然有别人去做,你看不过眼的,自然有看得过眼的人。世间的诱惑很多,不平的事也很多,到底是洁身自好还是同流合污,就得看个人的选择与定力了。
正当年的筱秀绒进入到北京市京剧团,她牢牢记住毛/主/席/的要求,多排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好戏、大戏,一门心思投入到了对老戏的挖掘、抢救和新戏的创新、创排上来,想着趁自己还能唱、可以唱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