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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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看大阿哥、二阿哥和您,虽然同是因为犯错被拘禁的,万岁爷却想着第一个召见您。”
胤禩的心忽悠地跳了下,仿佛流过一个血块。
“您对凌普,那才叫一个仁义!咱们私下都说,饶是凌普那么一个见利忘义、坏事做尽的小人,您都能大人大量地对他,更何况是别人……”
“魏公公,你留神脚底下。”胤禩想自己这个跟头就是栽在这儿的,更不愿听他这番啰嗦。进了乾清宫,魏珠进去暖阁通报,暖阁的门关着,他进去的时候露了个小缝,胤禩向里面望一眼,见着那明黄的龙袍凤履,宛如一个粉彩器具,把暖阁的窗也映亮了,他心下抖了一下,生怕皇上已瞥见了他的窥探。未几,魏珠让他进去觐见,他站起身来解了斗篷步入暖阁中,此时已是十月暮,暖阁里已经生起炭盆,烤得胤禩身上暖和,却也让人觉得胸闷。他跪下说道,“罪人胤禩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吧。”皇上这一句答得心不在焉,胤禩瞄了一眼,见皇上坐在火炕上,身旁一个西洋乐师正手把手教他摆弄一根两尺来长的黑圆柱管。他退到一边站着,皇上拿嘴吹了几个音,便让旁人都退下了。“最近天冷,你身体可还好?”他问胤禩。
“回皇阿玛,儿子很好。”
“朕听说你二哥倒着了风寒,咸安宫那地方墙坯透风,还不如宗人府呢。”
这算怎么回事儿?胤禩想笑,却不敢妄动,皇上也觉出这话的滑稽来,自己先笑了,胤禩赔笑道,“我跟二哥毕竟年轻,偶尔生了小病也不碍事,反是皇阿玛要保重龙体。儿子听说皇阿玛身上也不爽利,不知可大好了?”
“你看看朕的气色怎么样?”
胤禩头也不抬地回道,“儿子一进来就觉得皇阿玛神清气朗,丝毫看不出染恙的迹象。”
“朕确实没什么,就是你额娘——良妃——近来又犯了心口疼的毛病。”
胤禩的泪很快落了下来,“额娘是心痛,有我这么个不孝的儿子。”
皇上看着他抹泪,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炕沿儿,“坐到这儿来。”胤禩凝涕迟疑,皇上道,“怎么了?小时候不让你坐,你也会自己脱了鞋爬上来。”
胤禩笑了下便过来坐了。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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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细看他的头顶,本该无发的地方已经生出了一层细短的发茬儿,“你头发软,头发茬儿也是软的,随了你额娘。朕的头发是刚硬的,从前孝庄太后总爱摸着朕的头顶说,跟一柄钢锉似的,这可是个犟眼子。”
胤禩道,“皇阿玛是机断果敢之人,儿臣不及。”
“你小时候惠妃总跟朕说,你的脾气像个丫头,细密如发。朕从来不以为然,而今想来,她倒是有几分道理。你是个难得的稳重、谨慎又不乏干练的人,只是太过聪颖又难免误事,你须知道,古往今来多少王孙贵胄,终究都倾覆在自己这一身才干的身上?”
胤禩眼皮忽闪着,像是在思量,皇上问他道,“你说魏武帝当年为什么要立魏文帝继承大统,而没有选择那个会作诗的陈留王?”
胤禩的心一下提起来,皇上竟如此直接地含沙射影,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感到关乎荣辱的大事或许就在俄顷之间决断了,“魏文帝是兄长,魏武帝不愿废长立幼,此其一;曹子建只是文章做得好,治政并未见得比魏文帝好些,反有些书生的轻狂,此其二;魏武帝曾封他为将,让他带兵出征,他却在临行前喝得酩酊大醉,而后又纵性僭越,擅开司马门而出,魏武帝由是知道曹植是个不足以托付大事的人,此其三。”
皇上道,“你说得很好,既然曹孟德已经认定了陈留王是不足以托付天下之人,那么魏文帝又为何屡屡欲将他置于死地而后快?”
“曹丕气量偏狭,工于心计,立储之前尚可以矫情自饰,继承了大统,岂容一个受过父亲重用的弟弟酣睡于自己的卧榻之侧?况且曹植恃才傲物,锋芒鄙陋,又素有文名,要是谋反自立,恐怕天下读过书的人都要归心于他了。”
皇帝点头,“是这话,不过还有一条错在魏武帝,他在世的时候屡屡流露出欲立陈留王为世子之意,却最终没有践行,反而是害了这个儿子,朕却不会那么糊涂。胤禩,期望你能理解为父的一片苦心,你要上进,要有出息,也要安分守己,将来做一个辅弼良臣……这不是为了朕,也不是为任何人,而是为你的额娘,你是她唯一的指望。”
胤禩只觉得心下凉去半截,皇上并不是考他,只是为引个譬喻,将他那无望的心思释于言语之间。皇上复又看了看他,不容置疑地说道,“去吧,到永寿宫瞧瞧你额娘去。”
胤禩退出的时候撞见一个官员,他认得那是李光地,却只扫了一眼,并没过脑子,此时他的心思像一盘打散了的棋局,已经毫无章法。李光地倒低头示意一下,进到暖阁中去了。皇帝见他行礼,招呼道,“平身吧,晋卿,朕刚刚召见了八阿哥,今儿还想再见见二阿哥。”
李光地答道,“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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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皇子们诚心悔过,皇上气也消了,一家其乐融融,咱大清国也能好好过个年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自从太子被废之后,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他们都争先恐后地结党攀附,谋求将来的荣禄,东宫一日不立,那起子人一日不安,朕想趁早断了他们的念头,可是立下一个储君不是小事,一时半刻又不知该何去何从,朕倒想听听你的意思。”
李光地迟疑了片刻,仿佛觉得以皇帝的心机不该问出这么不恰当的问题,但圣上确实在等他回答,便说,“这是皇上的家事,微臣不敢妄言。”
皇上解嘲地笑了笑,“朕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还不清楚朕的意思,朕近日反复思量,胤礽行事骄纵暴戾、丧心病狂,固然可恶,可事后查明是大阿哥魇胜所致,况且他已做了三十几年的太子,他的资格毕竟比别的皇子强些,朕每日都差人到咸安宫问他的话,他确实已经知错了。”
李光地唏嘘道,“皇上的一片舐犊之心,可昭日月。”
“你也知道,废太子之日,朕已上告于天地,下告于黎民,天子的话总不是那么容易翻覆的,朕想,如果让你们推举一个太子出来,以你的看法,谁会是人选?”
“皇上既然心里有数,就不要让群臣们推举了,这岂不是怂恿他们去结党串联么?如果到时候皇上觉得不合意,就更加进退两难了。”
皇上长吁一口气,踱到窗前看那一片肃杀天光,“如果朕真的传旨下去,他们会保谁?胤祉、胤禛,还是胤禩?”
李光地低眉不语,皇上又道,“朕的这些儿子,若论及他们的缺点,胤眩鹾菡┪保返i刚愎贪骄,胤祉书生意气,胤禛刚夬乏柔,胤祺庸,胤佑疾,胤禩……”他仿佛捻佛珠的时候摸到那颗母珠,顿了一下,“胤禩这孩子外相宽仁,内蓄阴忍,柔奸成性,这是其一;他心机重、权谋深,野心勃勃,暗储妄志,未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是其二;再者,他为结党邀心,与胤禟几个勾相结契,名为魁首实受挟制,还没见什么政绩,钱财利益就已经扯不清了,若主持政事,必将受制于人,畏葸不前、举步维艰,胤禟为人贪妄,要是让他们得势,朕的千秋基业恐怕都被他吞下肚去他还嫌不够。立胤禩为储是绝不可行的。朕为他担忧的是,明明无望,却锋芒毕露,反而害了一己之身。朕讲给他了,听与不听,看他的造化。”
“晋卿,”他回身,一脸斩钉截铁地望着呆住的李光地说道,“你听清楚了没有,朕就是这个意思。”
当日胤禩被解了圈禁,回到府中,过几日,胤禟几个兄弟带着福晋到他府上吃酒去,说是给八爷压惊。胤?来得晚了,一进屋发觉不对,“老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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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怎么没来?”
“说是带着福晋到大悲寺进香去了。”胤禟道。
“好没意思的人,非得今儿去呀。”胤?叹道,他不知道胤禵脸伤还没好,所以不敢来。他入了席,开始跟他们推杯换盏,胤禩却一脸沉郁,闷闷地喝着。胤禟看了出来,问道,“八哥今儿是怎么了?皇阿玛前儿跟你说什么了?”
胤禩摇摇头,决计不提那日的事。胤禟又道,“如今真是明朗,皇上让百官推举太子的人选,不消我说,咱们眼下是万事俱备,东风也吹来了,明儿个还不一呼百应?八哥,你可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呀。”
胤禩应景地笑笑,皇上的那番话反倒像渐渐远去的一团雨云,那威慑的力量不是那么清楚了。多少年的苦心孤诣,在这个当口让他放弃,是绝不甘心的。皇阿玛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他不敢细想,怕失了胆量,既然万事俱备,总得放火烧这一回,这兴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福顺儿近前道,“爷,都备好了,您出去瞅瞅?”
胤?问,“什么东西?”
胤禩道,“我今儿想放个灯。”他们出了院子,站在抄手游廊底下,看着下人们把孔明灯点起来,忽听胤禟道,“那娘儿几个也出来了。”他举目看见宝琪她们三个站在清婉居院外头远远看着,小丫头手里灯笼的光明明灭灭,映亮宝琪的脸,犹如一尊玉石雕像。
胤?问,“八哥,你是想给什么人祈福吗?”胤禩沉默不答,胤禟却笑着他的痴。
原来宝琪几个妯娌自在清婉居也做了一桌,宝琪想吃酒,上菜的时候特别嘱咐着,“捻儿,把那坛惠泉酒拿来。”
瑞玉忙止道,“我不吃酒。”
宝琪道,“你这人没意思,哪怕锦端这般沾酒就醉的主儿,今儿也肯给我面子呢。”
瑞玉道,“我是真的吃不得,非要吃酒,就来点穆景远孝敬八哥的西洋葡萄酒吧。”
宝琪戳点道,“怎么还有你这样的,你家已送给我家的东西,你还要追到这里来享用!”
瑞玉道,“穆景远的东西怎么就成了我家的?他淘换来这酒,孝敬了八哥两坛子,胤禟才只得了一坛。”
宝琪道,“怪不得你惦记着。”说罢让人去取了葡萄酒,盛在一个摇铃樽里端上来,又给瑞玉换了个五彩铃铛杯,“这酒跟甜水似的,喝不醉,你且瞧着我跟锦端喝醉了,就留你一个人清醒去。”丫头们已经上完了菜,三人互相敬了酒,都开始动起筷子来,宝琪拿手背碰碰瑞玉,“尝尝这个白扒鱼唇,味儿不错。”
瑞玉道,“你们吃,我在斋戒。”
宝琪佯作对锦端道,“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以往就你爱吃荤。”
“阿弥陀佛,我正学着在家中自受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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轨,受持八关斋戒。”
宝琪笑道,“你戒这个戒那个,岂不便宜了那帮小妻。”
瑞玉推她道,“哎呀,你别没正没经的。我如今也是个自在居士呢。”
宝琪道,“怪不得这几日不见你,原来看破红尘去了。”
瑞玉略有伤感,细细转着那樽铃铛杯道,“我只是为求清净罢了。”
宝琪道,“一看你就修为不够,你看看锦端,人家没有忌讳这个忌讳那个,平日也能够清净自在地处世,人家的清净可是骨子里的清净,不像你嚷嚷着非要斋呀戒呀,拘泥于形。”
瑞玉叹道,“正因为我学不来她,才要用修行克制呢。你们没见,活生生一个人,也是说没就没了,人世无常,我哪是什么看破红尘,我是真的怕了呀。”
宝琪问锦端,“她说什么呢?”
锦端道,“是二阿哥的一个庶福晋,因为牵连上魇镇的事,在热河被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