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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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琪问锦端,“她说什么呢?”
锦端道,“是二阿哥的一个庶福晋,因为牵连上魇镇的事,在热河被处死了。”
“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收了她那个魇胜的东西,她也不会被牵连进去的。怎么也是相好一场,我却辜负了她。”瑞玉扒在桌上哭起来。锦端攥着她的胳膊轻摇道,“你这是怎么话说的,今儿是给八哥八嫂问安来的,别坏了大伙的兴致。”
宝琪自斟自饮,一面道,“让她哭吧,心里有泪,憋着不好。”
“我还跟她说,等回了京师引荐给八嫂认识,以后大伙一道玩儿呢,没成想……”
宝琪听了这话,竟也一阵没来由的悲伤,仿佛在死在热河的那个不知名的女人与自己之间生长出一条彼此连缀的线,这线越收越紧,任谁也撕扯不断,这感触莫名而不可言喻,饶是世间无数丹青手,却一片伤心画不成。她叹道,“命该如此,她是个福薄命浅的人,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和劫数,都不能强求,就像你们都是有福之人,我却不是。”
锦端一直寡言少语,唯有宝琪的这声叹息,她却偏偏接了,说道,“你是嫁了个尚在酣梦中的人,识得须臾境,不辨枕边人。等他清醒了,自然知道你的好。”
宝琪听见这话,仿佛心上的一根刺泡在醋里,化为柔若无骨的一条线,她看着锦端,有头无尾地说道,“我没看错你……可我不像你的兰心蕙质,自然栓得住老十,也不像瑞玉,忍人所不能忍。”
瑞玉爬在桌上,让人以为是睡了,没成想听见宝琪这样说她,就抻过锦端的帕子擤鼻涕,说道,“你呀,拐着弯骂人,直接说我缺心少肺就行了呗。”
宝琪说,“你可不是,你是少有的难得糊涂,你虽然与世无争,却不是不问世事,而是了然于胸的,你能把老九这个浪子收得服服贴贴,恐怕没第二个女人能做到。”
瑞玉为自己申述道,“这叫无为而治!可是却要断臂求生,付的代价也不浅呢
21、十一 。。。
。”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闹,宝琪问捻儿是怎么了,捻儿答道,几位爷在院子里放孔明灯呢。宝琪说好,咱们也去瞧瞧吧。一行人出了清婉居后院的月洞门,远远望见抄手廊下站着那三个阿哥,三人背手站一处,几身金丝锦缎的坎肩被一盏大红孔明灯映得闪闪发亮,身形更显得清朗俊逸,自然发散出一种气势来,俨然就是轰轰烈烈的戏文故事,就是风华正茂的这个年代,就是永恒不败的长庚星。她们与他们遥遥相望,看着这盏孔明灯渐渐鼓胀,蓄够了热气,从仆人的手中升腾起来,慢悠悠地升到夜色中,越来越小,无法点亮这深重的暮色,只是红彤彤宛如眉心一点朱砂。
“糟了,我忘了许个愿。”瑞玉忽然说道。
宝琪、锦端都笑她,锦端道,“不妨事,是放给八哥的,糟蹋不了。”
瑞玉道,“我以为是放给咱们的,男人会喜欢玩这样的东西?”
孔明灯已被树木挡住,小丫头们都出院去追,连灯笼也带走了,四下幽静下来,宝琪若有所思道,“这是放给扇儿的,她怀了胎,今儿恰恰足三个月。”
“啊……也没听你说起。”瑞玉恍然大悟,想要道贺,却觉得对宝琪不忍。
“是件好事,八嫂,给你和八哥道喜了。”锦端道。
“确实是件喜事。”宝琪两把头上的金步摇借月光一闪一闪的,余下的都在暗中,她们只听得她好像是笑了。
有什么可不忍的呢?都是这样的妙龄,花团锦簇,年华正好。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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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一 。。。
女人涂着蔻丹的长指甲小心翼翼地划过那只肥白的脚,拇指和食指轻轻拈开脚趾头,剩余几根手指纤长地张开,围拢过来,像盛开的凤葵花。那只脚的脚缝深处藏着一个大鸡眼,如此突兀,如江南的膏腴风景上生生剜出一个红井,井中夹生着西北戈壁的石头蛋子,是那个微黄的老茧疮口,宛如一颗死不瞑目的灵魂。
女人暗暗一笑,指甲照那片红肿狠掐下去,那脚一哆嗦,抽了回去。
“哎呦,想谋杀亲夫呀你。”男人叫道。
女人放肆地笑了,樱粉色的朱唇弯成一片柳叶,梨涡里蠲了一杯蜜糖,“赖谁呀,活该你。”
男人挺身坐起来,“爷今儿够倒霉的了,一出巾帽胡同就赶上大雪。先前跟那帮孙子们说,你们都蹲远着点,多少避避嫌,这回可真是听使唤,都躲到前门大街去了。我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里多地,没车没轿的,旧疮都磨出来了——这还是康熙五十年跟老爷子上围场长的。”
“这就叫在家不讲理,出门下大雨。”女人倒靠在迎枕上,三寸金莲杵着男人的腰眼。男人被搔到痒处一般,眼底漾出笑意,“我就喜欢你拿脚扛着我,是不是贱呀。”
女人一骨碌爬起来蹬鼻子上脸,“有点……九爷,您答应我的东西,什么时候兑现呀。”
胤禟扬起下巴示意她继续给自己修脚,“就冲这小惦儿样儿你也出息不了。我不说了么,年前给你弄了来。”
“真的啊?”女人两眼一亮。
“爷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不过东西是我给的不差,可别拿出去显摆,尤其是跟莺三瑶五她们俩,你上回显摆你那羊脂玉镯子,回头我又搭进去仨。”
她爬在他脚底下拿指甲锉细细磨着,登时脸色有变,“您说的这是哪一茬呀。”
“不就是博古斋的红珊瑚钿子么。”
“哪儿跟哪儿呀,您不给也就得了,打得什么岔,”她狠狠拈下膏药贴在他脚趾缝里,咬牙道,“谁稀罕!”
胤禟见她急了,反倒一笑,半认真半玩笑地道,“知道我为什么到你这儿来吗,你修脚修得好啊,说来归去,你就是个捧臭脚的。”
女人忿忿地想要说话,动动唇,又咽了下去,兀自挪到架子床里首,靠着两只大箱子坐。丫鬟挑开棉布帘子进来回禀道,“玳姨娘来了。”
胤禟的女人中,没一个像玳二这样姿色平平的。其实因为向来淡施薄粉甚至素面朝天,当她挽起高髻,她倒是有可能让其他女人显得媚俗,但她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她只是质朴,而没有脱俗。更要命的是,胤禟生个圆团脸,于是总爱找小脸的女人,玳二的脸长而弯,像颗蚕豆,更像他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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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玳二原本是宜妃的侍女,胤禟待她确实是待姐姐。
宜妃说,胤禟的十根手指头并不拢,是个攒不下资财的主儿,得找个人管着他,于是挑中了玳二。玳二守财,是山洞里开河,只进不出。可惜面盘露骨,不是旺夫相,自从辅佐了胤禟,他倒越发穷了。京郊的木材厂因为胤禩主持户部需要避嫌,渐渐揽不上活计;关外的人参这几年也落了价,害得他只得暗自疏通,卖官鬻爵,赚点铤而走险的辛苦钱。
未几玳二挑了门帘进来,显然是刚刚脱了雪蓑,带着一股凉气,额发沾了雪水,打着绺儿,像行草的笔画,给胤禟施万福道,“我还说等会子落了身上的凉气儿再进这隔扇里来,这丫头忒利索,马上进来禀报了,怕是带跑了这屋里的热气儿。”
珍六阴阳怪气地接道,“不碍的,玳姐姐,倒好,爷正脑子发烧呢。”
玳二不知道这茬接还是不接,两手指头交叠着,很尴尬。
“别理她,”胤禟盘腿坐在炕沿上,一抖便袍下襟,遮住一双白袜,“大雪天里,劳烦你还来回事,早间我打发丫头去告诉你,雪大就别过来了,想必是她们偷懒没有去。”
“不妨事的,我跟珍妹妹的院子隔得也不远,再说,实在有些拿不准的主意,要讨您的示下。”丫鬟搬了张圆凳给玳二,玳二就着炕沿坐了,对胤禟道,“咱家广宁门外的粥厂子,是不是该歇了?虽说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可眼看到了年下,这南来北往的饥民越来越多,早晚难以为继,只得草草收场,落人埋怨,这倒还好,要是被万岁爷知道了,他老人家说出一个好字,您岂不更是骑虎难下?您是善人,可也得有时有晌不是?眼下咱家的光景……”她想起胤禟避讳提起败家之事,就不便说了。
胤禟听了,不禁失笑,珍六在一旁搭言道,“您别喝着西北风打饱嗝了,一开始跟裕亲王斗气我就说了,玩笑归玩笑,开什么粥厂子,这白花花的银子都打了水漂,还不是自己心疼?再说您能得着什么呀,好名声?这世上最烧手的就是好名声。”
胤禟只是笑,继而问道,“保泰家撤了没有?”
玳二答道,“据说是还没呢。”
他把手拍在腿上,“这孙子,还硬挺着。”他停了会儿,问道,“还有别的事没?”
“重阳前放债收回来的那笔银子,也不够干什么的,眼下有两件事,一件是打点八爷手底下那群外放的京官,一件是给十四爷家修园子,爷掂量掂量那件打紧些,先操持人去办。”
胤禟紧闭嘴唇盘算着,外间穿来女子走动讲话的喧闹声音,他便问道是谁,玳二道,“瞧我这记性,刚进院子的时候遇见雁庭姑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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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捎话给爷,自己就在外间候着呢。是福晋在玉泉山散居,这两天想四格格了,想把姑娘接过去住几天。”
胤禟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俩听听这是个当亲妈的么?红丫儿前两天闹肚子,人都瘦了三圈,刚好些,她又要折腾。寒冬腊月大雪天,她有家不回,还要让我闺女去就和她!她当自个儿是谁呀她!”
雁庭在外间喊道,“爷,福晋没说这就接格格走,只说先问问爷,成的话寻个天好方便的日子。”
“让她死去!还反了你们不成。”胤禟答道。
玳二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碗,捧给胤禟,“您别动气,福晋也是想孩子,一时半会没考虑周全。”
他瞪眼,“想孩子不会回来吗?把自己糊在那野山庙的泥胚里了呀。我看这人真是疯了。”
珍六冷笑道,“还不是让您惯的。说什么为了她,旁人谁也不抬举,咱们倒没什么,末了您得着好了吗?”
“你今儿抽哪门子疯,一样话百样说,怎么回回从你嘴里讲出来就那么臭呢。”胤禟怫然作色。'。电子书:。电子书'
“哎呀,这哪儿跟哪儿呀,珍儿,你少说两句吧。”玳二反倒扭捏起来。
珍六瞧了玳二一眼,“玳姐姐是好人,您快说几句香饽饽话来听吧。只怕就算熬干了也不落好呢。”
玳二未免也要夹枪带棒了,只是她温吞,于是轻声而果决,“让我说什么,我这人嘴拙,没话说宁肯不说,也不会指东打西、语无伦次。”
“还有完没完!”胤禟已方寸大乱,“我今儿进这园子,就是猪油蒙了心。”说罢招呼丫头伺候更衣,出了外间,玳二在后边问道,“二十万两,打点人先给八爷送去?”
“谁说给八爷?先给十四爷。”胤禟夺过丫头手里的羊角灯,兀自出了园子。
玳二以为自己听错了,特意问珍六,“爷刚才说,十四爷?”
珍六气走了胤禟,倒平缓下来,拉起玳二的手,“快瞧瞧,几日没见,玳姐姐瘦成什么样儿了,眼看剩长皮了,你可真是实心眼的人。眼下宗人府修玉牒,他可想起你了?”
“嗨,妹妹原来是为这回事。”玳二道,“这个侧妃我可不敢想。”
珍六撅起嘴巴,显出孩子气,“这回可容不得你,就算你不说,姐妹们也得为你说话了。不是为别的,不吃馒头争口气。”
胤禟去巾帽胡同的外宅,从来不让车架进门。今儿在门口停了车,实在风紧雪盛,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