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明露集-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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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执着--以血的信仰
我知道一头公牛,风抚恤着它带血的皮毛。它知道眼前的这个矫健的人类对它来说意味着什么,带着戏弄的笑意,玩弄它的生命,染了鲜血的利剑。它最后一次冲上去,如同凤凰浴火重生,血染了视野,公牛挣扎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斜斜的影子,它发出最后一次嘶喊,石破天惊。它终于洒下它最后的一滴血,角斗场--它没有辱没它的种族。
我不知道我在书上读到这一幕的时候想到了什么,我看见的是和平鸽在广场上放飞,而我的脑子里是它鲜血淋漓的画面。它执着着去死亡,执着着嘶吼。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观众在鼓掌,我不知道那个角斗士是用怎样的心情挥动双手,而很多人只是读到这样的文字,就想要掉下泪来。我们的眼泪里不是对英雄的赞赏。如果要牺牲它们的生命来换回掌声,我觉得很肮脏。我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在笑着,而世界各地在这几秒内有人死亡。
我无法不为那头死去的公牛讴歌--从战斗到死亡,它的生命似乎就只完成了这样的动作,而即使是这样的动作,它也没有过迟疑,我知道它在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下场。它一次次的奔跑,一次次的怒吼,一次次的将鲜血渐满草地,直到它庞大的身躯重重倒下--完成它的信仰。
有那么一刻,我希望死亡的不是它--我多么希望它可以战胜那个角斗士,战胜这铁的篱笆铁的束缚!谁说螳臂当车的执着一定是自不量力?我也知道它战胜不了的,但是连生命的权利也要被夺去的话,为什么连反抗也不允许了?
我知道它眼中最后的世界仍然是一片鲜红--如果它的一生都在向着这个颜色奔跑的话;我知道它的一生都不曾流下过泪水--如果夕阳的余热要把它身体的最后一滴水都蒸发的话;我也知道,我只是的同情它的时候顺便哀婉自己--如果我已经活得太久忘记自己为什么而活的话。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样的信仰,我也不知道我执着于什么。如果看见弱小动物就会心生怜悯,如果看见别人的不幸就会哀叹自己的悲哀,如果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不问不想。
我知道我有什么样的执着,起码不会在陌生人死去的时候大声哭叫,不会在亲人的葬礼上嘻嘻哈哈,也不会在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思考死神是否依然美丽。
我尝过鲜血的味道,又腥又咸,我也知道这样的味道我无法厌弃。我也知道我珍惜我的生命所以绝不会放弃。我还知道我绝对不会恐惧我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虽然害怕着失去我已经拥有的。
------题外话------
若不是忧能伤人,怎青镜朱颜便老。
——纳兰容若《湘灵鼓瑟》
花开堪折直须折(一)
--这世间只我一人空折枝(一)
怕什么寂寞?我的友人。寂寞里能勾出自由,不寂寞的梦总是在寂寞中精心编织的。
生命中度过的每一天,都是个人传记中的一页,一页写的不好,往往容易毁坏全书,我们没有理由不写好它,正像没有理由践踏自己的生命一样。
我很庆幸我不是在这世间孤独一人的生活,我有我的朋友,我的家人,尽管我们并不美丽并不富有,但是我们拥有着我们的幸福,而别人无法取代。我很庆幸我能够认识到我的幸福,谨慎我的时光,可以不用在我死去的时候痛哭流涕懊悔不已。
--摘自母亲的日记
“这样的女孩子,一定不是人间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子时候的想法。
他有些自惭形秽,他看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几年以前的现在还在穿但是明显已经小了的T裇,她那样干净那样美丽有气质,可是路加却是一个脏兮兮的坏孩子。所以他努力地想要把自己掩藏起来,他知道那只是徒劳。
她径直的走向他,朝他伸出手:“路加你好,我是你的姐姐路简,以后我们就要生活在一起了啊。”
路简是一个国外回来的以优异成绩进入国内知名大学读书的优等生,路加却只是一个刚刚被阿姨强制喝了药还顺便抓伤了阿姨胳膊的脏小孩。
路加只是微微颤抖地瑟缩成一团,躺在床角,用余光偷偷地瞄她。
舅舅说:“小加,别害怕,她是你亲姐姐。”然后舅舅回过头对路简说,“小简,你别介意,他就是这样的,以后熟悉了就好。”
路加和路简是亲姐弟,只不过,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这一年,路简21岁,路加16岁。
路简6岁的时候因为父母离异而被母亲带到了美国,那个时候,路加还是在襁褓里的婴儿。父母的离异对路简来说并没有很大的影响,母亲在美国很快的嫁给了一个白人富翁,路简从小到大过的都是衣食无忧的生活,继父对路简也很好,比亲生父亲还要好。
留在国内的路加没有路简那么好运,路加长大到8岁的时候父亲出车祸死了,路加被寄养在福利院长大,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一个月去看他一次的舅舅。
路简高中毕业以后不顾妈妈和继父的阻挠执意要回国上大学,说什么爱国情怀是没有的,一个从小接受西方文化熏陶的女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多乡土情怀。路简只是想要找到这一个在她记忆里几乎等于零的弟弟罢了。
因为妈妈到美国后有意不和国内的亲人联系,所以找寻路加花费了路简不少时间精力,起码,她在回国一年后才找到路加。只是,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思索过的亲人相聚的画面--喜极而泣、惊愕失措,都没有。
她找到路加的时候,路加蜷缩在福利院最小最暗的一个房间里,瑟瑟发抖。
舅舅告诉路简,路加患有很严重的自闭症。
路简始料不及。母亲在路简眼里一直是很精致很强势的女人,父亲在路简仅存的一点记忆里是一个聪明成功的商人--当初父母选择离婚,就是因为双方都太过精明强势了;至于路简自己,她是在初中高中拿了六年奖学金的全优生,就算到了中国,她也是毫无悬念地考进国内重点大学的人,从小到大拿过无数的奖项。她一向觉得,路家的小孩,就算不是最强势的,也一定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她想,她的弟弟,应该是那种又聪明又帅气在校园里走到哪里的都是焦点的人物。只是,只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她挂念了那么多年的弟弟路加,居然会是眼前这个穿着破旧肮脏的衣服,头发乱蓬蓬地垂到肩膀,看见亮光都会害怕,看见人就会躲起来发抖的孩子。
她心里泛起严重的苦涩。16年,她最亲爱的弟弟,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生活了十六年吗?她开始埋怨母亲的狠心,就这样把弟弟留在中国,遭受这样的苦难。
她环视整个房间,房间里的灯光很暗,大约是路加害怕阳光的缘故,窗帘是出乎寻常的厚重,房间里倒是很干净,路简想那大约是因为房间里几乎没什么家具摆设罢了。一张床,一把小椅子,一个书柜,仅此而已。
就是这样的房间,还是让路简叹为观止,那个书柜--大约任何人看见那一个书柜都是会吃惊的吧,那里面塞满了书籍,路简走近了去看,发现都是推理悬疑类的小说,她笑着问路加:“你喜欢看推理小说?真好,我也喜欢看。借我几本好不好?”
路加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路简,又迅速地低下头去。路简也不以为意,随手挑了几本光看封面就触目惊心的书放进包里。
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路加,是谁给你买的这么多书呀?”路简似乎是有意要挑起什么话题。
但是路加却一点也不配合,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这么一整柜的书,你都看过了?”路简倒是不以为意,继续问道。
路简环视四周厚厚的窗帘以及似乎故意调暗的灯光,说道:“这里光线这么差,看书应该很累的吧,还是说路加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变得跟猫头鹰一样了?”
“你不要总是用这样跟小朋友聊天的口气跟我说话,我不是弱智更不是小孩子,那些书全是我让孤儿院的阿姨帮我买的,我没有上过小学,更不用说中学,我只认识字,其他都不懂,所以只能看书。”路加突然开口说。这是相处了接近大半个小时以来路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路简第一次听见路加的声音。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路加的声音很沉稳,路简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是刚才那一个见到人都瑟瑟发抖的孩子。从这一秒开始,路简就确定,眼前的这个弟弟如果真的是孤独症患者,那也一定是一个天才。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路简在床边坐下,问了一个近乎白痴的问题。
路加却不再回答,低头翻开一本书,灯光那么暗,路简连分辨出书上的几行是几行都困难,路加却看起书来毫无阻碍。
路简不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
路加第一次在人前还能这样保持镇定自若,以往,只要有一个人出现在他距离十米之内,他都会感到恐惧和恶心。而像这样让他觉得安心舒适的,这是第一个。
路加此时完全没有看书的心情,但是却强装无所谓地翻着书页,直到翻了十几页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拿倒书了,路简显然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却只是在一旁笑而不语。
路加把书扔到一边,他有点捉摸不透眼前这个自称他姐姐的人物,但是直觉告诉路加,这个女孩子对他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他承认,他喜欢她的出现。
所以在路简问他想不想和她一起走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头。
路简弯下腰轻轻抱住路加,口中呢喃:“乖,我们回家去,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了。”
路加被接到路简的公寓里去住,这栋公寓离路简的大学很近,是她在美国的继父怕路简住不惯寝室而专门汇款给她买下的,地段很好,应该是价值不菲的吧。
路加到公寓以后还是习惯性缩在沙发的一角,拿余光悄悄打量这一栋在他眼里称得上豪华的屋子。路简问他:“渴不渴?我给你去倒水。”
路加不说话。
“那你饿不饿?我们吃饭吧。”
路加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但是路简给他拿来一份饭菜的时候他吃得狼吞虎咽,显然是饿了,路简看着他吃饭的样子,不由得开心,很是享受的感觉。
公寓其实并不大,但是很精致。路简并没有特地给路加腾出一个房间来当卧房,只是把她自己睡的主卧里的床换成了一张两米多的双人床。原本打算给路加做卧室用的那一个房间,则被一个巨大的书柜给占据了一半,用来装路加那些厚重的悬疑小说。
她对路加说:“以后你就跟姐姐一起睡觉,好不好?”
路加晚上睡觉很早,但是路简却是熬夜惯了的人,第一天住在公寓里的时候,路加抱着膝盖怔怔地盯着路简在台灯下写字的背影,口中呢喃:“爸爸,爸爸。”
路简听到声音,回过头去,撞上路加瞪得老大的眼睛:“你还没睡着啊,我开台灯影响你了吗?”
路加迅速地躺下身子,拿被子蒙住头。
路简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关了灯爬到路加身边,黑暗里路加的眸子依旧睁得老大,路简双手轻轻环住路加,可以感觉得到路加身体的颤抖。路加过于茂盛的头发有一点异味,路简把头埋到路加的胸口,他的心脏跳得非常厉害。
“路加,他们都说你有自闭症,他们还说你智力不正常,但是姐姐知道,你是最最聪明的小孩,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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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
——纳兰容若《水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