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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万水千山只等闲-第4部分

小说: 万水千山只等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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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老歌总勾起往日回忆。婉转悠扬的调子正是邓善治喜欢的。
  邓善治真的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他有卟啉代谢障碍,忌风忌光。皮肤苍白、发色偏淡,长相普通,甚至看起来有些孱弱,但他骨子里透着优雅。古文山称得上是文质彬彬,而邓善治却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嘴角时时挂一缕王子出席慈善晚宴时的微笑。
  那时她说起这首《用情》,邓善治便要把吴莺音那首《我想忘了你》放给她听,然后他屋子里居然真的有架留声机,古铜色的喇叭,贵气十足的木质,漆底和纹路都透着精致。他修长的手指依次抚过唱片架,准确地找到一张黑胶唱片。瘦削的手轻轻摆弄唱臂,唱针划过黑胶密纹,旧时代的气息便弥漫开来,那种如耳畔呢喃的吴侬软语真让人骨头也酥麻。
  记忆中的《我想忘了你》与耳边的《用情》交叠在一起,仿佛两个时空也这样叠在一起。像掉落在云朵上,方玖鲤就这样慢慢沉陷在一种熟悉的幽静、安宁的氛围中,歌声在耳边不绝如缕,却有着夏夜的潮汐或空山人语一样的静谧,不知不觉间反复的、反复的轻敲着人的耳膜┅┅
  空气开始带上淡淡的线香味道,穿堂风过,初夏一下就来了。沉淀着厚重光阴的老房子在湛清的天空下美的像一幅水彩,然而高高的排门和雕花的窗户紧紧闭着,方玖鲤努力抬起沉沉的眼睑,认出这是邓家老宅。伴着一声“吱呀”楼上一处的窗户被推开,白色的纱帘立刻如云般飘出,紧接着一扇扇门、窗全部次第打开,沉闷的关节转动声灌满双耳,一重重白色帘幕飞舞起来,连微醺的夏风也在刹那间转了性,狂猛地舞乱她的长发。
  心里升腾熟悉的焦急,穿过熟悉的廊道,扶着熟悉的木梯,抵达熟悉的房,乱风间邓善治宁静地靠坐在软绒椅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膝上放着大部头的精装书。
  他的唇微微动着,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方玖鲤知道,那唇形是“小鱼”。
  小鱼,小鱼……他就坐在那里一声声地唤她。方玖鲤不由觉得鼻子发酸,五年,他都不曾入梦来,今天他来了,竟然还是那样温暖、亲切。
  怎么会这么真实呢,他好好地在她眼前,就像从没离开过:“哥哥。别坐在风口上啊。”
  她自然地走过去帮他把窗户关上,窗帘拉上。
  邓善治拉住她的手,合上书本,拉了一张椅子让她坐下,轻抚她的头发,跟她说话,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但见他修长的手轻拍着胸口,知道是叫她放心。
  他拉着她手走出房间,走过檐廊,湛清的天空清澈得让人感动,像一块通透的蓝玉,屋檐上
  摇曳的纸灯笼都被换做一条条翻飞的银色幡旗。这时微微湿润的风送来了若有若无的散碎铃声,像冬夜踏在薄雪上的跫音,微弱得就像节庆燃放的线香小草散落下的星屑。
  病弱的他竟然跑起来了,频频回头对她微笑,笑容那么和煦,就像终于挣脱了束缚,要带她投奔自由。耳畔又传来那似有若无的细碎铃声,方玖鲤回首去找,下一秒已一脚踏空,惊惧间握紧他的手,原来他竟带着她踏风而起,像宫崎骏动画里的魔法师豪尔。
  即便知道身处梦境,她也惊讶极了。
  蓝色的天幕下,他牵着她缓缓上升,下面是水墨般的青池小院,里面立着古朴花架。他扶她坐在邓宅主屋乌灰的瓦上,看马头墙上飞檐翘角,看檐下七踩斗拱,看人间闾阎扑地,看巷间青石板路。
  方玖鲤把头枕在手臂上,手臂抱膝,拿眼睛偷偷瞄他,他依然穿着那件舒适的白色细亚麻衬衫,但是他站立的样子不再病怏怏的,而是英气勃发。
  “哥哥,你……不一样了……”
  邓善治淡然地一笑,眸子缓缓地合上,又轻轻地打开,清晰印着她的脸,亮亮的,像明净的月亮,无声的栖息在天空一角┅┅就这么把手一挥,层层瓦片如浪般飞起,白色幡旗落下化作条条波纹,霎时间江南的景色、雅致的小院、繁茂的花架,都如镜花水月被波澜抚皱,一切幻象都沉入深黑的潭底。
  恍惚间,似乎有一股巨大的暗流在撕扯,接着便听到了嘈杂的雨声和巨浪拍岸的轰鸣声,耳朵的疼痛和压力逼得她呼吸困难。
  然而身边的邓善治却露出了魅惑的一笑,他躬身一跃,化作一尾白色锦鲤,反身载她游出水面,方玖鲤抬眼一望,飞流直下的雨线,奔腾东去的江河,横跨天际的彩虹尽收眼底,好一派阔大的景象。
  邓善治将她放在海中巨石上。
  水面哗啦啦响成一片,升起九股磨盘大的水柱,旋风般直冲霄汉。邓善治悬停在水柱之间,风翻动他的浅色发丝,瘦削的脸线条分明,眼神前所未有的凛冽,像一个叱咤风云的王者。
  蓦然地,心被重重地揪住了,他是在告诉她,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病弱的人,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啊。
  因为,他已经,不在了啊。
  对着那张苍白却温暖的脸,一种发自内心的震荡,令她鼻翼起伏,泪水沾湿睫毛。想起《小岛惊魂》里男仆人对妮可基德曼说的那句“我的嫂子本来有风湿,可是有一天就不治而愈”,那一天,就是死亡的降临。
  “哥哥,你怪我吗?”
  邓善治看着她,露出心疼的神情。
  “对不起,对不起……”封尘了五年的歉意终于在此时送出。
  他眼神的深深地一触,泛起柔情,脸色似乎不再那样苍白。
  就这样缓缓地落下,低吻她的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主要人物就都到齐了。

☆、婚礼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夜的梦魇暴露了她心中的愧疚。
  说起来,五年间她都没去拜望过他的坟冢。翻开记事本,细数行程安排,她想找个时间了了这心愿。
  这时小花敲门进来告诉她,有人过来取消了原订于今天的预约——正是昨天那对预备做新婚咨询的夫妇,同时小花还送上一个别致的红色信封。
  “那位女士请我一定带给你。”
  方玖鲤怔怔地看着,忽然生出几分胆怯来,不敢伸手去接。
  打开来,果然是一张正红的卡片。
  那张卡片红得美,厚实的纸质、烫金的压边、精致的镂空雕花,典丽、大气,果然很有梁芙的味道,方玖鲤望着就有些出神。她垂眸看手中的请帖,墨色的笔迹,“江”字的三点水,点点分明,工整娟秀,或许出自是梁芙或某位秘书的手笔吧。如果是古文山,横勾铁划,三点之间必然有漂亮的连笔,中间的一点稍稍突出,就像他本人漂亮的侧脸。
  摇摇头驱散记忆,缓缓打开来,“古文山”“梁芙”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日子定在十月。十月,很好兆头,可以寓意“十全十美”,同时又是仲秋时节,收获的佳期,少了九月绿褪叶黄的感伤,又没有十一月万物肃杀的逼迫,正适合一段感情瓜熟蒂落。
  说起来,应该是他们俩给她做了一场心理辅导吧。此刻的她就像一个潜逃万里的嫌犯,在度过无数个担心受怕、辗转反侧的夜晚后,终于被警方找到,一对结实的手铐牢牢地为这场辛苦的逃亡画上了句号。从此便可安然入狱,踏实度日。
  小心地收好请帖,也收起唏嘘,开始一天的工作。
  临近下班时分,开始整理这一天来记录的文档,打开抽屉竟又看到那张正红色的喜帖。
  方玖鲤呆呆地看一会儿,把它放进包里,出了门。
  中秋的傍晚,夜凉如水。万物俱寂的陵园,一束新鲜的血色山茶花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大理石碑身边。方玖鲤跪在台阶上,在心底一笔一划地描摹那个熟悉的名字:邓善治。直视碑上的相片,手指微微有些发颤。相片中的他没有表情,五官生硬,像座蜡人,是什么时候拍的照?和记忆中的他那么的不像。正红的喜帖与杂色的纸钱在火焰中化灭,纸灰纷飞,记忆的片段也漫天飞舞。
  窗帘被晚风吹地猎猎地响,他抱着右膝倚坐在窗台上,左脚尖懒懒地点地,拉出修长的腿线,月光照着他的时候,他看起来不会那么瘦,丰腴一些,健康一些,整个人透着一种古典柔和的味道,其实真的很漂亮。
  可是他突然就那样从窗台上坠落下去……方玖鲤双手合十,护住鼻子,鼻翼起伏着,那画面频繁闪现,她扛不住了,扛不住了,眼泪滚滚而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在心里千呼万唤。
  城北的望山区是城市的肺,绵延的绿色聚在这里,不曾被钢筋水泥的铁蹄踏过,在城市规划图里美得像一块通透的玉坠,政府斥巨资在这依山傍水的灵地打造了一方精致的古典园林——织锦园。
  婚礼设在这里,中式的。一出主干道便看见大红的织锦缀满道旁路灯,绣着“鸾凤呈祥”“珠联壁合”等纹样并文字,高调得令人咋舌。无论是古文山还是梁芙,印象中言谈行事都是冷然淡雅的,没想到他们的婚礼却如是这般。随着路引,迈过三道园门便可以看到织锦园最负盛名的那棵樱花。据说这樱花树龄已逾百年,枝干粗壮,冠如巨伞,堪比榕树,花期盛时可荫庇二十余户人家一同赏花。现在是十月,花期过了,也就见不到那纷飞的花雨了,方玖鲤正惋惜着,一脚迈入园门,身子还未让进去却已看见一树嫣红,春光摇荡,竟挂着满树的红丝带。
  “您也挂一条?”负责迎宾的美女送来丝带。
  方玖鲤握着丝带,这才明白这老树已被装饰作了许愿树,淡淡道:“不了。”
  话虽然出口,下意识里却握着红丝带没有还的意思。
  大学时头一回逛庙会就是跟古文山去的,望着天后庙旁大红的许愿树,当时就要挂一条,却被古文山三言两语给拐到美食街去了。
  方玖鲤握着丝带,嘴边浮出浅浅的笑。
  那就写一条吧,她想。
  婚礼马上要开始了,新娘已经跟着化妆师进了化妆间补妆,婚礼督导派了伴郎关武胜来楼上叫新郎候场。关武胜是古文山的大学舍友,人生得虎背熊腰,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又因为姓关,叫“武圣”,宿舍排行第二,便得了个雅号叫“关二爷”,当然有时同学们也叫他“二大爷”。关武胜上得楼来却见古文山倚着栏杆,出神地望着楼下,于是说:“老三,该上场了,想什么呢。”
  古文山转过头来,表情很微妙,眼里擒着一股促狭似的喜悦。
  看到这平素刻板的脸竟难得一笑,关武胜一时也好奇起来,走到栏杆边张望起来:“什么这么好玩?”
  “没什么,走吧。”古文山拍着他的肩,余光又落到红云朵朵的樱花树下。
  没想到她竟会来。嗯,礼服很好,酒红很称她的肤色。她站在树下,葱白的指节托着根红丝带,而千万道红色就在她的头顶,飘扬在风声里,像一簇因她而起的巨大焰火。
  那时候,她还没有这份艳色。穿着宽大的校服白衬衫和及膝的校服短裙,站在台上假正经地做着自我介绍。
  这就是入学统考总分第一的那个方玖鲤?居然让从小到大都是第一的他屈居第二,当然是逮住机会就要捉弄她的。
  可是她居然很有气势地反击他:“你还是好好担心自己吧,有我在,你一辈子都别想得第一。”把男生们乐得直拍桌子,起哄声更大了。
  古文山家道中落,过早地见识了世态炎凉,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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