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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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应崇优花费了一番功夫,想要纠正他这个不合常理的习惯。
「我是有事情要跟你商量啊,又不是过来玩的,干嘛又摆出夫子的面孔来了?」面对一脸严肃的枢密学士,阳洙把整个身体都摊靠在小院正厅的太师椅上,放松得完全没有形象。
「陛下,虽说现在没有旁人,你也要注意……」
「好啦,我都累了一天,让我先喘口气。」
应崇优摇头叹息,但一看见他满脸的疲态,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软,走上前去,施展师门手法,为阳洙按摩筋骨解乏。
「对对对,就是这个地方……再揉揉……真舒服,我觉得还是就这样跟你在一起好,轻松啊!」
「陛下,如今不比当初,您在臣面前还是自称『朕』比较好。」
「可是我都习惯了……」阳洙看一眼应崇优即将板起来的面孔,无奈地一摊手,「好吧,有人在的时候我一定注意。」
「何必分人前人后那么麻烦,要改就都改,您也方便啊。」
「可是我觉得,在你面前自称『朕』,好像有些高高在上,生分了似的。」
应崇优淡淡地一笑,「感情的亲疏,在于心,不在于言。陛下对臣的信任,臣对陛下的忠心,是不会随着一个称呼的改变而改变的,对不对?」
阳洙晃晃脑袋,苦笑了一下,道:「夫子多会劝人啊,我敢说不对吗?哦,不,应该是……朕敢说不对吗?」
「还有,以后陛下有事要找臣商议,请派人来传召,不要再亲自来臣的居所了。」
「我……呃,朕……朕以前想找你,可都是自己去……」
「以前是在宫中,皇上驾临皇后殿是很正常的事情,可现在我是您的臣子,再这样做就不太合礼数了。」
「又是礼数……」阳洙翻了翻眼睛,「礼数就那么看不惯我们两个亲近啊,等朕有空,一定好好收拾收拾这个礼数!」
应崇优看着这个耍性子的少年,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一点点窝心的感觉,不忍再继续向他说教,改了话题,问道:「陛下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情跟臣商议?」
听他这样一问,阳洙立即收住笑容,「魏王今天单独求见朕,为方盛说情。」
「方盛纵容部下在渭州城施暴,罪行不是已经坐实了的吗?」
「罪证确凿。他和郑嶙两个将军同时率部进渭州,分管东西两城,人家郑嶙军纪严明,整个西城井然有序,可他的东城呢?烧杀奸掠的事件发生了不下十起,竟不加丝毫约束!」
「魏王求情的理由是什么?」
「他说方盛的本意是想对渭州略施薄惩,用于警示其他州府,不得再附逆孟氏,对抗王师,所以情有可原,应当准他戴罪立功。」
应崇优沉吟了一下,深深看了阳洙一眼,轻声道:「陛下以为呢?」
「哼。」阳洙冷冷道,「原本抵抗王师的,只是府君和官兵而已,可如果像方盛那样警示下去,恐怕下次王师再攻城时,参与抵抗的就是满城军民了!」
「听起来陛下早已有了决断。不过既然说要跟臣商议,当然是有迟疑不决的地方了?」
「唉,」阳洙叹一口气,「朕很清楚方盛绝不该赦,可是我……朕毕竟才来平城不久。有什么资格诛杀大将呢?」
应崇优沉思着,缓缓点了点头,道:「的确有这方面的顾虑。方家世代将门,在军中关系甚广,陛下初来乍到,威权还是不太够啊。」
阳洙露出沮丧的表情,将头向后一扬,抓住应崇优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额头上,心绪显得有些低落。应崇优微微笑了笑,修长的手指移到阳洙太阳穴处轻轻揉动着,低声道:「可是,所有事情都有开始,此次渭州之战,您一直位于战事最激烈之处,身先士卒,半步也未曾后退过,那些血战出身的将军们对此都极为感佩。只要陛下继续努力,那么假以时日,您就一定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锻造这支军队,使它最终成为真正的天子之师。臣毫不怀疑这样的一天必将来临,陛下您呢?」
阳洙在坐椅扶手上用力一击,道:「夫子都相信,朕自己怎么会不信?」他回身握紧了应崇优的手,表情已稳定了下来,「什么事都一帆风顺,本来就不可能。既然方家的关系要考虑,魏王的情面又不能不给,那这次朕就忍了。不过方盛虽然可以不死,但杖责降职的处罚不能也免了,还有那些实施暴行的当事者,必须要杀。朕不能让天下人以为,朕对于此类罪行所持的是姑息容忍的态度!」
「要让天下人明白陛下的态度,除了罚以外,还可以奖啊。」应崇优挑了挑眉,用淡定的口吻道。
「奖?」阳洙怔了怔,细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连声道,「不错不错,郑嶙军纪严明,安抚百姓得力,朕明日就下旨,好好封赏他!」
应崇优笑道:「那臣就先代郑将军,多谢陛下隆恩了。」
阳洙也笑了起来,长长吐一口气,伸了个懒腰,道:「跟你聊过之后,整个人都舒坦了。刚才进门的时候,还有些头疼呢。」
「陛下近来事务如此繁忙,更要注意饮食与睡眠。既然事情已经商量完了,您也该早些回去歇息,明天还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呢。」
「快二更了,朕今晚就在你这里睡吧?」阳洙用充满希翼的眼神看向小院的主人。
「不行!」应崇优几乎是本能般地立即否决,「茳冕院离这里又不远,请陛下移驾回去。」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阳洙不高兴地斜了他一眼,「历代君王到臣下的居处留宿的时候多了,怎么到朕这儿就不行了?」
因为第二天要举行天子阅兵典,应崇优担心让阳洙怒气冲冲回去会影响他休息,导致次日精神不好,所以态度不像以前类似情况时那么坚决,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柔声哄道:「其实让陛下在此留宿,本是无碍的。可您也知道,在君王面前得到特别荣宠的人,总是容易招来嫉恨。陛下若真是为臣着想,这些破格的恩宠,还是少赐些为好。」
「谁敢嫉恨你?」阳洙立即竖起了眉毛,「是不是有人……」
「不是不是,」应崇优赶紧道,「现在自然是没有的。只是古往今来有太多的例子,臣自己有些多心罢了。不过臣的意思,相信陛下也能够理解吧?」
「你放心,」阳洙盯着应崇优的眼睛,认真地道,「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样的事,只要有朕在,就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朕会永远保护你,让你安安全全、无忧无虞地留在朕的身边!」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条珠链来,塞进应崇优的手中。「你拿着这个。从今往后,要是你发现谁想害你,就从这链子上摘一颗珠子来叫朕杀了他……」
「陛下……」应崇优始料未及,有些哭笑不得地叫了一声。
「你听朕说完嘛。以后,只要你拿出这珠子来,朕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到时你叫朕杀谁朕就杀谁,绝不问你为什么,更不会要你拿出什么证据来。这串链子这么长,应该够用了吧!」
「陛下,别这么孩子气了,你家夫子是杀人狂吗?」应崇优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低下头在珠链顶端摘下三颗圆润的珍珠,珍重地收进怀中,再轻轻将它又重新系回阳洙的腰间,低声道,「陛下的盛情,臣还真舍不得全然推却。只是臣不太喜欢杀人的,不如这样吧,这三颗珠子呢,就算是三条人命,无论这三条人命臣是想杀也好,想救也好,只要到时候臣拿出珠子来,陛下就一定要恩准,好不好?」
阳洙叹一口气,将应崇优的一只手合在自己双掌之间,轻轻地摇了摇,「你呀,就是太温和了。不过也没什么,朕会替你留心的,这次就依你吧。」
应崇优展颜一笑,就势将阳洙从座椅上拉了起来,一面向门边引导,一面道:「那就多谢陛下恩典了,不过时候真的不早了,臣可不想在明天看到一个精神欠佳的天子,回去睡吧。」
这次阳洙没有反抗,顺从地向门边走去,口中道:「朕也想好好睡一觉啊,可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仿佛累过头了一般,身体明明很困倦,却总是无法顺利入睡。那么大的屋子,周围只有一些伺候的人,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又冷清又寂寞……」说着说着,年轻皇帝的声音低了下去,表情沉郁地垂着眼睛,偷偷在眼睫底下观察自家夫子的神色。
对于阳洙撒娇的小伎俩,应崇优心知肚明,不过看着他落落寡欢的样子,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心疼,脚步慢慢就缓了下来。阳洙正暗自心喜,突然听到应崇优道:「那这样吧,臣陪陛下回寝居,等陛下睡着了再走。」
「啊?」
「走吧。」应崇优不再多说,径自先到门外,吩咐道,「陛下起驾了,车轿伺候。」
外面有数人应诺,不多时,一辆朱轮黄盖的龙辇已驶到院前,应崇优亲自上前掀开车帘,回头道:「请陛下上车。」
阳洙没奈何地坐了上去,刚想回身拉应崇优一把,车帘已放了下来。
「起驾吧。」
「哎,你呢?」阳洙一把撩开车帘,急急问道。
「臣步行随驾。」
「这么天寒地冻的,你上来一起坐吧?」
「岂有君臣同车的道理?」应崇优的口气绝不容商量似的。
「那朕自己回去好了,你不用送……」
「臣已答应陪伴陛下,怎可食言?」应崇优仰脸笑了笑,月光下清韵如雪,看得阳洙不由自主地一呆,怔忡之间,龙辇已动了起来。
因为此时旁边已有不少侍从护卫在场,阳洙知道再多说会惹得应崇优真的生气,只好闷闷地坐了回去,时不时从侧边的小窗向外看一阵。
入夜后就开始飘落的小雪已渐渐变得密集,不多时就在随行车外的应崇优头顶肩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幸好茳冕院并不远,不多时就到了,阳洙匆匆进了屋,就命人拿干布巾来给应崇优擦头,并拉着他到火盆前暖身。
侍女们早就熏好被炉,备了热水香胰,连珠般捧上来,伺候阳洙洗漱。
「这么大的雪,你别回去了。皇帝赐臣下留宿,不算太违规矩吧?」
「更大的雪也见过,臣哪有那么娇贵。」应崇优擦干头发,微笑着看阳洙洗漱完毕,换上睡衣,这才缓步上前,将他推到床边,「请陛下安歇吧。等陛下睡着了,臣才能回去休息不是?」
阳洙心知这次又拧不过这位天下最温和却又最难摆子的夫子,只好乖乖地躺下,盖上被子,嘴里嘀咕道:「反正你最厉害,朕不过随口抱怨两句,你就冒着风雪来来去去,还一定要守着朕睡着……存心就是要让朕以后再也不敢了!」
「您别多心,」应崇优在床沿边坐下,将有些发凉的手指压在阳洙额前,轻声笑道,「臣陪您回来,只是想让您好好睡一觉。您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就闭上眼睛,调理气息,安安稳稳睡一夜,明天让臣看见一个精神百倍、威风凛凛的皇帝陛下,好不好?」
阳洙深深地看他一眼,嘴角向上微微一弯,道:「你呀,每次问朕『好不好』的时候,其实根本就已经没有说『不好』的余地了……朕当然只能说,好,怎么会不好呢?」
应崇优不禁笑出声来,摇摇头,轻柔地用手掌将阳洙的眼睛盖住,再慢慢拿开。满意地看到他已听话地闭上了眼皮,这才替他掖了掖被角,有节奏地拍抚着锦被下的身体。
阳洙很久没有被应崇优如此温柔地拍哄着睡觉,心里顿时暖融融的,感觉十分舒服,不知不觉间睡意便涌了上来,鼻息渐斩低缓。
在坠入梦乡前的恍惚中,他伸出手来,抓住了那角拂在床边的衣袖。
片刻后,应崇优停下拍抚的动作,凝望着那张刻骨般熟悉的脸。
睡去的少年容颜,宛然与初相见时没有多大的差别,一点儿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