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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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极度的惊诧,应崇优愣了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完全忘了周边的混乱,只是死死地盯着阳洙的脸,嘴巴不自觉地微张着。
「这个样子虽然可爱,但你也要眨一眨眼睛啊……」阳洙微微笑着,用手捧住他的脸颊。
「陛下……」
「嗯。」
「阳洙?」
「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句话一问出口,应崇优猛地回过神来,双手用力揪住了阳洙前胸的衣服,「魏聿平一定会在沿途布下探子,你不可能在他没察觉的情况下率大军前来的!」
「没错,所以朕没率大军,朕只带着五百精锐,悄悄跟来的。」
「你疯了!」应崇优怨声吼道,「这里有十万大军,你居然只带了……带了……」
「是啊,这两天没见着你,的确快疯了。」阳洙凝视着应崇优的脸,眸色幽深,「虽然明知道你不会有事,但还是不该让你来,随便你说什么,都不该让你来……」
应崇优这时已没什么情绪仔细听阳洙在说什么,他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拼命地想着脱身之计,情急之态,比他自己独自遇险时要强烈数倍。
「你别慌,崇优,先静一静好吗?」
「我怎么静得下来?你这五百人再是精锐,也挡不住平城军十万人啊……」
阳洙傲然一笑,缓缓道:「朕倒想看看,这十万人中,真正想要背叛朝廷君主的,到底有多少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错,大部分将士并不了解情势,只是依上峰之命行事,可越是这样,你反而越是危险,你是至尊天子,怎么能这样欠缺考虑,轻身犯险呢?」
阳洙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他:「你这么担心,只是因为朕至尊天子的身份吗?」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争这个?」应崇优又急又气,几乎忍不住想要在他头上敲打两下。
「好啦夫子,朕就让你看看朕这个至尊天子,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吧。」阳洙说着,放开搂在应崇优腰间的手,向四周围成环状抵御来兵的手下高声道:「鸣号,放箭!」
一声令下,五百精锐中有数十人从背上拿下号角,另有数十人弯弓如月,四下射出火箭。
号声雄浑高亢,曲调婉扬,正是王师御驾专用之音,代表圣驾在此之意,同时,四射的火箭也箭不虚发,落在周边帐顶之上,一时火光四起。
阳洙唇边浮起一个高贵冷傲的笑容,将遮身的披风一褪,足尖用力,已跃上了身边最近的一个大帐篷的顶端,稳稳站立着,扬声道:「平城诸将,不认得朕么?」
他语调平缓,但使用的是浮山运气传音之法,兼之高地空旷,满营将士大部分都能听见,又加上王号大作,如风鸣龙嗥,一时间全军震慑,冲天的喊杀声竟因此静默了下来。
于十万叛军中亮出身份的少年天子,立于帐顶,在四周火光映照之下,龙袍王冠的身姿巍巍,直如满身锦围绣绕,光华耀眼,凛然不可轻犯。虽然他的面目不是十分清楚,虽然平日也很少在近处见过他,但呆呆怔住的平城将士们,还是不由自主地立即相信,那一定是真正的皇帝亲临。
满面铁青之色的魏聿平,终于在此时冲到了羽林军的环围之外。在阳洙的示意下,五百人后撤为半圆队形,护卫在皇帝身后及两侧。
「魏聿平,见了朕,你竟敢不拜?」阳洙冷冷道。
魏聿平咬咬牙,知道此时硬说他是假的,只怕也无人相信,一横心,高声道:「你不念我父王扶持恩德,数年欺压。我平城上下已是忍无可忍。既然昏君失道,则锦绣天下人人可得之,我何必拜你?」
「天下人有眼有耳,失道二字,岂容你信口胡说。」阳洙声色不动,只是目光锐利如刀,「你一人要反,朕不在意。不过这平城军上下十万人,朕却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住口!」魏聿平双眼发红,手托平城王印,向上一举,厉声道:「诸将听令,昏君并无大军相护,给我拿下!日后得了江山,与诸位同享之!」
应崇优一惊,不由向前迈了一步,却被人从后一拉,又拍了回去。
「……三师兄!?怎么你也来了?」
「嗯,」杨晨轻轻应了一声,「你不要着急,静看就是。」
此时在魏聿平的目光逼慑下,平城诸将都有些犹豫之色,只有两人素来是他铁杆心腹的将军,毫不迟疑地拨剑出鞘。
「好,好!命令你们的人,给我当场格杀昏君!」魏聿平见有人听命,立即哈哈大笑,但笑容刚布满脸上,立时便僵住了。
那两柄刚刚出鞘的利剑,端端正正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阳洙却看也不看这边,反而将目光平缓地扫向远方,静静地道:「朕犯险前来,为的就是给你们机会。从现在开始朕数三声,三声之后还手握兵器站立着的,朕必视为叛军!」
远处的人看不见内圈发生的事情,但皇帝的声音却清晰入耳。「一」字刚刚出口,已有大片大片的人丢下兵刀,屈膝跪下。在这样的情势裹胁之下,纵然还有人心怀犹疑,也不得不随大流而行。从站在高处的阳洙眼里看来,千帐灯火下黑压压的数万将士,宛如被疾风吹过的麦浪般尽皆低下了头,拜伏于皇权之下。
须臾之间,没有刀光血影,首犯已然被制,十万叛军解甲低头。在雷动的万岁声中,阳洙飘然纵身而下,唇边含着至尊无上的清冷笑容。
可一直凝目看着他的应崇优,却在此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冷吗?」杨晨在耳边关切地问道。
「不……不冷……」应崇优低低应了一声。
阳洙已缓步走到被按翻在地的魏聿平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
「原来……原来平城军中,早已有你安插下来的人……」魏聿平咳了两声,容色凄厉,「难怪我会输……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十万平城男儿,自然全都是朕的人,你才知道吗?」
「可是……你明明可以……早就处置我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
「朕的心思,你不配知道。」阳洙冷冷一笑,将足边的一柄利剑踢到了魏聿平面前,「不过你既然身为王爵世子,朕给你全尸。」
应崇优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正要上前,却被杨晨紧紧拉住。
魏聿平发丝零乱,环视了一眼四周,眸中涌上滚烫的泪水。剑柄就在他苍白的手边,闪着冷硬的光泽。
「一人做事一人当,反叛的人是我,不关家父舍妹的事……」
「不必多说,怎么处置你的家人,那是朕的事。」阳洙语声如冰。
魏聿平心知苟活无望,咬牙闭眼,当奔流的泪水跌落在地面时,颈血已飞溅而出。
「兵士无罪,但你们为将者,却盲从附逆,其罪不小。」阳洙的目光只在魏聿平的尸身上瞟了一眼,就缓缓落到其他伏在地上汗落如雨的大将们身上,「不过朕既然已经当众恩赦过了,便不会食言。你们通通降级三等,仍各安本职。日后再出现有违臣守之事,再重罚不饶!」
附逆之罪,若遇上残暴之君,是一定会灭九族的,因此虽然皇帝已出言赦免,众将还是战战兢兢,惶恐不安,连谢恩之声,都抖得不成样子。
阳洙却不理会,扬声问道:「魏王何在?」
「回禀陛下,」方才出剑制服魏聿平的一个将军上前道,「在后帐中,末将命人看守着。」
「放肆,老王爷是什么身份,你竟敢如此无礼,还不快请来!」
「是!」
「魏聿平的尸体先抬到后面。」
「是!」
未几,魏王被人搀扶着,白发零乱,神情委顿地走上前来,颤颤地向阳洙行着叩拜之礼。
「平身吧。」阳洙看向这个老人,面上也露出不忍之色,上前搀住了他的手,怨道:「魏王,朕是你一手扶持的,虽然君臣间常有分岐,但这份恩德朕一直是记着的。你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肯明跟朕说,非要压在心中呢?」
被皇帝温言一问,魏王霎时泪如走珠。但他毕竟是多年老臣,虽然心惨神伤,但气度犹存,拭了泪叹息道:「事已至此,老臣无话可说。老臣虽无谋逆之心,但行止有亏,教子无方。陛下不必挂念旧情,依律治罪就是了。」
「魏聿平已然伏法,你可知道?」
「老臣知道……」
「魏聿平纠集叛军,意图弑君,依律该当何罪?」
「依律凌迟……诛灭九族……」魏王面色如雪,几乎站立不稳,只是神情依然宁静。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圣上恩德,赐他自尽……」
阳洙低下头,来回踱了几步,又问道:「朕命他自尽,老王爷可明白朕的用意?」
「老臣感恩……」魏王终于撑不住,双手掩面,语声悲切,「逆子带累全族,罪不容赦,陛下仁厚,只望留我次子性命,以继魏氏香烟……」
「老王爷,」阳洙伸手扶住他,长叹一声,「议亲,你是国丈之身,议贵,你是一品王爵,议功,你是中兴的老臣,朕何忍让你身受丧子之痛?只是群臣有目共睹,朕也不能就这样算了,所以魏聿平一定要死。至于你的亲族就不诛连了。老王爷的王爵要交还,降为君侯,朕派人护送你回平城封地,安养天年,俸禄仪仗,仍按王爵礼。你的次子就留在膝下尽孝,只是不能袭爵。魏妃已是朕的人,此事不会干连到她,你就放心吧。」
虽然猜到阳洙会予以特赦,却没料到竟会恩宽到这个地步,魏侯颤颤地拱着手,只是流着老泪语不成声地谢恩,别的话半句也说不出来。
阳洙见他年老难支,又安慰两句,派人小心搀去歇息。一旁的平城诸将见连主犯的亲族都一概赦免了,这才相信皇帝是真心恕罪,并无秋后算帐之意,不由齐齐松一口气,连连叩头谢恩,各自去整肃自己的部下,拼了命地要显示自己忠心能干,生怕再出半点差池。
一场血腥内斗被消于无形,阳洙对自己的手法很是满意,不由有些自得地回头去看应崇优,谁知目光逡巡了几圈儿,也没找到夫子的身影。
「应少府去哪里了?」
「回陛下,刚才魏王爷被扶走后,应大人就跟着一起过去了。」
阳洙嗯了一声,胸中略有不快,但也知道应崇优就是那种喜欢雪中送炭的人,便没再多说什么,自己先回帅帐休息了。
不过尽管皇帝没有明说,但随侍在御前的都是些伶俐机敏之人,早有人飞快地奔到魏王帐中,跟正在劝慰老人的应崇优说陛下在找他。
「应大人快去吧,」魏王赶紧道,「老夫见的事情多了,能撑过去,没事的。」
应崇优也没奈何,向那侍卫答应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先去,我随后就到。」又转向魏王劝道:「老王爷能够不再理凡俗中事,安养天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世子虽亡,好在膝前还有佳儿,您就节哀顺变吧。」
魏王含泪苦笑道:「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老夫心里明白。只是可怜小女,受了娘家连累。日后在帝都御前,还望大人多多照顾。」
「老王爷不必挂怀。家父与您多年交好,晚辈岂有不尽心之理?何况娘娘贵为一品妃,又已生下皇子,后宫中不会吃亏的……」
「小优,别让皇上久等。」陪同前来的杨晨知道阳洙的脾气,见应崇优还要再劝,不由催促了一句。
「是啊是啊,陛下有召,应大人还是快去吧。」魏王打点精神,起身相送,应崇优逊谢两句,跟杨晨一起走出帐外,还没走出几步远,突然看见此次随驾前来的从二品副将费天恩,手里捧着个红布盖着的小托盖,正从远处匆匆走了过来。交会之时,他躬身向应杨二人见了个礼,并不多言,径自快步进了魏王的帐中。
整个军营现在已恢复了平静与整肃,只是将官们出于谨慎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