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天香夜染衣(唐穿) 作者:以凉(晋江2013.12.23完结)-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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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承嗣的眉头沉了沉,只略一挥手,重重兵卒立时折戟转枪,纷纷收刃回鞘,银色的盔甲在鲜红色的暮色里折射出惨淡的光晕。贺兰敏之见状,不由仰天长笑,施施然穿过一重重银盔金甲,转入朱红色的殿门。
“陛下——”移岚跪倒在地,咬牙切齿地盯着贺兰敏之和萧秉燃的身影。
“无妨,随他们去。”武承嗣皱眉道,目光落在那道委顿在阶前的大红羽缎,眸色愈发地转暗,右手似无意在胸前抚过,吩咐道:“寻人替她查看伤势。”
“是。”移岚应声道,再抬头却见那道玄色的龙袍已然决然转身,渐渐消失在最后的一抹暮色中。他忙立起身来,快步走到阶前,扶起依旧血流不止的苒苒,口中道:“娘娘受惊了——”
然而话到一半,却已然止住,但见那素来淡然从容的玉颜上竟不知何时已然挂上了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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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仁寿殿内并无宫人,唯有上官婉儿陪在武瞾身边,眉间的梅花清丽优雅,婉然寻常在宫中奉驾时一般。见得贺兰敏之和萧秉燃进来,便沉声问道:“来者何人,胆敢打扰陛下的清修?”
贺兰敏之冷笑着看了她一眼,转眼看向佛像前跪着的年老妇人,声音阴鸷寒厉,似是从地狱传出的一般:“姨母可还记得我这个不争气的内甥?”
武瞾置若罔闻地依旧对着佛默念了半晌,才慢慢回过头来,似是洞悉一切的双眼转向贺兰敏之,上下打量一番才说:“廿年光阴早逝,难得敏之还记得我这个姨母。”
“你——不惊讶我如何还活着?”贺兰敏之俊眉一皱,目露诧色。
武瞾笑了笑,任上官婉儿扶着,坐在一边的木椅上,缓缓道:“旧年弘儿虽恨你强拐了他的正妃,却依旧在夜里跑来求我饶你性命,不然如何会有你的今日?”
“巧言令色之辞不足为信,若是你果真饶我,如何又会在我被贬去韶州的路上派人痛下毒手?”贺兰敏之冷哼道。
“若真要取尔性命,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派人去韶州?”饱经岁月却依旧锐利的凤眸悠然望向贺兰敏之。
“这——”贺兰敏之不由倒退一步,惊诧和狐疑的神色在狭长的眼中交错纵生。
上官婉儿立在一旁,笑了笑,接口道:“这宗旧事,婉儿倒是曾听先皇提起过。原是数案并举,重罪难逃,但因念贺兰公子是贺兰家唯一的血脉,不忍加罪,只得避人耳目,在送往韶州的路上假死以瞒天下。”
“不可能,这等毒妇如何会饶我性命——”贺兰敏之周身一震,又向后退去。萧秉燃见状,忙上前扶过他:“主上——”
绝世无暇的面容上隐约有湿润的痕迹,而那双酷似武瞾的凤眸却在一片灰暗间慢慢沉淀出廿年间的风风雨雨。
“若是如此,我已决意离开洛阳,你何苦还要派人擒住我二弟?”
武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眉间微皱:“贤儿乃吾子,虽罪责难书,吾却知教养之责更深,不能放任他随尔一道扰乱我周武新朝。”
“他的是你的儿子?世人不是都说他是你暗地里同我娘换去的吗?”一双依旧可堪倾城的凤眸微挑,愈发地狭长起来。
武瞾闻言,只是轻叹了口气道:“天下之口难道比得我这个十月怀胎的娘亲还清楚吗?”
“够了!”贺兰敏之怒道,“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你当初如何会忍心将他从太子的位子上拖下来,关到那么偏僻的所在,不闻不问那么多年?后来又如何会忍心派人毒杀他,害他险些丢了性命?这世间如何会有你这样的恶毒妇人,不但害死了自己的兄长、亲姐、甥女,连自己的子女也不肯放过!”
武瞾紧盯着他看了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天下为大。”为君之道,在乎于天下。不在夫妻,不在子女,不在九族,不在亲疏。为权者困,为势者迷,皆忘天下而视毫厘以为万里,岂不闻鹏飞万里,鲲鱼浮物?为帝者,忘一切,唯天下在握,天下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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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后,她便再不曾见过他。太医院派来的依旧是马秦客,她眼看着他默默地处理了伤口,然后一边开药方一边道:“所幸伤口不深,只是划伤了肩部,并未伤及经脉。娘娘好好休息,定要保重凤体。”
她点了点头,只觉自己累得再说不出话来。
如是又过了两天,便已是八月初七,登基大典举行在即。宫人们都忙里忙外地准备着大典的相关事宜,大红的礼缎铺在殿前的玉阶上,镀金的明灯分列左右,各种礼器更是早就安放妥当,只待次日大典之用。
她旧伤未愈,本无事做,便依旧卧在床上,伴着窗外雨声,残荷难弃。夜里梦发,反反复复出现的皆是过往的一幕幕,忽而是并州夜里两人同骑躲避追兵时他身上深浓的血气,忽而是周国公府桃花树下他冰冷的眉头。
再转眼,便又是长安太极宫里他期许终身时的杨柳依依,洛阳别院内两个人同居一室时静止在初晨的光阴,洛阳宫流杯殿旁他坦承一切时的涟漪点点,苏州驿馆内两个人纠缠在一处的青丝。
乃至尽头,是苏州驿道处他眼看着自己利刃加身时微紧的眉头,再次穿越而来他紧紧抿在一处的薄唇,龙门宫宴时二人同饮御酒的坦然神情,抗旨悔婚后他重置的锦绣罗帐、鸳鸯花烛……以及……最后的斜阳下,他稳稳举起的那把金弓……
若果有今生来世,情曰情生,梦言梦缘,那个人此时又做何想?
夜寒雨凉,她披了外氅顺着玉阶一径向外走去,轻罗衣裙在凄寒的夜里瑟瑟抖动。
“娘娘,夜里太凉,您还是回宫歇息吧,免得被雨淋病了。”一个宫人小跑着递上雨伞,怯生生地说。
她接过雨伞,问道:“陛下现在何处?”
“宣政殿。”宫人犹豫了一下,才垂头说。
宣政殿么?她转头望向远处那座气势恢宏的宫殿,依稀有如豆的灯烛亮着,如何竟令得她记起魏王府里灯火常年不熄的那座书房?勤勉如他,竟连登基前最后的晚上也埋头于政事,不肯多休息片刻。
思及此处,她摇了摇头,举起罗伞,踏着雨水向那处灯火走去。
“娘娘,陛下仍在批改奏章,吩咐了不见任何人,您不如先回去歇息。”承影看着眼前被雨水淋湿的身影,皱了皱眉,垂首道。
“不妨,我在此处等他便好。”她淡淡一笑,随即丢开伞,径直立在风雨中。
厚重的外氅经雨淋过更是分外的沉重,压在本就纤弱的身上,更是沉重难当。然而她却愈发地将背脊挺直,任凭雨水将自己淋湿,白皙的脖颈依然高高抬起,湛若秋水的一双清眸坚定地望向殿内那如豆的灯火。
见此情景,承影忽记起多年前通往洛阳的那条路上,他曾奉命护送当时仍是宫中司籍的谢瑶环往巴州寻人。临行前武承嗣只吩咐过他一句话,必要护她平安。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那个沉默寡言、在众人眼中冷血凉薄的主上原来也会如此关心一个人。
乃至到后来的苏州之变,寒蝉和移岚追随主上往太湖追剿余匪,他和如飒二人则被留下来护佑随行的谢大人。从看到那个谢大人的第一眼起,他就看出那人必是当初那个在巴州牵动主上心神的谢瑶环。
梁王随主上离开前叮嘱他和如飒,说主上一向冷静镇定,然则既因此人动情,必有后患。他明白梁王话中的意思,却无意遵从,只因主上的日子一向单调,如能改变,并非坏事。然而后来事态突变,他的心里却蓦然记起了梁王的话来,同如飒对望一眼,都慢了半步。
只晚了半步而已,谢瑶环便已然被乱军擒在手上,成了要挟主上的砝码。他略一侧头,便看到如飒嘴边渗出的那丝冷笑,也不由心头一轻:什么一顾倾人国?在主上的眼里一向只有江山,如何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而甘受要挟?
果然,那次的事变皆在梁王的盘算之中,谢瑶环自戕而终,主上一举清楚乱军,声势大振。如果不算上太湖旁那座清冷的墓碑,如果不算上那墓碑前长久伫立的清冷身影……
自始至终,他不曾问过眼前这个以舞姬身份入主魏王府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当初的谢瑶环。如果不是,如何主上将她视若珍宝?如果是,如何她竟可起死回生,一直青春不老?然而,过去的他只是魏王身边的近身侍卫,凡事遵从命令,便是本分,再不需多一分。
而如今,此情此景,面对眼前的女子,长久以来迷茫在心中的疑问却终于出口:“娘娘,事到如今,您可怨陛下在殿前当众以弓箭相对?”
她闻言,只是一笑:“若言生死,我宁可死在他的手上。”生死轮回,两次穿越,如果没有他,她的记忆终将会是一片空白。
眼望着面前坚定而淡然的女子,承影咬了咬,终于一抱拳,向殿内走去。
漫长的宫道扯碎了微弱的烛火,掩住了殿内即将君临天下的那道身影,也纠葛着殿外宁可生死相随的那颗心。他穿过宫道,跪在九重白玉台阶的尽头,朗声道:“陛下,娘娘在殿外已经等了多时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殿上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
他以头触地,又道:“可是陛下,外面正下着雨,娘娘伤势未愈,恐不宜再经雨淋。”
大殿上一片寂静,唯有如豆的灯火在案间微微跳动,在地上缓缓映出飘忽的影子。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猛烈碰撞的心跳,交杂在一处,如同宣政殿前轰隆的钟鼓,地动天惊。
良久,殿上才又传来沉重的叹息:“让她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秋染瑶光殿
正是秋寒,殿内的暖炉虽烧得正旺,却带不来一丝暖意,唯有幽静且略带苦涩的檀香依旧飘渺于殿堂之上,冲淡了武瞾在位时奢靡的龙涎香。
厚重的外氅早已被寒冷的雨水所淋湿,僵硬地拖在地上,恰如她此时的心境,异常沉重。
“人人皆说,仁寿殿前的那一箭已经射断了你我的情意。”
他停下手中的笔,并不抬头,只盯着桌上的奏章深思,口中问道:“既是如此,卿作何感?”
她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被风雨吹得凌乱的衣衫,答他:“去上阳宫前,我对你的嘱托你还记得,很好。”
他皱了皱眉:“你知道,那一箭断射不到你。”
她遂笑道:“我自然清楚。”
“既是如此,你便好生回去休息吧。待明日好转些,我便命人送你回上阳宫去。”他又提起笔,一面说一面在奏章上批注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来,紧盯着他看,尚未开口,便是惨笑:“隔了这么多日不见,这便是你的全盘打算吗?”
他默然无语,依旧面不改色地对着奏章细细批注,遒劲的笔力渗透纸背,龙飞凤舞间却渗着一丝清冷的意味。
“在上阳宫的时候,李旦说,他以江山换我,你以我来换李氏一族的权势。”她深吸了一口气,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此笔交易,卿以为如何?”他问。
“以区区一人换万里江山,很值。”她只觉双眼忽酸涩起来,便闭上眼,平静地答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