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天香夜染衣(唐穿) 作者:以凉(晋江2013.12.23完结)-第16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此笔交易,卿以为如何?”他问。
“以区区一人换万里江山,很值。”她只觉双眼忽酸涩起来,便闭上眼,平静地答他。
“既是如此,某再无可说。”他的声音渗着些微倦意,恰如尘埃落定。
她轻笑了一下,忽又张开眼来:“你可还记得,旧年流杯殿外池水边,誓不相负之时,我曾说过什么?”
他沉默良久,才答:“紫陌也罢,黄泉也好,若无背弃欺瞒,便是一生。”
她嘴角一扬,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着他:“事到如今,我只问你最后一句,那日送我往上阳宫去,可是早有决绝之意?”
他终于抬起头来,异常冷静的视线从她被雨水打湿的衣衫上滑过,最终定在那张素淡清丽的面容上,无波无澜:“不错。”
她僵立在当场,只觉身上的羽缎外氅格外的厚重,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良久,才将所有的一切转化成淡淡的笑容:“既是如此,你放心,我自会去他身边。”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笔,沉声道:“宫中明日举行大典,一早我便会派人将你送回上阳宫去——”
她却猛然打断他的话:“不必,我想亲眼见你继位,大典之后我自会回去。”那摩天高楼的最后一次纵身堕下,她本是为他,为了那个忽然出现在史书上的周武威帝。纵然中途遭弃,她仍是要眼看着他位列九五,方不负这一场轮回。
他点了点头,便又垂头去看桌上的奏章。
她却仍静立在阶下,遥遥看着案上忽明忽亮的烛火,心思飘渺。不知过了多久,他忽一顿笔,丢开眼前的奏章,沉声唤道:“承影。”
承影本侍立在殿外,眼见殿内毫无动静正自焦急,听得召唤忙进内拜道:“陛下有何吩咐?”
他扫了一眼她身上那件被雨水浸湿得颜色微深的羽缎外氅,雨水自她凌乱的发间流过,滴在地上的镂空莲纹方砖上,形成一小滩墨色的水渍。
他皱了皱眉,别开眼去:“寻一件外衣给她,送她回去。”
“是。”承影应声道。
“不必!”她蓦地甩掉身上的外氅,决然转身向殿外走去。
“娘娘——”承影见状忙追随着她向外走去,只留下武承嗣一个人孤坐在空落落的大殿上。
“娘娘?”他喃喃重复道,“这个词再不会有了。”紧攥着笔的手忽然一松,冷硬的嘴角慢慢渗出触目惊心的血迹来……
*****************************************************************************************************
忧伤的月色转过一片死寂的宣政殿,透过雕有福寿延年纹样的楠木窗棂,笔直地射入同样寂静的仁寿殿内。
上官婉儿借着宁静的月色穿过清冷无人的殿堂,走到武瞾床边低声道:“陛下,消息已派人传出去了,一切妥当。”
“嗯,”武瞾点了点头,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下坐起身来,“既是如此,一切便静观其变吧。”
“只是……”上官婉儿皱了皱眉,“司议郎终为李氏宗亲,且囚居深宫日久,如今见陛下沦落未必肯出手相助。”
“无妨,用他,只是为了保贤儿平安而已。”武瞾淡淡笑道。
上官婉儿讶然良久,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司议郎李守礼,始名光仁,本是废太子李贤的次子。此次派人送密件与李守礼,她本以为女皇必是要利用李氏宗亲的势力与武承嗣抗衡一二,谁知竟是为了李贤的事。
世人只知李守礼是庶人李贤的次子,却不知其身世远非表面那么简单。李守礼之母晓云本是武后身边最得宠的侍婢,早年被赐给太平公主为近身侍女,原也是如己般荣宠一身的女子。当年上官家满门被抄,她随其母入宫为婢时再见到晓云时,晓云已然做了时为沛王的李贤的媵妾,为不少宫人艳羡。然而她却只记得那是一个满腹清愁的女子,纵然周身锦衣华服,微蹙的柳眉也从未松开过一刻。
不过数月,便传来晓云为沛王李贤诞下次子的消息。然而这一次,宫人们表面上虽也是羡慕,暗地看晓云的眼神却多了几分鄙夷。与此同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原来晓云在嫁入沛王府前便已然失身于周国公贺兰敏之,如今十月不足,她所生的孩子必是贺兰家的血脉无疑。
此事在宫中愈传愈凶,宫人们皆猜测晓云多半会被逐出沛王府去,就连她的儿子也过不了多久就会夭折。直到有一次宫宴上,沛王李贤喝得大醉,在大殿上起而舞道:“吾子喜,且喜得子,岂不乐哉?”众人自此再不议论此事,都认定李守礼必是李贤所出,否则李贤以皇子之尊又如何会忍下如此屈辱。
如今记起这桩旧案,上官婉儿才意识到李守礼的生身之父必不是李贤,而是今日出现的贺兰敏之。此时女皇用李守礼,只不过是要他照着自己的吩咐将李贤平安带出洛阳地界。如果中途遇到贺兰敏之,贺兰敏之念着旧日的情分和父子亲情,必不会再为难他们二人。这一点,才是女皇密诏李守礼背后的寓意。
只是如此一来,此时仁寿殿的围困依旧无人能解,难道女皇就不为自身安危而担忧吗?思及此处,上官婉儿又开口道:“依陛下看,此时外围的兵困又当如何解除?”
武瞾心知上官婉儿已想透了那道密诏的暗意,便笑了笑,答道:“眼前之急不过须臾尔,婉儿不必挂心。”
她本是君临天下的真凤,纵羽翼折断,翱翔天地的气度也不曾损耗半分。更何况,眼前的事,远没有表面的那般波澜惊心。
*****************************************************************************************************
次日一早,负责祭礼的国子祭酒叶静能奉上令往瑶光殿去,才到了殿门外,便恰好遇上管事的宫人,问明情况便引着他一路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殿侧走去。
本是秋浓,精工修葺的飞檐斗拱在渐已凋敝的林木映衬间隐隐笼上一层淡淡的灰色阴影。小路尽头的一株梧桐树下,一道清雅的素影静静立在被枯黄的落叶覆满的地上,眉间藏着清浅的愁思。
“娘娘,时辰不早了,请随下臣移驾通天宫观礼。”叶静能上前一步,躬身道。
她装过头,看了看叶静能,转而又看向那株高大的梧桐树,口中问道:“叶大人可知这里是何处?”
叶静能虽不知她如何会突发此问,却还是俯首答她:“回娘娘,这里是瑶光殿。”
“那么叶大人可知这棵树下曾发生过什么?”她淡然问。
叶静能的眉头皱了皱,心中闪过一道画面,却还是垂头答道:“下臣不知。”
她闻言,不免轻笑,眉间却依旧沉沉地藏着晦涩的迷雾:“这里便是旧年白马寺主持葬身之所。”
是旧年的白马寺主持,是武则天曾最钟爱的男宠,是历世人尽责骂之所能的薛怀义。
也是一身白衣的温雅男子,是曾亲手教她琴棋书画的启蒙师长,是于千钧一发之际宁可牺牲己身也定要救她出离险境的那个她用一生也还不清的人。
苏州事后,不过经年光景,季衡便也随之驾鹤西归。世人皆说他是嫉妒武瞾转而宠信御医沈南璆,因而一夜烧了明堂用来泄愤。武瞾故大怒,命太平公主引他入宫,在瑶光殿旁埋伏下数名健壮的仆妇,将他一举拿下,当场杖杀,对外只称白马寺主持因疾而终。
这段文字,早在她仍是S大里一名普普通通的学生时就已知晓,然而她更清楚的是,功力高深的季衡如不是心甘情愿,如何会被区区几个“健壮的仆妇”所擒?这普天之下,他若不想死,谁又能令他这般从容赴死?
旧年季衡所修建的明堂虽早已毁于那场震惊整座神都的大火,武瞾却早在天册元年便命人重修明堂,并建天枢、九州鼎和十二生肖神辅在左右。由于旧年的明堂顶部的铁凤被风损折,此次便换作群龙捧珠的式样,铸成之时更是夺目异常。这座新的殿堂建成后便被更名为通天宫,取义“万岁通天”。
因新帝素习清俭,且准备匆忙,并不见铺张奢华之风。只在通天宫侧设礼乐钟鼓,正中设沉香案,九龙车辇阵后。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皆着吉服分列东西两侧,朝集使紧随其后,皆屏息以待,铺设在道间的红缎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夺目的华彩。
李唐初立时本定下帝王诸亲当列于四、五品官员之下的规定,所谓皇宗亲在东,异姓亲在西,皆早有成文。然则有司将名单呈上御案,却只得了几个字的朱批:“孤家寡人,本无亲眷。”众臣这才领悟原来在新帝眼中,无论是旧时的李唐宗亲,还是周武宗亲,都无半分血亲之情,只是九重玉阶下的臣子罢了。
周武新帝武承嗣的君临天下,便真的是他一人的君临天下,与宗族亲友全无关联,当真衬得上千古以来帝王自谦的这一句“孤家寡人”。
在殿侧的回廊处等待了多时仍不见武承嗣的身影,她不由皱了皱眉,正要转头问身侧的叶静能,却见远处一个小吏匆匆跑了过来,口中急道:“叶大人,眼看着吉时近了,如何仍不见陛下的身影?”
叶静能忙吩咐那小吏暂且往殿前安顿众人,自己循着侧面的官道往长生殿去。她叹了口气,也跟了过去,十根纤细秀美的手指紧紧绞在一处,隐隐泛出发白。
待到了长生殿才知道,原来自囚禁女皇、入住洛阳宫以来,武承嗣并未在长生殿住过,而是住在偏安一隅的飞香殿内,只偶尔在宣政殿处理政务得太累才会在宣政殿侧的宫室歇息。
听得飞香殿,她的清目一闪,不免波澜暗生。那座宫殿,说到底,是她旧年身为李旦侧妃时的居所,殿外遍植香木异草,最是雅致精巧。无论从宫室构造还是距离正殿的距离来说,于他,都不是上佳之选。
叶静能见她柳眉微紧,只以为她伤势未愈,便开口道:“此事下官必会全力以赴,还请娘娘先移驾往通天宫稍事歇息吧。”
她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妨,且往飞香殿去。”话虽如此,眉目间的清愁却再瞒不过人去,直看得叶静能也觉心神不宁,忙一转头,随着她向飞香殿走去。
虽已是草枯叶敝之季,此时的飞香殿却仍被丛丛奇花异木簇拥在正中,不时有不知名的香草的气息扑鼻而来,宁人心神,意境悠长。
守在殿外的侍卫寒蝉本自焦急,眼见得她与叶静能一路行来,忙迎上前去:“娘娘,叶大人,陛下寅时不到便已起身,然而方才礼官送来衮服时,不知为何,陛下竟遣退了所有的人,独自留在殿内,直到此时也不曾出来。我等未经传召,也不敢入内,眼看吉时已近——”
朝中的百官无人不知,武承嗣一向严于律己,一向寅时便已起身处理事务,如今登基大典举行在即,如何他竟会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闭门不出?
她皱了皱眉,打断寒蝉的话:“多久了?”
“回娘娘,约有半个时辰了。”寒蝉俯首答她。在魏王府里的这一年光景,府内人皆知主上对她的心意,且亲眼见她平时行事举止尽与主上相称,因而这一句“娘娘”全然出自真心。
她听在耳中,却不免笑了笑:“娘娘这个称号还是日后留给他人吧。”说罢径自推门而入,向殿内走去。
她本是这世间最清傲的女子,纵然比不过万里江山,中道遭弃,也只有将背脊挺得更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