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女乐师 作者:颜昭晗(晋江2014-07-04完结)-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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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带老师傅过去看看。”那老工匠一捻胡须,笑着说:“夫人既然吩咐了,下仆就去看看。赵大,你看此处有什么需要修缮的,都帮忙看看。”
说罢,老工匠就随子罗离开了,屋内只剩下瑾娘和高渐离两人。瑾娘心慌意乱的,想要多看高渐离几眼,又匆忙低下头去,手中拨着筑弦,也拨不出什么曲调。高渐离这又是何苦,行走在后宫中,一旦被人认出来,便是杀身之祸。可是当瑾娘坐在他对面时,忽然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怕现在就死去,也甘之如饴。
“你的眼睛……”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场,就这样问了一句。
“近两年来是恢复了一些,能看见一些东西了。”高渐离说,伸手摸索着,扶上瑾娘的胳膊,瑾娘也就顺势站起来,倾身向他,“瑾娘,你听我说。你我且都再忍耐一下,一定能等到机会。”他凑近了瑾娘的耳朵,低声道:“杀死赵政,我们趁乱逃。”
瑾娘睁大了眼睛:“你要刺秦?”
高渐离低声道:“不是我们来做。”
她不说话,也说不出什么了,后退了半步,又坐下去。她问道:“跟你同来的工匠是谁?”
高渐离答:“那是桑大人。赵高的人,可以信他。他帮我们安排这一切,在此之前一定要忍耐。一定要忍耐啊,瑾娘。”
工匠在夫人房中逗留太久,难免会招惹非议。两人随后便告辞离开。瑾娘知晓高渐离这样混入宫中来看他一次是何等不易,可是当他要走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丝毫的办法来挽留。
从那天之后,瑾娘就再也没有见到高渐离。也是,他进宫一次,谁知道要费多大的功夫呢。而且被人发现,都不是一死了之就能简单解决的事情了。
秋天时,始皇出巡归来。他晒黑了一大圈,想来这巡游的一路上也甚为辛苦。一个月后,胡亥娶妻。他的妻子姓程,据说程氏的父亲是个将军,在咸阳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婚礼当日,瑾娘自然是没有见着胡亥的,她也不知道这秦时的婚礼是什么样。然而静坐室中击筑时,她却忍不住想,也许胡亥娶了妻,就忘了她瑾娘。
因为有胡亥的宠爱,瑾娘虽然多了许多麻烦,可是也有了无数特权,尤其是与高渐离有关的。胡亥和程氏新婚之夜,瑾娘独自在宫中击着筑,也说不清心内是怎样的感受。忽然帐幔被跳开,胡亥探头进来:“夫人击筑,真是好兴致。”
瑾娘道:“赵大人说笑了,妾是乐官,必当击筑,谈何兴致不兴致。”
赵高在她的居室内踱步。瑾娘多少觉得不自在。她知道赵高心机深沉,又与她不那么熟稔,呆在这里,一分一秒对她而言都是煎熬。
瑾娘屏退了子罗,对赵高道:“大人有话请直言。”
赵高坐到了瑾娘对面,阴森森笑道:“宋瑾,我们的计划就快要成功了。现在我们在等一个时机,等到胡亥公子长大,有能力来即位,且肃清所有对我们不利的人。“
他一口一个“我们”让瑾娘心里很不舒服,毕竟从内心深处,瑾娘还是抗拒成为胡亥这一伙儿的。历史上,胡亥为奸,扶苏为忠。但真当她陷入这个漩涡时,她才发现,什么都无力去改变了。
“等亥儿即了位,他许给你的,都会给你;要是不成——”赵高拖长了语调,手在颈下凶狠地比划了一下,“我们都将绝无生机。也许你还能去生殉,落得个全尸;可是高渐离呢?”
瑾娘手中竹板在筑弦上用力一划,发出刺耳的声音,她问:“需要等多久?”
赵高道:“我也不清楚,也许两三年,也许五六年。这世上何来长生不老药?”他忽然低下头又笑:“宋瑾啊宋瑾,你等得辛苦,我等得何尝也不辛苦呢?可是我们都要等。能够等到最后的,才是最后的胜者。”
瑾娘抬头去看赵高,见他两眼深邃,如同冰窟。
自巡游归来之后,嬴政不再幸瑾娘。或者说,他不再幸宫中任何一个美人。嬴政的脾气越发暴躁乖张,即使是以前千般宠爱的瑾娘,也时常因为没有及时地奏出他想要听的曲子而被她斥责。斥责倒还算是好的,有些宫娥宦官直接就被拉出去杀了。伺候这样的君主,瑾娘不禁感觉到十分苦恼。
嬴政心情好的时候,又对瑾娘格外温柔和煦,赏她钱财,让她坐在他身边,软语温存,像换了个人一般。难道他不幸罹患了更年期综合征?
成家之后,胡亥往咸阳宫里就跑得不是那么频繁了,但是只要他进宫,还是会去看瑾娘。他举手投足之间,让瑾娘越发清晰地意识到,嬴胡亥,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一个明知道结局的事件,她却还要一分一秒熬着,然后等着,也真是一种折磨。
“我娶了妻,方知道女人的妙处。”胡亥大言不惭地对瑾娘讲着,“可惜娶的那人总不是最为中意之人。”
这场权力的角逐,他们几人都在等。可是最后,没有一个人会是赢家。瑾娘不求别的,她既然初心就是高渐离,那最终也只希望和高渐离在一起,隐姓埋名,复归最为平常的生活。
不知不觉间,她最好的年华都要在这秦宫里面消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荧惑守心
胡亥成家后,虽然还是时常出入咸阳宫,去寻瑾娘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也许是他已经对瑾娘失去了兴致,也许是他为免落人口实。有一次,甚至有半年之久,瑾娘都没有见到胡亥。
到了始皇三十六年,瑾娘已是二十二岁,胡亥当年虚岁十七,却完全长成了大人的样子。他个子蹿到将近一米八,人又瘦了下来,显得格外挺拔;蓄须之后,脸上仅剩的一点稚气也被尽数掩去了。他入宫时,除非是在嬴政面前,不然总是带着倨傲睥睨的神色,也不知是硬装出来的,还是本性使然。瑾娘偶尔在宫中见胡亥一眼,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了。
胡亥长大了,嬴政老了,这个江山马上就要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这一年多有不祥之兆,其一便是“荧惑守心”,荧惑星行至心宿之处,帝星黯淡无光,是为不祥,预示了大秦帝国的皇帝将如星宿一般陨落。为了此事,嬴政在深夜里常长嘘短叹,若是瑾娘在服侍他,他有时还神经质地问瑾娘:“朕死后,你可还愿意陪朕?”
入宫这么多年,假惺惺的体己话瑾娘学了不少,毫不迟疑地回答:“是臣妾之大幸。”
嬴政叹息了一声,伸手抚摸瑾娘的长发。她的头发又长出来不少,平时都是束起的,此时放下来,铺在枕席之间。嬴政伸手抚上去,他自语道:“阿靖,你还年少,希望能与朕同老。长生不老之药——”他嗤笑一声,“天下无不掌控在朕的手中。朕曾经平定六国,修筑长城,平定北方胡人,待今年朕幸南方设了诸郡,天下还有什么不在朕的手中?”
他忽然又苦笑道:“罢了,说这些你也不懂。你连子嗣都没有,待朕死后谁知道会流落何方,不若在地下陪伴。”嬴政叹口气,语气凄凉。
瑾娘不说话,闭眼睛装睡,呼吸沉稳。她想,才不是这样。她要等高渐离,已经等了七年了,她不怕再多等几年。见瑾娘睡熟了,嬴政也就倒卧下来,躺在她身边。他的体温还是这样低,也许是什么天生的疾病吧,让瑾娘忍不住想要抱紧了被子。
这年秋天,又出了件大事。在东郡处,忽然从天而降一块大陨石,落在郡外的平地上,据说当时烟尘漫天,陨石上浮现出文字,种种异象,使得当地的百姓都人心惶惶。嬴政听闻此事之后,立即派人前去查看。不多日,派去的人传回来消息,这陨石是火红色,形貌丑陋,孤零零伫立在荒地中,陨石上竟有七字:始皇帝死而地分。仔细查看字的斫痕,乃是新刻上去的。
有那么两天,嬴政简直跟得了狂躁症一样,每天都在殿中踱来踱去,时不时还自语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有时候拿起一份奏折,看两眼,不顺心了,就往地上摔去。宫人皆提心吊胆,瑾娘是乐官倒还好,贴身服饰嬴政的宦官宫女,甚至有被他所杀的。
有一日,嬴政在瑾娘处过夜。半夜里,瑾娘醒过来,见嬴政直挺挺站在床边,背对着她,险些吓出心脏病来。嬴政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他的眼睛在暗室里发亮,声音却温和:“朕索不出在石上刻字的人,就要东郡五里之内的人全部死。如此,何惧朕死而地分。”
瑾娘的脑子还有点木,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东郡陨石上那六个字的事情。她打了个哈欠,觉得夜里有了些森然的冷意:“陛下当真要这样做?东郡五里之内人烟稠密,这一杀,不知多少人要殒命。”
嬴政俯视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妇人之仁,能成什么事。”他应当是觉得瑾娘烦了,竟一挥衣袖,拿起搭在一边的外衣,大步向外走去。他也许是为了防刺客暗害,很少在嫔妃的房中过夜,时常睡到半夜醒来,人就不见了。瑾娘急忙披衣起床去送他,嬴政回身摆手:“外面秋寒露重,你不要出来,当心着了凉。”
他对一个小小的嫔妃这样体贴,却能毫不犹豫地杀死成百上千人。瑾娘站在窗前,默然目送着嬴政走到走廊中,值夜的宦官打起灯,为他把外衣披上。在手中提着的灯盏映照下,嬴政的身体已经有些佝偻。难怪嬴政如此恐惧死亡,因为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老了。
次年,嬴政再度出巡,征发逃往的犯人和奴隶,且至南方而去。在此期间,桑大人又冒充修缮宫室的工匠,带着高渐离入宫,见了瑾娘一次。两人期间有两三年未见,再见时,反而都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了。
高渐离道:“我的眼睛看得越来越清楚,也能瞧出来你的模样了。瑾娘,跟七年前比,你是一点都没有变。”
瑾娘苦笑。房中有铜镜,她走过去看着镜中的自己。当年像是美人经过PS,如今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她的眉宇之间含着愁,五官也长开了,下巴显得很尖,脸颊上的肉也没了,一副享不了福的样子。二十二岁,尚算年轻,却显出沧桑来。瑾娘就这样对着镜子,头也不回地说道:“先生,你有办法逃走吗?”
高渐离一愣:“逃?”
瑾娘用手捂住铜镜:“逃出咸阳,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先留在那里,然后,我也想办法逃出去,我们在那里相会。”
高渐离苦笑:“咸阳宫易进难出,你又怎样能做到?”他的语气酸酸的:“我知道的,赵政盛宠你,若是你不见了,他掘地三尺都要再把你找回去。当年胡亥不就证实了这一点吗?”
高渐离吃起醋来,倒是不逊于胡亥,还硬是要掩饰着,生怕别人看穿他心里在妒忌。
瑾娘想笑,又笑不出来:“所以要你先过去,然后等我。胡亥和赵高都不可信任,我们不能拖到最后,彼此都会成为牵累。要不然,就回宋子城吧。你回到那里,然后等我。”她计算着历史上秦始皇死去的时间,松开捂着铜镜的手,从镜中看到高渐离满脸的凝重,说道:“不会等很久的,最多也就两三年。如果超过五年我还没有回去,那你就不必再等我了。”
高渐离叹气:“我本来早就没命了,留下这条命,也是为了你。如果我不必再等你,我也不会等,我们就去地下相会。”他顿了一下,“胡亥随赵政巡游去了,赵高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