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气调神 by 姒姜-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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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翼……绵翼……”一声声,一次次地喊她的名字,却是一次比一次压抑,一次比一次难熬,由这声名字中翻涌而起的痛楚,深深地传到苏绵翼的心底。她看着他快要昏厥过去的神情,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力量也通过这手给传过去。
“你说过的,你许过我的,我没叫你死之前,你绝对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的;不许昏过去!许乐湛!”她大声地唤他的名字,忽然一咬牙,“许乐湛我告诉你,今日我也许你一个,我若真的治不好你,我就陪你死!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这意味着什么?这有什么意义?一时间她已无力去考虑太多,她知道他之所以什么牵挂也没有,是因为他的身上根本没有什么需要他牵挂的。但现在有了,她以生死与他相系,他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人,他决不会希望自己连累到别人。她许他,以命相陪!
“小翼?!”齐流泠在一旁听得心惊,随即泪如雨下。她忍了太久了,因为这儿得靠她撑着,但现在她知道,最能支撑湛儿的人撑得极牢。她抹着眼泪,由一旁早就哭得凶的芝儿扶出屋去。
许乐湛凌乱的神志里忽然极清晰地冲入一句“许乐湛,今日我也许你一个,我若真的治不好你,我就陪你死!”,傻子!她真傻……治不好就治不好,乱发什么咒!……被天上地下的神灵听见了……不定真作准拾了去……这傻子……好吧,不昏就不昏吧……他竭力睁开迷蒙的眼,其实已并不能看见什么……但他努力想睁开,好歹让她知道,自己还是有一限生机的。
“许乐湛……”
他仿佛听见一声哽咽,她在哭么?有什么好哭的!“绵……绵翼?”他试着轻唤,手上一紧,他觉得有一股柔和的力道涌过来,支撑他的生命,也支撑他的毅志,是呀……许过她的,她没叫他死,他就绝对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嗟!当时怎么会答应下来呢?这分明就是给她赚到了……原来是自己傻……
心缓缓安定下来,似乎那些冰刺的疼痛也渐渐平息下去,他闭眼又睁眼,眼前的模糊似是一点点淡去,一些明明灭灭的光也一层层地透进来,接着他看到了苏绵翼。她的脸上挂着泪,不知怎么流下来的,只是眼角一行,直到她尖巧的下巴处汇成圆圆的两滴,折射着烛火,一滴滴下,砸在自己手上,飞珠溅玉。
“绵翼……”
他仿佛历劫归来的嘶哑声音让苏绵翼终于哭出了声,“许乐湛,许乐湛……”似乎千言万语,只剩下这个名字可唤。
“傻子,你……你许什么不好……偏偏……许这个……”
“那你要我许你什么!”苏绵翼心绪激动,语出略带抱怨。但这一声回嘴,也让她记起了她还得做的一件事。
她抹干脸,将他身上的薄毯掀开,衣襟散乱处那赤斑已跃然肌肤。她将针毛刺入肤,便感到许乐湛浑身一震。她立即收针,只见针尖上已然带血。终于,终于把‘冥思’勾起来了!接下去,就看她解这个毒吧!仍回到七年前,由她重新来过。
许简章千赶万赶地携同宣顾赶到平州,一下马更是歇也没歇地跑到俯园。饶是他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却仍是没料到入目的许乐湛,自己的这个悠然自得,胜似神仙般飘逸的大哥竟是现在这般将死之貌!
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颧骨高凸,面色惨白,一痕薄唇淡得近乎灰白,一张脸上只剩下如墨的睫毛与剑眉依旧如初,其余全都变了样。
“人呢?”他咬牙切齿地问,不敢相信才短短三个月,自己的大哥居然变成这副样子。
下人们吓得一抖,“我说人呢?!”他提高了声音,阴冷的目光迅速朝扶疏扫过去。
扶疏一惊,说不出话来,只能指指趴在桌上睡得很沉的苏绵翼。
许简章眼一眯,目光狠狠地盯住趴在桌上的人。他走过去,一把提起她。
“二,二少爷,苏姑娘她……她已经,已经两天两夜……没,没睡……”
“你住嘴!”许简章一声厉喝,让扶疏马上闭上了嘴,目中流露出不忍。
苏绵翼感觉自己的脖子处似被什么卡着,她迷糊地伸手想把过高的领子拉一拉,却拉不动。接着她忽然感到身子被猛烈地摇了摇,晃得脑袋极不舒服。她胡乱又略带恼意地想把扣着衣领的手掰开。
“苏绵翼是么?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许简章语出冰冷,带着浓浓的戾气。
苏绵翼很勉强地张开眼,朝说话的人眯了眼,却仍搞不清状况,“他,他有得治……有得治……”说着说着,她又闭上眼睛睡去。
“你把他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啊?你说!你说清楚!”许简章气急,抓着她的手腕猛摇。
“住手!简章,住手!”闻讯赶来的齐流泠与贺晓帘一入门就见到这副景象,连忙止住。
许简章朝两人看了眼,咬了咬牙,终于一把将人扔在桌上。苏绵翼吃痛,不禁呻吟了声。
“先别闹,他醒过来了。”这时一直忙着诊脉的宣顾出声制止。
许乐湛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一入眼却并非是这多日来时时出现的身影,他忽然有些迷茫。
“湛……许少爷?许少爷?”宣顾在旁轻唤,对于他的身子实在不敢乐观。
许乐湛朝四周的人一望,已然清醒。“宣……”
“大哥!”许简章马上冲到床榻边,看着床上的人有心急,也有担心。
许乐湛疲累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你回来啦?”
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许简章莫名地心里泛酸,“大,大哥,简章,给你请来大夫了,大哥……”
请来大夫?许乐湛忽然有些心急地向屋里扫了眼,直到看到苏绵翼安安全全地趴在圆桌上睡着,方才放下心来,他牢牢地看住许简章,一字一顿说得清楚,“简章,你给我记好了,我,不准你动她!”
“大哥……”许简章眼神一变,闭紧了嘴。
“你没听到么?我不许你动她!”许乐湛坚持着。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坚定,过于执着,让许简章不得不应下来,“好,不动她。我不动她,谁也动不了她!”他知道大哥要的是这最后一句。在许府里但凡是他应承下来的,就是谁也不敢再打她的主意。这是大哥第一次和他摊牌,居然是为了这么一个女人!
好,这样他便可放下一半的心了。许乐湛靠回床上,闭上了眼,语气淡淡,“你回来也累了,先去歇歇吧……”
“大哥,我……”
许乐湛绽出一抹笑来,随后明晃晃的眼神瞧向他,带上了一层幼时的回忆与亲切,“我明白的,我死不了,你又治不了病,留下大夫,你先去睡吧。”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禁有些微喘。
许简章抿着唇,一时心绪翻涌,这是一个哥哥看着弟弟的欣慰眼神,这是一个哥哥看弟弟的眼神。不是疏远的,不是深锐的,不是提防的,只是亲切的……“好。”他站起来,再看了眼趴在圆桌上的人,走出屋去。
看着他走后,许乐湛又看向苏绵翼,淡淡的笑流泻在嘴角,流连在眼底,他中气不足地道:“扶疏,叫她起来给我诊脉。”她说过的,每日平旦他一醒过来就是她诊脉的时候。
“呃,是。”扶疏讶异极了,不知为何大少爷方才还这么维护她,现下却又要马上把人叫醒。“苏姑娘,苏姑娘?大少爷醒了,苏姑娘?”
有人在挠她的耳朵,有些痒,但手都不想抬起来,苏姑娘……大少爷醒了……大少爷醒了?许乐湛?她蓦地惊醒,正对上床上那双幽深而明丽的眼睛。她站起身,抹了把脸,径直走到他身边,也不管床边上还多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颇有思量地看着她。
她再度闭了闭眼,甩了下头,将三指切在他的手腕处,一脸认真严肃地切脉。
咦?宣顾在旁看着看着忽然心中大惊。这手法,这指法,这……怎么那么像那个人?他凝神再看,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憔悴的脸上有着十分的郑重,极度专注,完全不受外界干扰,她的心很定,她的手也很稳。而现在,这三管白得有些异常的手指正以一种独特的,全天下仅只一种的指法切着湛儿的腕脉。先是浮搭,再是寻,再是推筋至骨。三部九候,看她诊得那么久,那么仔细,这年头已极少有人能将这关、尺泽、寸口都切得如此稳如此扎实了。先是左手,再是右手。男左女右。
心中已有三分断定,朝一旁暗自着急的齐流泠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他仍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娃。好容易待她诊完,抬起了脸,他不由就脱口而问,“平旦切脉,何利?”
苏绵翼一怔,随口就答道:“平旦者,阴气未动,阳气未散,饮食未进,经脉未盛,络脉调均,气血未乱,故乃可诊,过此非也。切脉动静而视精明,察五色,观五脏有余不足,六腑强弱,形之盛衰,以此参伍,决死生之分。”
宣顾再问:“ 脉有轻重,何谓也?”
苏绵翼有些奇怪,但仍是顺口回答:“初持脉如三菽之重,与皮毛相得者,肺部也。如六菽之重,与血脉相得者,心部也。如九菽之重,与肌肉相得者,脾部也。如十二菽之重,与筋平者,肝部也。按之至骨,举之来疾者,肾部也。故曰轻重。”
宣顾面色已微露欣喜,但仍是再问:“我方才诊过他的脉,其寸口之脉与人迎之脉,大、小及浮、沉等,分明就是其病难已之相。”
苏绵翼不禁皱眉,“胡说,他的毒已然发出,由脏腑而脱,是在经脉之间,怎么会是其病难已之相?”
“那病在经脉之间,又当何治?”
“病在经脉之间,自当用针。”
宣顾大喜,朝齐流泠望了眼,上前朝她又打量了番,“姑娘师从何人?令师可是号称‘哑医’的金九针金前辈?”
“嗯?”苏绵翼听得模糊,并不明白他所意指何事,“我是自己看书习来的,这位大夫,请你先不要给他开什么药,我睡一会儿,待醒来再说,好不好?”她实在有些困。
宣顾还欲再问,床上的许乐湛早瞧见苏绵翼的疲累不堪,当下便插了句话进来,“这位大夫,请先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吧。”
宣顾看着她那双疲惫又憔悴的眼睛,心下也是不忍,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苏绵翼朝他点点头,又回头朝床上的许乐湛看了眼,转身回房睡觉。
一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贺晓帘只觉隐隐有些希望浮上来,她朝眼前这位看上去非常可靠的大夫小心地问着,“大夫,神医,你说,湛儿他……他有望治么?”
宣顾“呵呵”一笑,眸光中闪过几丝景仰,“许公子的希望全在那位小姑娘身上。”
“啊?是,是么?”贺晓帘听了他的话,又是惊讶,又是喜欢。儿子的病终于可以治了,终于可以治了!她欣喜地抹着眼泪,却是怎么也抹不完。终于熬出头了!湛儿他可以好了!
第十章
“宣爷爷,你……刚刚说到‘哑医’?”许乐湛见贺晓帘随同下人也回去歇息了,便放心坦露宣顾的身份。
宣顾噙着笑意,轻轻坐在床边,神色间带着一抹神往,“‘哑医’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一位怪医!当然更是一代神医。他十分注重仪表,从来都不曾忽略过,哪怕是极微的细节。就像一次,他诊脉毕要开方子了,却是先把方才压折的袖口整理好。他生性严谨却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