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得克萨斯-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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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得克萨斯2(2)
很多年来,她都是父母的骄傲,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此刻正在监狱里接受审问,他们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你在哪里出生的?”
“中国黑龙江冰城。”
想必穿越冰城的松花江在这样的夏日早已白帆点点,波光莹莹了吧。
“你把身份转成H1B1之前还转过别的身份吗?”
“转过学生身份,F1。”
“那你是什么时候转为H1B1的?”
“大约三年前。”
“你现在是‘华美餐馆’的经理?”
“不只是经理,也是老板之一。”
“你知不知道在你的餐馆里有三个非法移民?”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那你在雇用他们的时候没有让他们填过雇员表格吗?”
“他们是被职业介绍所的司机送到餐馆来的,司机说他们都是有绿卡的。他们刚做了一两天工。我这几天太忙了,没来得及让他们填表格。”
“你知不知道你是不可以以H1B1的身份在餐馆工作的?你在美国已属非法滞留。”
“我不工作,到街头去流浪吗?我要不要养活自己呢?”
“在你上法庭之前我不想和你谈你的案情,因为你现在说的任何话将来在法庭上都可能成为控告你的理由。”
“那我们就到法庭再谈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在美国有那么多的人签证过期、非法滞留,为什么只抓我一个?是谁告了我?”嘉雯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我再说一遍,我不能和你讨论你的案情。你平静一点。”
“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你有可能平静吗?”
“这我可以理解。”
“其实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得到。”
“我真的不能和你讨论案情。现在我想请你帮个忙。因为时间太晚了,我找不到翻译,你也知道在维卡以及周围的城市中英文流利的人很少。我需要了解夏晨瑞和其他人的情况,你可以做一回翻译吗?”
嘉雯点了点头。
这时阿瑞和同时被逮捕的几个人被关进了走廊左边的一个类似动物园里的铁笼的拘留室。
通过她的翻译,迈伦把每个中国人的姓名、出生年月、出生地、家庭住址、父母姓名、入境日期和地点等一一做了记录。接着迈伦对阿瑞宣读了逮捕令。阿瑞的罪名是“有意收留和运送非法移民”,因为警察在拦截了阿瑞开的面包车的时候,三个非法移民:老关、墨西哥人侯赛和查罗斯都坐在他的车上。
当嘉雯把逮捕令翻译给阿瑞时,阿瑞悲哀地望着她的双唇。她憎恨自己亲口把这么残酷的消息转达给他。
“现在我们怎么办?”阿瑞问。
嘉雯叹了一口气,“我脑子里也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迈伦对嘉雯说:“谢谢你的翻译,你的英语真的很出色。你在中国学过多长时间?”
“我在中国没有学过,到了美国之后才开始学的。英语是我的第三语言。”
“真的吗?”迈伦惊讶了,“你知道我因为工作的关系,接触过许多外国人,我发现他们在美国生活了一二十年,还不能说流利的英语。”
“能说流利的英语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替你省下雇用翻译的麻烦,帮你把我更快、更顺利地投入监狱。”嘉雯自嘲。
到了凌晨,克莱拉把嘉雯丢进了一间女囚拘留室,“咣当”一声在她背后锁上了铁门。
嘉雯茫茫然地站在狭小的拘留室中央,心里不停地问自己:“我是在做梦吗?这是不是一场噩梦?”
梦断得克萨斯3(1)
拘留室没有窗户,四面都是沉闷的被漆成灰色的石头墙壁。一个墨西哥女囚披头散发地坐在靠墙的一条窄窄的铁凳上,铁凳的尽头是一堵半人高的矮墙,矮墙内有一个洗手池,一个不锈钢的马桶。一个监视器高悬在天花板上,像一只幽灵的眼睛,注视着室内囚犯的一举一动。
嘉雯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全身冷得一阵阵发抖。因为空调的温度被开得很低,拘留室里像冬天一样寒冷,使她已无法想象监狱外面是德克萨斯炎热的夏天了。她坐到了同样冰凉的铁凳上,立即用双手抱紧了膝盖,想使自己暖和一些。
墨西哥女囚转过脸来,饶有兴趣地用英语问她:“你是中国人吗?”
她勉强点了点头。
“我叫芭芭拉,你呢?”
“我叫嘉雯。”
“为什么进来?”
这大概是监狱里最常见的问题吧,嘉雯想,“签证过期,”她不太情愿地回答。
“就这些?”芭芭拉耸了耸浓黑的眉毛。
“还要更多原因吗?”
“身上没有可卡因?”芭芭拉压低了声音。
“连见都没见过。”
“不是开玩笑吧?”
“你看我有那份开玩笑的心情吗?”
“我发现中国人很本分,只知道干活。我八年前刚到美国的时候,在一家中餐馆洗过盘子,只洗了一天我就辞工了。”
“为什么?”
“太辛苦了,忙得连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险些尿了裤子。”芭芭拉大笑了一声,接着说,“我又是生手,一天之内被老板骂了几回。天哪!真不是人做的事。”
“那后来你做什么呢?”
“当然是贩毒。有什么比贩毒更轻松、赚钱更快的事呢?”
“你这是第一次被抓到吗?”
“是第一次。被警察抓到的时候我对上帝发誓这是我第一次贩毒,这样我的麻烦会小得多。你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被抓到了,都会说自己是第一次,就像妓女每次和客人上床都说自己是处女一样。”
“贩毒不是什么好行当,坐监狱的滋味也不那么好受。”
“你看上去很纯,可是你也进了这里。”芭芭拉的语气突然变得讥诮。
嘉雯无言以对。她有什么权力评价芭芭拉的生活选择呢?尽管在过去的八年里她一直通过艰辛的劳动谋求生存,而芭芭拉以贩毒为业,但是此刻她们同处一室。如果命运不是惩罚她,就是戏弄她了。中国人喜欢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么“朱”和“墨”贴近会变成什么颜色呢?
嘉雯饥寒交迫,无法入睡。她希望今天夜里猝然发生的一切都是暂时的。天亮以后,她就会找一个律师,先把自己担保出去。如果每一个签证过期的人都要坐牢,美国还要修建多少座监狱呀。
到了早晨,克莱拉打开了拘留室门上的一个窄窄的铁窗,给嘉雯和芭芭拉递进来了两个盒饭、两罐牛奶。到了中午,拘留室的铁门又被咣当当地打开了,一个身材高挑、戴金丝边眼镜的名叫萨莉的女看守把嘉雯叫到了门外。嘉雯看到迈伦站在走廊上,手里捧着一个文件夹。
“嘉雯,我必须对你宣读这个刑事犯罪逮捕令,现在维卡的检察官以‘窝藏非法移民’的罪名起诉你。”迈伦说。
“刑事犯罪?!”嘉雯的声调震颤,似有五雷轰顶。
“现在案件调查的结果对你很不利,我发现昨天被捕的三个非法移民全都住在你租的公寓里。”迈伦的表情逾发严肃。
“我租那个公寓是在四个月前,那时‘华美’还没有开张,而那三个非法移民是前两天才住进去的。我租公寓并不是为了窝藏非法移民,而是给‘华美’的员工提供住宿。”
“‘华美’雇用非法移民,将要被勒令关门的。”
“你不是已经把‘华美’所有的非法移民都抓进监狱了吗?!剩下的人都是合法的,况且还包括四个美国员工,你希望他们在一夜之间都失业吗?你昨天晚上在‘华美’吃过饭了,平心而论,饭菜的味道怎么样?”
“味道不错,几乎可以说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中国餐。”
“我想维卡的很多市民和你有同样的感受,你真的忍心剥夺他们享用中国餐的快乐吗?”
“我会考虑的,”迈伦沉吟了一下,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你说的任何话都可以被用来在法庭上指控你。你有权在审讯过程中让律师代表你。如果你雇不起律师,你愿意的话政府会给你指派一个免费律师。现在麻烦你签个字。”
嘉雯麻木地在逮捕令上签了字。
“我后天必须把你送到南德州的高级法院去上庭,尽管那里的政府律师很糟糕,可是我没有选择。你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嘉雯转身回到了拘留室,沮丧地坐回到长条铁凳上。因为一夜无眠,她身上的每一块筋骨都痛,而脑子似乎已完全停止了转动。她仿佛一个遭遇了暴风雪的旅人,迷了路之后,又失足坠入深渊,寒冷而黑暗的深渊。
过了不知多久,拘留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眼圈乌黑、头发染成了杏黄色的墨西哥女人被推了进来。女人上身穿白色透明的紧身衣,无忌地暴露出肥硕而松懈的乳房;下身裹一条牛仔裤,牛仔裤的拉链已被挣裂,露出了里面暗红的内裤。女人一头栽倒在水泥地上,很快便呼呼睡着了。
梦断得克萨斯3(2)
女人呼吸中透出的浓重酒气在室内肆意弥漫着,令嘉雯一阵阵恶心。过了一会儿,嘉雯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尿臊味儿。原来女人在睡梦中小便失禁,尿水流到了水泥地上。女人终于醒了过来,在尿水里扭动着自己肥胖的身躯,发出令人心悸的嚎叫:“我要一口烟抽!你们这些狗屎,为什么把我的烟拿走?还把我关到地狱里来?”
显然她不只是一个酒鬼,还是一个吸毒鬼。
女人坐在拘留室中央的地上不停地扭动着、吼叫着。
嘉雯缩在角落里,像一只绵羊惊恐万分望着一只疯狂的母狼,看女人做尽丑陋的动作,听女人骂尽英语中的脏话。她被一个残酷的事实痛苦地折磨着:那就是她和一个酒鬼兼吸毒鬼身处同一屋顶之下。她不抽烟、不喝酒,更没有见过毒品,甚至连一张交通违规的罚单都没有吃过,但此刻也许在世人眼中,她和这个酒鬼女人都是囚犯,她们之间并无区别。她多年培养起来的洁身自爱的骄傲在瞬间就被粗暴地蹂躏了。她无法再忍受这样的现实,她要离开监狱,清清白白地离开。
她按响了墙上的对话器,里面传来了看守萨莉冷冷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我要打电话找律师。”
“你待的拘留室里有电话。”
“可是我没有律师的电话号码。”
“那你只有等法庭给你指派一个律师了。”
“我不想等下去,我要尽快离开这里。你们不是声称保护人权吗?谁来保护我的人权?”对方沉默了。过了大约三分钟,萨莉打开了拘留室的门,以几乎温和的语调对嘉雯说:“我带你去打电话。”
萨莉带嘉雯走进了一间办公室,递给她一本当地的电话号码簿:“你自己找吧。”
她拨通了一个名叫亚历克的移民律师的电话,对他讲明了自己的现状,希望他能到监狱来替她交涉。亚历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