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巴比伦-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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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才刚坐定,小主管就悄悄趋过来,一脸为难。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尽量赶就是了,但你别抱太大的指望。”我拿出纸笔和翻译稿,心平气和地看看小主管。
“你都知道……”小主管笑得好抱歉,温温的。“对不起,我也没办法,我们的进度实在是落后太多了。”
我转头看看身旁空了的座位。自从那编辑“毕业”以后,这个位子就一直空着。
“这个位子到底要空到什么时候?”我问小主管。现在是四月头,隔壁的是三月中“毕业”掉的。
“我也不清楚。”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简直在考验我的听力,我只听到蚊子一样的声音说:“上面说已经在找人了,但结果怎么样我也不晓得。”
算了!本来我就不指望,还是认命罢了,赶进度要紧——
“宋七月,宋七月,内线……”又尖又高又利的女人嗓音,透过扩音器,像刺一样,猛戳着我的耳膜。
听见那声音,不禁就让我皱眉,那是雷婆独门的“魔音障”。只要她找我,准没好事。
“找我干嘛?”我抓起电话,皱着眉,极不耐烦。
“宋七月,”雷婆的“魔音障”透过电话,听起来更加让人不愉快。她阴森森的说:“你负责的那套‘追梦’系列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完成?我在杂志上打了好几期的广告,读者频频询问,你叫我们杂志组的怎么办?”雷婆是楼下杂志出版部门“星星公主”少女快报的主编,才华有多少我是不知道,就是看起来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挺让人深信不疑她的办事能力。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什么人不好聊,偏偏跟我有仇。我想了很久,还是没有答案,最后我想那是一种人性莫名的反动,我把它解释做“歧视”,就像太保和小博美的情形一样。
我想,雷婆心里挺瞧不起我的,就像我也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一样。她瞧不起我学历低,总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在我面前出现,翘翘的鼻子永远朝天呈着抛物线形态。老实说,雷婆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就是气质差。
她本能的瞧不起我,加上我并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就变本加厉的讨厌我。其实这只是我一贯的态度;做人是相对的,我还没下贱到去讨好一个瞧不起我的人。
当然,对她我更不会像她掌握下那些可怜的夜校小绵羊一般,面对她们的主管流露着一种自惭而怯生生的谦卑。但其实我心里很明白,在许多现实条件上,我怎么比也比不上雷婆。现实社会讲现实问题,雷婆的学历高是不变的事实。
其实学历的本身并没有错,学历也并不就代表一切——没错!但付出代价的人却是我。
不!我一点也不悲观!行行出状元,追求自我的实现才算是真正的成功——只是,我常常迷惘,我追求的“自我”到底是什么?梦想吗?
“喂!宋七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雷婆几呼是用咆哮的。
“听到了!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塞住耳朵,把话筒拿远些。
“那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我挂上电话,懒得和雷婆多说。
“雷婆又找你砸了?”思诗笑着问。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我旁边的。
“没办法,我跟她就是不对盘!那女人,真没水准的!”
“你这么不买她的帐,当心她玩阴的损你!”
“她能对我怎么样?”我一点也不担心那个气质差没水准的女人。“她如果那么小心眼,早晚有天会得狭心症,那世界就太平了。”
“难说!搞不好先挂了的人是你。”思诗的表情很严肃,没有一点笑容。
“放心好了,我不会那么衰的。”
“日向,我们认识快三年了吧?说真的,有时我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常常让我觉得像谜一样。”思诗支着头看着我,柔柔的女人味从她的发梢和眉眼间渗出来。思诗那神态,别说是男人,连我都有些心动。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学着她支着头。
“不知道,只是有这种感觉。”她耸耸肩。
“好了,该工作了,要不然我真的会被雷婆削死!”我微微一笑,扭亮桌上的台灯。
第三章
“喂!‘酒来’!”大鸟在我背后,拉拉我头发,用他那口台式英语将我的名字由国语翻成英语,小声地叫我。讲台上,老夫子颤着手,头都快垂到讲桌上了,干着嗓子在讲他的三民主义。
我转过头,唬着脸凶大鸟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拉我的头发!有什么屁快放!”
“你就是这么凶,才没有男人要,连我都被你打败了!”大鸟还在嘻皮笑脸,我狠狠瞪着他,他才稍为收敛地说:“这个星期六晚上,在台大体育馆有一场校园演唱会,听说很正点,田鸡他们都要带他们丽仕去,你要不要去?”
“你们带女朋友去,拉我去做什么?”
“人多才热闹嘛!怎么样?去不去?”
“不去。”我干脆的回绝。
“别这样,你不去,那多没意思!”大鸟没趣地说。
“算了吧!”我敲敲他的桌子。“你们哪是真的要去听演唱会,还不是想藉机找丽仕、泡马子!”
“嘿!七月,你千万不可诬赖我!我对你的心皎如明月,如有异心,叫我——”
“省省吧!鬼扯什么!”我伸手一捏,缝住他的嘴巴。
“七月,别这么残忍!”田鸡半蹲着溜过来说:“大鸟那颗心是玻璃做的,易碎得很!”
“你们还在闹!老夫子在划月考重点了!”前面的胖妹回头警告兼提醒我们。
我推开田鸡,从袋子翻出红笔和蓝原子笔,听见老夫子用他那干干哑哑又带痰的声音咿咿呀呀地说:
“这一行划起来,会考——翻到下一页——”他提高老花眼镜,眯着眼看了好久,才说:“这一行也用红笔划起来,会考——”
“老师,到底是哪一行?”
“就是这一行。”老夫子问冯京回马凉,继续说他的:“第六行,下面,划起来,这一题也会考——”
“天啊!我真的被他打败了!”大鸟拍拍额头说。
我丢下笔,放弃做“垂死的挣扎”。
其实,老夫子算是好的了。这所变态学校充斥着变态老师,老夫子好歹还是公立学校退休的合格老师,其他的——学体育教数学!白天是证券行职员,晚上摇身一变,成为神圣的老师——这种例子不胜枚举。我们也看开了,懒得挑剔,反正大家不过是花时间花钱买换一张文凭。
文凭,这才是最真实的事——更或者说,我们只是想为年轻的生命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念这所变态学校之前,我在一所普通高中待了快两年。因为种种缘故,反正就是那么回事,我把所有的课本烧掉,不念了。然后我就离开家独立,浪荡了快两年,认识思诗,然后和她一起进入这所变态学校。
在此之前,我想过将来当老师,一辈子可以和“青春”这回事搅和在一起,虽然偶尔可能也会有自伤年华的事发生。后来我放弃了,我怕会误人子弟。
提起我们这所变态学校和那些变态老师,简直是中国教育史上的一大传奇。那些老头、秃头,硬是了得!我们本来会的东西,硬是有本事让他们越教越糊涂;课本一翻开,三颗星、四颗星,到处是重点,每题都会考,整本课本满满是星星;历史课本一打开,三页就概括了五千年,一部中国血泪史,十分钟不到就gameover掉。
也有上进型的,譬如阿诺。明知我们连联考的边都沾不上,他还是挺有劲的鼓励我们。他就是那股傻劲——把联考当摸拟考,亏他想得出来!
阿诺有很多名言,挺哲学的。好比说,“我会再回来的!”——这是魔鬼阿诺的名言,变态阿诺剽窃人家的。又好比说,阿诺偷偷暗恋过一个学哲学的丽仕,所以他也生吞活剥,硬着牙啃了好些黑格尔辩证和尼采存在主义之流的东西。他常说——
“在人生里头,因为人类的‘有限性’,所以才会对未可知的无限有所惧畏。你怎么去超越人生种种的荒谬?有限性又如何去超越无限性?——当然,你可以自杀,但那不是突破,也不是超越;想超越,你必须先去拥抱它!”
又好比说,阿诺暗恋丽仕失败,对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疑惑地问他:
“这不是很荒谬吗?你根本不了解一个人,怎么可能产生爱!”
谁知他回答说:“爱情就是要突破荒谬!就像存在的前提就是为了毁灭,爱情是为失恋的心再做缝合,最美丽的心灵素。”
阿诺得了爱情的羊癫疯!我知道我没说错。
什么爱情!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一点也不羡慕。成为眷属以后,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纯情的小公主变成油腻的黄脸婆,就再也浪漫不起来了。那么,我的长发飘飘,所为为何?
“喂!七月!”大鸟又在拉我的头发了。
“大鸟,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拉——我——的——头——发!”我拉下脸,阴阴的表情显得很不可爱。“我警告你,再拉我的头发我就翻脸!”
“好!好!不拉!我不拉!”大鸟缩回手,双手平举在胸前,五指张开,掌心向我,一副警匪片里弃枪投降的二毛鸟样。
我不理他,脸朝窗外。窗外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鸟都看不见,紧临我们教室建筑的那栋危楼公寓的三楼人家,厨房里传来阵阵的爆油香。
“啪”一声,我把窗户关上。那种煮饭的味道,闻久了会得肺癌,我还不想那么早死。
一回头,碰上思诗的视线,两个人互相笑了一笑。思诗坐在外岛三角洲,和我的座标距离刚好由第一象限穿过原点斜划至第四象限。
“你又在跟那个施美花抛媚眼了!”大鸟回头斜横了思诗一眼。思诗在学校有她交往的圈圈,和我不在同一个国度。
思诗文静,但不是绝对的静;温柔,但也不是绝对的柔。说实在,她在学校交往的那些人,那个圈圈,我根本打不进去,说不上是哪里不搭调,反正就是不投契;而我和思诗之间,也许是一个奇迹。
“对了!干脆找施美花一起去好了!”大鸟踢我的椅子说。
“你少没神经了,思诗才不会跟你们这群呆子厮混!”
“喂,七月,讲话要留点口德。”田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了过来。“要去不去干脆一点!你以为我们那么爱听你损啊,要不是大鸟——”
“要不是大鸟怎么样?”我插嘴说:“田鸡,你少在那里放炮!每次有什么事,你都慎重得像天快塌下来似的,结果最后大家都到齐了,就你一个爽约!”
“没错!”大鸟重重拍打一下田鸡的头。“死田鸡,这次不准你再放大家的鸟鸽!”
“你打轻一点!”田鸡好端端的没事找打,懊恼得很,皱皱鼻子说:“那,七月,你到底去不去?”
“再说吧!”我不置可否。
下课后我和思诗并肩走出学校。思诗住士林,有公车可以到达;我住远了,南机场过去,有个山坡半山腰土二层楼半的屋顶违建。
“大鸟他们找你做什么?”思诗问。
“找我去台大听演唱会,这个周末。你去不去?”我们走向公车站,我把摩托车停在附近骑楼。
思诗轻轻摇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真羡慕你,跟什么人都可以处得很好,我就不行。”
“谁说的!”我牵出车子,绑好头发。“你们那个美人才女圈我就打不进去;还有雷婆也跟我犯冲不对盘。我看雷婆就不会找你麻烦!”
“那是因为我不会跟她唱反调。你啊,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