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作者:施定柔-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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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人无论谁嫁给了他,面临的都将是一个很沉重的负担。
“不要胡思乱想了,你没戏。”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顾十三。
“他是谁?怎么会在我们的车队里?”托木尔问道。
“你问的是那个男的,还是那个女的?”
“男的。”
“我也不知道。你若打听出来了,请一定告诉我。我实在是很好奇。”
“不用打听了。那男人的样子可怜,这女人不过是同情他罢了。”
“这女人看上去好象没有那么傻。你说呢?”
“倒也是。”托木尔用波斯话咕噜了一句。
“对了,或许你可以用你们的语言问他。他会说波斯话。”顾十三笑道。
“哦!原来是他!我父亲昨天提到过这个人。”
“哦?”
“会说波斯语的汉人他倒也认识几个,但只这一个人语音优雅高贵。我父亲说,他若闭上眼,还以为自己遇到一个波斯贵族呢。”
“这至少说明他是个天才。”顾十三道。
“你们中土的奇人实在是很多!”托木尔叹道:“能有机会见到他们,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
车队决定暂时在原地休整两个时辰。方才被那响马的马队一冲,死了好几匹骆驼,货物要取出来重新分配,分装到其它的骆驼上。
为了表示敬意,托木尔派人送来了两个精致的黄铜火炉。
这是波斯工匠所制,上面雕缕着奇异的花纹。炭在炉膛中旺旺地燃烧着,发出蓝色的火焰。
车箱里一下子变得很热。
“咱们还是出去罢。”一会儿,连最怕冷的慕容无风也热得有些受不了了。他赤裸着上身,盘着腿笔直地坐着,满头大汗地喝着冷水。
“别喝冷水。”荷衣看着他,笑道:“当心喝坏肚子。”
她坐在车壁上,痴痴地看着他。
“你说说看,荷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究竟对我有没有一点印象?”发现车壁因连着车外,比较凉快,慕容无风双手支着身子将自己也挪到了车壁旁边。
“没有。”荷衣看着他道。
“那时候你好象还不知道我的腿不能动,”他继续道:“就算是那样你也没看上我?”
“一点儿也没有。”荷衣道:“我当时只想怎么从你身上赚到钱。”
“那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才看上了我?”慕容无风又道。
“那天晚上。”
“晚上?”慕容无风想了想,道:“那天晚上我好象没干什么。”
“你柱着拐杖,要翻过那个山坡。我记得当时我说:”你自己也要过去?‘你说’难道我不能过去?‘。“
“我是说了。”
“当时我看见你爬山的样子,觉得你的命运很悲惨。等你后来终于爬了上去,我又觉得你是一个自由的人。我一向喜欢和自由的人呆在一起。”
慕容无风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淡淡地一笑。
“你记不记那个山水?他以前曾经给我看过一幅他画的画。”过了一会儿,慕容无风忽然又道。
“他是画画的?”
“不错。那幅画上画着一个蜗牛。”
“什么样的蜗牛。”荷衣马上挤到了他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
“坐过去,我们说正经的事儿哪。”他将她推了回去。
“一般的蜗牛,最常见的那种。”
“就是一只蜗牛?”
“嗯。他问我他画的是什么。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
“我知道。”荷衣道。
“你知道?”慕容无风有些吃惊地看着她,“说说看。”
“他画的是恐惧。”荷衣道。
慕容无风彻底地愣住了。
“我小时候曾经仔细地观察过蜗牛的壳。你绝对不相信世间会有这么匀称这么优美的形状。好象是老天爷按照某种复杂的规则精心设计出来的。”荷衣笑着道:“如果正在这个时候,蜗牛那柔软完全没有什么规则的身子突然缓缓地从壳子里爬出来,保证吓你一大跳。你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在一个这么规则的壳里会藏着一个一点也不规则的身体。没有形状的东西总是让人感到恐惧。”
“我怎么觉得你好象是在说我?”慕容无风半笑着道。
“啊,我这就要说到你了。”荷衣看着他,“什么时候你从你的壳子里爬出来?”
他深深地看着她,沉思片刻,道:“荷衣,我了解你吗?”
“我肚子饿了。”荷衣答非所问地道:“你说今天我们会不会有羊肉串吃呢?”
“不要尽想到吃东西好不好?我们好象正在谈一件很深奥的问题。”慕容无风爬过去,拉住她道。
“你刚才说的这些和我想的完全一样。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才想得出来。”他道。
“别自我感觉良好啦!无风!”荷衣笑着道:“你以为只有读书人才能想道理吗?”
“好罢,你说得不错。”慕容无风沮丧地道。
“这里好象很热。”荷衣着着他。
他笔直地坐着,双臂轻松地垂下来,陷入某种沉思之中。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坐着的样子很优美。他思索时出神的样子很优美,以至于他瘦弱不堪,让她心碎的下身也勾起了她心底里最深的怜惜与爱。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深刻的心痛。
也许是生平第一次,她终于属于了另一个人,自己的灵魂仿佛因此有了归宿。
而这归宿却又是向着她自由敞开的。
并不是每一个人的灵魂都可以在自己的爱人那里获得自由。
而慕容无风却可以给她这种自由。
自由与爱,他可以同时给她。
荷衣这么想着,在脑中又将自己嫁给了他五次。
恍惚间,她的身子倒了下来,双手已被他死死地按住了。
“荷衣,我爱你。”他轻轻地道。
“放手,呆子。”
他放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却同时将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
他的指尖在她的身上轻轻划过,如夜雨滴入她的灵魂。
他们的身子裹着雪白的床单里,然后她感到一种轻微的疼痛,接着却是一种疯狂涌起的情绪,仿佛自己心底最深最快乐的那根琴弦拨动了。
“痛么?”他轻轻地问,放开了她的手。
他的动作一向是温柔的,体贴的,仿佛完全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红着脸,抿着嘴,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他吻着她的脸,却让她觉得自己好象是掉进了汪洋大海。
这种如波涛般汹涌的情绪,滔滔不绝的快乐,只有和慕容无风在一起才能感受得到。
她原来从不相信爱一个人可超过爱自己,等到真的有了爱,却相信了。
然后她就深深地陶醉在这种美好的情绪当中。
车门忽然被敲响了。
“楚姑娘!托木尔公子请姑娘和林公子到他的帐内小坐,喝杯奶茶。”车外一个小厮恭恭敬敬地道。
荷衣小声道:“无风,咱们得停下来!”
慕容无风淡淡地对着门外说了一句波斯语。那小厮便走了。
“你说的什么呀?”
“我说我们忙着收拾东西,过半个时辰再来。”
“你老兄撒起谎来脸也不红嘛。”荷衣一个劲儿地笑。
第三十四章
隆冬,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白雪茫茫,北风呼啸。
在这种可怕的天气里,草原就象是一片白色的沙漠,白色的海。
这里是丝绸古道,东西商旅往来必经之处。
草原深处,却有一大片被白雪覆盖着的帐篷。
一月初三,清晨。
龙泉刚刚从自己温暖的帐篷里走出来,在纷飞的大雪里,沿着一条刚刚刨了雪的小道缓缓步行。他看着这些还没有燃起烛火的帐篷,这些还在沉睡中的女人和孩子,脸上泛起了一种满意的微笑。
龙泉身高九尺,经历复杂,打过仗,因军功还当过小官,后来犯了事,下过大牢,本当处死,却被他的结拜兄弟龙海从牢里救了出来。龙海为此却断送了一家老小的性命。次日他的家人便被官府捕获,于那一年秋月的第一天全部处斩。
兄弟俩在一群捕头的追赶下苍皇地逃到了西北,东躲西藏,为了活命,干过各种营生。最穷的时候当过铁匠,泥瓦匠,讨过饭,睡过街头,后来终于当上了响马。龙泉对这一行相当满意,也相当上手。除了名声不好之外,这一行的实际操作和打仗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干得很顺手,大哥龙海终于又有一个新家,又有了两个孩儿,龙泉却始终独身。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龙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一家老小上了刑场。他本不姓龙,也不叫龙泉,但自从龙海救了他,他便彻底地改了姓。
他绝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龙泉下意识地仰起头,天上彤云滚滚,暗红色的天际,不见一缕阳光。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压进了一个冰匣子里。
他喜欢在这种天气中散步,对他而言,正如面临滔滔江水能感到时光的流逝,滚滚的彤云是这亘古般宁静的草原中唯一的一点生动。
他的马队是波斯商旅进入草原后即将面临的第一战,自然,为了这个优越的位置他们兄弟俩战斗了很多年,牺牲了许多兄弟,才终于夺到了手里。
这意味着只要能得手,草原上的其它响马只能抢到他们抢剩下的东西。
龙泉身形瘦削,肌肉紧绷,走路的时候矫健有力。他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表情严肃,有一副很凶狠的长相。脸窄,上面几乎没有什么肌肉,一道刀疤从额头划下来,划过左颊,一直划到脖根。一双眸子寒得发冷,发怒的时候凶光毕露。是以所有的弟兄对他保持着一种比对龙海更加深刻的敬畏。
他沿着小道走了一大圈,便垂身钻进了自己的帐篷,开始洗澡。
他洗的是冷水,上面还浮着雪。从他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他每天必洗一次这样的冷水澡,已坚持了整整七年。
十年前他在牢里被牢头用了酷刑。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已不再是个有用的男人。不论他想什么法子都无法补救。
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连龙海也不知道。
他从不近女人,一看见女人便抑制不住脸上厌恶痛恨的眼光。寨子里除了龙海的老婆,所有的女人都怕他怕得要命。
他穿好一身健装,披上大衣,正准备迎接大约这时候就该回来的龙海,却远远地听见一声惨号。
他豹子般地冲出帐外,飞上马,窜了出去。
一群人正抱着在狂痛中的龙海急驰而归。
他接过满身是血浑身发抖的龙海,冲进帐内,用毛毯将他紧紧地裹住。
伤口太大,金创药一涂上就被喷涌而出的血冲了个干净。他一咬牙,拿出一只烧红的烙铁在他的断臂之处狠狠地一烙。
“滋……”
随着一股带着烤焦的皮肉而泛起的青烟,龙海彻底地昏死过去。
龙泉果断地替他扎好伤口,送到自己温暖的大床上,居然很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挤在帐内的十几个手下看了龙泉这个动作,心下不免大为感动。
然后龙泉很镇定地坐了下来,沉着脸道:“是谁砍了他的手?”
“一个小个子的女人,和托木尔走在一起。”
在这里扎了近七年的根,龙泉对这一带究竟有些什么人了如指掌。他知道托木尔雇了二十九个刀客和一个这里最出名的剑客顾十三,而他自己的商队连同女人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五个人而已。
他知道刀客中有十个人是连他自己也觉得棘手的人物,其中最厉害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小傅”,传说与昔年江湖上刀法第一的傅红雪有着某种亲戚关系。
他的刀法曾经过傅红雪的亲手指点。
他有傅红雪的全部刀法,却没有一点傅红雪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