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6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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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方面的四位经略使最后的选择完全一致,他们不约而同的抛下了军队,只带家丁与亲兵,轻骑前进,有良心的经略使临走时还能安排一支预备队以防万一,贪婪一点的,干脆直接坐地分赃,要求士兵将收获的赃物上交至少四成……
此时,西夏方面,自铁门关大战后,南线的西夏高官都已人间蒸发,北线的西夏官员,一部分被出逃的西夏国主带走,一部分则被国内弥漫的血腥味吓的躲了起来,使得整个西夏陷入无政府状态。游牧民族的政府本来就控制力薄弱,国中大多数政治势力都在实行区域自治,整个国家与其说是个政府,不如说是个股份制、有限责任的抢劫公司。如今,他们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崩溃了,到了需要分摊责任的时候了,许多人都想起了有限责任制,于是,有能力抵抗的都躲了起来,那些没有能力,还保持着欺凌宋人骄傲的西夏百姓不甘心,他们带着武器满世界寻找领导者,可惜这些人的力量都不大,且多数是一些自不量力的二杆子,四大经略使一路北上,遭遇无数这样小股匪帮的自杀式袭击,虽然四大经略使的卫队伤亡轻微,但也令四人不胜其烦。
四大经略使中,首先赶到的是实力最强的鄜延路经略种师中,一进兴庆府王宫大门,他忘乎所以的仰天大笑:“两百余年了,我种家与馗名家仇杀了两百年,我种家列祖列宗啊,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我的双脚正踏在李家小子的宫殿上……哈哈,李家那个小崽子呢,这么一个无胆鼠辈临阵脱逃的懦夫,竟然使我大宋偷吞了上百年口”
小种经略说的也不对,李家人并不是个个都是懦夫,不过,亡国之君都有相同的特色——不肯承担责任。正常的历史上,宋徽宗是这样,那位西夏最后的国君、辽国最后的国君、金国最后的国君都是这样,也包括满清,他们在自己应当承担责任的时候,无一例外的选择逃跑,这是不足为奇。
种师中得意洋洋,种家历代的拼搏终于见了成效,这一刻,他感觉到他不是一个人,种家列祖列宗集体穿越了,他被灵魂附体,他左顾右盼,他志得意满……他发现大殿内气氛不对,在场的所有人都阴着脸,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战胜者的骄傲,没有人在意他种师中。
赵兴叹了一口气,扔下一封信函,淡淡的说:“我本以为他们是同党,没想到我最大的敌人竟然是他们。”
众人都闷闷地不开口,种师中上前捡起那封信函,这是一封汇报朝廷动态的急信,好笑黄庭坚等人,自以为封锁了宫禁就以为可以隔绝消息,他们不知道,书写圣旨的小吏当中既有以色列人,也有黄州程氏家族的人,他们将圣旨的内容誊录下来,用最快的渠道预先通知了赵兴。
圣旨上写着:朝廷援引“夺幽燕者亡”的祖训,稿赏赵兴灭西夏之功,又根据赵兴的建议,对赵兴实行“封建”封他为大东海耽罗岛“王”。这是封建制的王,不像过去空有一个封号,没有实际领地的“王”。封建王,意味着他有权在自己的领地内实施高度自治,甚至实行自己的法律。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每每传说的所谓“裂土封王”。
这种赏赐在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当然,正常的历史上,大太监童贯因为帮助宋朝夺回了幽燕,宋徽宗兑现祖宗的诺言,封这个太监为王,也是绝无仅有。这种现象只能发生在政诿气氛特别宽松的宋代,只能发生在因商业气氛浓厚而格外重视政府信用的宋代。
不过,童贯的王是一个封号,是奴隶制下的“山寨版王爷”。而赵兴这次封王,虽然是赵兴自己打下的海外领土,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封建王。
这份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种师中扬了扬手中的信函,正想说几句贺喜的话,但看到大家的脸色都不对,他又埋头继续看信函的下文。
看完了下文,种师中脊梁骨冒出一阵寒意,表面上的客气,当不了真,这份信函之所以让所有人神色阴沉,是因为朝廷在赏赐完后,顺手解除了赵兴所有的差遣,灭夏战场的指挥权已经移交小种经略,另外,朝廷显然对陕西将领也不放心,信函中接着说,朝廷将派出数位宣慰使,全权接管战后的善后事宜。
另外,朝廷还将调遣数位京城官员,紧急赶赴西夏,担任新占领土地的镇抚使。当然,宋国国内目前也调不来多余的士兵,因此新来的镇抚使手头无兵无将,因为是从京城候补官员中临时选拔的,所以他们也没有任何从政经验,根本无法应付战后西夏混乱的局势,所以……所以朝廷要求四大经略使分镇西夏四大军司,帮助新任镇抚使擦屁股,在新任镇抚使要求他们滚蛋的时候,他们还必须二话不说,立刻卷起铺盖卷乖乖走人。
“抗旨,抗旨!这样的糊涂旨意是谁写的,黄庭坚、张商英脑子糊涂了,这样的旨意都敢附署,我要抗旨”,小种经略跺着脚咆哮。
这是宋代,宋代官员有权利抗旨,小种经略的抗旨不是为了赵兴,而是为了自己。
这眼看就要胜利了,摘桃子的人四处冒了出来,他们不把胜利果实败个一干而尽,绝不肯罢手,可他小仲经略却要替这些擦屁股,按照官场惯倒,文人做坏的事情那不是自己的错,全是别人的原因,有武将参与的,错误是武将造成的,没有武将就找老百姓,什么都没有,谁都怨不上,还有办法,天人感应嘛,还可以怨天尤人。
种家屹立大宋官场百余年了,大宋朝存在有多久,老种家当了多久大宋的官,这些官场伎俩他怎会不懂,要让他担当一个擦屁股背黑锅的角色,显然有点难度,只眨了一下眼,种师中就想出话来:“西夏虽然已经灭亡,但烽火并没有熄灭,我带了五百名百战余生的精锐老兵,一路赶往兴庆府,乱兵如野草,我一天之内,最少遭遇了十一次攻击,最多的一天,我打退了四十多次决死攻击。赶快告诉朝廷,要求朝廷增兵,西夏人都疯了,他们不计生死,只想同归于尽,他们汹涌如潮水,连绵不绝,我们这么少的人,依靠战略优势,能击溃夏军主力,已经是侥幸,但要防守这么大的地盘,兵力远远不够,我们要求朝廷增兵,兵力越多越好,至少需要二十万,有一百万援军,也不会嫌少……”
帅范打断种师中的话:“如果这么说,恐怕朝廷猜忌之心更甚。”
种车中一瞪眼阵:“老虎不出窝,他又能怎样?”
赵兴绰号赵老虎,宋人都有喜欢起绰号的习惯,尤其是武人,许多武人没有绰号,还要哭着喊着求文人给自己起一个既响亮又威风的绰号来,在商业气氛浓厚的宋代,人有一个好绰号,就好像货物有一个好商标一样,是件非常体面的事。所以,种师中当着赵兴的面提老虎两个字,这在宋代不是辱骂,而是变相的恭维,是在拍马屁。
种师中是在暗示:你赵老虎打下了西夏,不妨就按我的意思上报朝廷,就说西夏不安宁,需要大军驻守,所以离不开你,只要你坚决不离开西夏,朝廷能把你怎么着,难道能活吞了你?至于军队多了怎么养活?你赵老虎还怕没钱,西夏可是有一个大盐池啊。
赵兴看了一眼眼师中,种师中眼中全是怂恿的意味,赵兴笑了。
黄庭坚毕竟还是师兄弟,他迎合儒家一贯的君臣观念,对立下不世之功的赵兴作出限制,表明了本党那种就事论事的态度,但又坚决的把坏事做绝,这道圣旨对功臣的防范可谓做到了极处,但同时,也把所有人都得罪遍了,逼得这些人,不得不和赵兴采取统一的协调动作,否则,不生则死。
可是,这是宋代,在宋代,官员体制叠屋架床,在宋代,士兵可以因军饷不足而闹兵变,官员不行。赵兴受了朝廷的委屈,他可以抗旨,可以闹情绪,其他官员可以对赵兴表现出深度同情,以及舆论支持,但让他们跟着赵兴造反……大宋官员的福利太好了,大宋百姓的人均年收入水平超过了二十一世纪的国人,让他们起来造反——连梁山水寇造反的同时,还时刻想着招安,想过上平常百姓生活呐……
“京师还有传闻:童贯出使辽国期间,与辽国叛逃人马植秘密接触,打算通过马植联络女真人,两路夹击,共同灭辽,以夺回幽燕。为此,河东路军马已经开始储备军械物资,北洋衙门的军船也接到命令,近期之内禁止远航,要停留在港口附近,随时待命。”赵兴望着种师中,漫不经心的说。
赵兴的思维跳跃的过大,种师中一时不适应,首先想到的只是眼前:“这就是说,西夏这块土地,朝廷已经调不来其他的军队。如今,陕西四路的兵马全在这里了,南阳衙门也用上了全力,河东河北要准备大战,朝廷已经无兵可调,西夏是我们的了,太师,我听说你手头有一支党项降兵,嘿嘿,这些人,跟那些西夏乱兵很相像,他们若是碰到了那些新来的政府使,发生了意外怎么办?”
种师中这话表明,作为一个独霸一方百余年的家族军阀,他表面上是君子,文质彬彬的,非礼没视的,实际上他也是个流氓。
他一方面怂恿赵兴,渲染夸大西夏的乱局,另一方面,他还怂恿赵兴用西夏降兵假扮西夏暴徒去沿路截杀那些来瓜分胜利果实的新任镇抚使。
这些都是他赵兴干的,这位家族屹立百余年的老军头,再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纯洁的如同七、八岁的孩子。
赵兴只是微笑,帅范神色愤愤,闾丘观突然插嘴:“既然请求朝廷援兵,太师应该立刻前往京城,面见道君陛下。”
闹丘观话音刚落,种师中立刻苦起了脸。
阁丘观的建议是:既然没有退路了,咱干脆奋勇直前,这也符合太师一贯的性格。种师中已经表明了支持的态度,朝廷也把战场指挥权移交给了小种经略,那我们干脆扔下军队,直接前往朝廷接受封赏。用这个行动向朝廷表明态度,如果朝廷还想这样,一方面要顾忌赵兴扔在外面的军队,另一方面,朝廷有功不赏的恶略影响传了出去,前线有功的陕西四大经略也要猜疑不定,如此一来西夏就全乱了。
种师中担忧的就是这一点,南阳衙门的士兵都是些灭国无数的骄兵悍将,相比起来,陕西四路军马的灭国经验还不如青唐方面的鞑靼人,这两伙人无论是搜刮的经验还是趁火打劫的水平,都让陕西兵将感到羞愧,而这两伙人也只听从赵兴的命令,其他人根本放不到眼里。万一起兴在朝廷里有个风吹草动……种师中自忖:按赵兴在环庆建立的威望,再加上这次在西夏杀出来的威风,万一……那时候,没准四大经略还要被士兵挟裹。
帅范摇着头:“牵机药”。
传说宋皇室有一种居家旅行必备的密杀药,外界称之为“牵机药”,那位做出“小楼昨夜又风雨,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李唐后主,就是被牵机药毒死的,钱缪的家祖,钱塘王也是如此。帅范是在提醒赵兴,如果道君皇帝把赵兴请入宫中,摆上一顿酒宴招待赵兴,酒里很可能就是牵机药。
喝了牵机酒,不可能马上腰不酸背不疼了,喝酒的那人还有几天的时间,在他与慢性中毒中接受死亡煎熬的时候,朝廷也许会大张旗鼓的表彰他,让他带着莫大的荣誉死去,即使他死亡之后,大家都知道他是被毒死的,也只会发出一声叹息,然后该干啥干啥。
这就是真实的历史,真实的传统。
赵兴犹豫了片刻,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