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重修版) 作者:悄然无声-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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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如何选择。但是,此时此刻起,她就要换一种方式,放肆的,痛快地,快意的活下去!从今以后,她就可以做一个正常的人,可以有喜怒哀乐、肆意的发泄情绪……她会怀着感恩的心情脚踏实地地生活……
猛地,一声“囡囡!”穿过送别人嘈嘈切切的杂声,凄厉的传入了耳中。
那声音极是苍老,带着只有在记忆深处才有的侬软。
安安猛地回过头,穿重重人群,她看见一旁的黑色轿车,那些车她是很熟悉的,轩辕司九近侍的车辆。那个老妇人站在车旁,又一声呼唤:“囡囡!”
多少年了,十多年过去了,她的两鬓都已经雪白,面上被风霜染的条条沟壑,可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当日,她站在门边泪眼相送,而今她站在那里同样泪眼迷离的呼唤:“囡囡!”
安安努力望着她,渐渐发现她的身影竟然被迷雾所包围,她眨了眨眼睛再看,才弄清迷雾来自于自己的眼泪。
此时江面上的风愈加的大了,熙熙攘攘上船的乘客把停住了脚步的安安挤到了一边。
安安呆呆的站在那里,手扶着拦杆,直觉得太阳穴一阵阵突突的乱跳,胸口憋闷的难受。微微侧头看过去,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子。严绍穿着黑色风衣,双手抄在口袋里,黑色的礼帽低低地压着,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
安安竟然并不觉得惊讶,象是等待了很久的人终于出现。
阳光并不大,眼前却格外地明亮,太阳的影子是看不见的,当它照在身上时,身体的每一份肌肤都感受到了那分悸动。
似乎有人撞了自己一下,安安不由自主的向悬梯的方向迈了一步,老妇人身后的一个便服男子,手顿时紧张的举起,隐隐可以看到他的袖中似乎藏着一个乌洞洞的枪口。
欢欢看着她,安安心下焦急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伸出手,握住欢欢的手。本是碧清的一双眼,眉目间不自觉的就有了一股子凄切。
欢欢不禁面色微变,眼角微微有些抽搐的开口:“怎么了?”
“二姐,那是我娘……”
“怎么可能,你的亲人不是已经……”
欢欢眨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安安,呆了半晌,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但又不禁哑然而止。
是啊,当年见到的只不过是三个灵位,顾昔年的手段她们都是切身的领教过,怎么就会被三个灵牌给欺骗了呢?
“二姐,真奇怪,我直到刚才为止,都像是在梦中似的,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上这条船……原来命运已经给了我选择……终究是没有机会……我没有这个勇气,我不能用我娘来作我逃脱升天的代价……我终究逃不掉……”
看着抵在母亲身后乌洞洞的枪口,安安在笑着,黑水晶般的瞳眸跃动着阳光的光泽,那是一种清澈而耀眼的光。欢欢想起了阳光下那漫天的枫叶,浓艳如火,美丽得让人心颤,却生命将近。她抬手轻轻地拢住安安的肩膀,声调很轻,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悲哀。
“谢谢你来送我,小妹。”
然后欢欢靠得更近些,搂住了安安的脖子,吻了吻她的额头。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习惯了用这种动作来安慰安安。
安安浑身颤抖地叹息着,把头深深埋在她的怀里。就在欢欢几乎以为她要哭出来的时候,她低沉的声音传入耳内: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但是他一直没有给我机会问出,请帮我问问他……”
迎面吹来湿冷的江风,所有人似乎都已经上船,巨大的轮船隐在雾蒙蒙的天色里。
欢欢轻轻的笑着,眼角仿佛有一滴晶莹的泪珠
她想要送走的人最终无法踏上旅途,而自己能送走的只有自己。
今后的日子一天又一天,日子象车轮,滚动地重复着相同的内容,日复一复,年复一年,浑浑噩噩的展现眼前。
这是生命的轮回,每个人注定都要经历这一番煎熬和且行且上的痛苦经历。即使是失败的,即使无奈,也无从选择。
她今日方才真真正正的了解,这就是命运。
许久,欢欢听见自己接过她的话,艰涩的开口:“帮我问问他……当时当日可曾爱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欢欢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无法控制地发抖。安安在看着他,用令人心碎眼神深深地看着她,同情的,不忍的,感同身受的痛着。
是啊,不忍心、不舍得、不允许生命中唯一的阳光就这样永远消失。口中渐渐多了血的味道,只有一点点,若有若无,一刹那让欢欢几乎想要流泪。
然而,又能如何……
分不请是谁先放的手,分开时,已经是伤痕累累。
她转身上船。
安安一直抬头望着,望着她。
她穿了件黑色花缎滚边的旗袍,外面罩了件开司米的披肩,披肩上的流苏在风中翻飞。
她步伐坚定,毫无犹疑。生命如残烛,摇曳着快要熄灭,她那深黑色的眼眸,依旧耀眼如地狱中的阳光,在苍白的、静止的容颜下,令人眩目。
再未转身。
愈行愈远的背影,缓缓启动的轮船,云层下拥有一轮生命的惨淡苍凉的太阳。
她站在那里遥遥相望,她送走了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希望。她的心犹如交替在冰窟中一片寒冷,又突然移置烈火中锻造。忽冷忽热的交融中,她竟然想起极小的时候,阿爹领着他和哥哥去乡里的市集,杂耍艺人把一直老鼠放进层层迷宫中,那只老鼠陷在怪圈中,团团打转,但只要杂耍艺人一动,它便只有一个出路……
只有一个出路……
她笑了,心却一下子变得充满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人走到她的身后,低声开口:“小姐,该回去了,误了婚礼的吉时就不好了。”
她恍惚记得那是严绍的声音,半晌才僵硬的开口:
“什么婚礼?他的婚礼不是应该过了,他们……应该在举行舞会才对……”
“九少提前对何家动手,今日已经一举铲除了何家,他和何小姐的婚事自然就取消了。”
严绍边说边一瞬不瞬的盯着安安,仿佛风雨欲来,风愈来愈大,她长长的发飞起遮住了大半张脸,看得倒不是很真切,他只能继续用轻描淡的口吻道:“今日要举行的是你和九少的婚礼。”
忽然间,安安的身体震动了一下,仿佛站立不稳似的歪向一旁,严绍连忙上前扶住他。随即有些痛苦地拧起了眉头,安安的指甲掐进了他的手臂,她的手指关节已经有些发白。
安安的手不自觉地将严绍抓得更紧了些。
他……应该是爱着她的吧,所以可以原谅她所做的一切,所以可以允许她对他的欺骗,所以才会给她一个婚礼……她想,他应该是爱着她的吧。可是,为什么还会觉得害怕呢?
害怕……
怕什么呢?
有种爱是残忍而冷酷的,天空的鸟自由飞翔,人们却生生把它圈进牢笼,金笼美食,可以称之为爱,但是这爱的代价就是让鸟再也不能飞翔……他像个孩子,强迫她一生一世的终结,她如何不怕,怎能不怕?她连恨都不能,他可知道,当爱也没有,当恨也没有的时候,她所能够拥有的,就只有梦中的回忆,至少,回忆里曾经有阳光存在过。
天色愈来愈暗,视野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模糊,只有一天一地烟雾般的苍茫。
严绍扶着她走向汽车,她在瑟瑟的风中,恍惚有一片枯叶,连挣扎的力量仿佛被抽走了,软软绵绵,恍如飘在云端,轻而空虚。
上了车,老夫人已经坐在车内,看着她只抖动着干瘪的嘴唇,发不出声音。
倒是安安开口,叫了声:“娘!”
老夫人这才抓着她的手努力笑着开口,但是眼圈却是红红的: “囡囡!真的是你,你长大了,变得这么漂亮了……”
她的手有很粗糙,手指间遍是常年劳作磨出的老茧,微微刺痛着安安。
她穿着一件崭新的油绿潞绸夹袄,仿佛因为站的久了汗湿了粘在身上。她满脸寿斑,连手上都是,带着金耳环金簪子,髻上还插着一朵小红绒花,也不看安安的神色,只是自言自语的说着:
“家里日子一直不好过,你爹前些年也去了。只剩下我和你哥哥嫂嫂……我只当你已经死了,可前些日子他们找了来说你还活着……还说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就接了我和你哥哥嫂子来。娘知道对不住你,本没有脸来的……”
说着泪水不停的滴下,点点都溅在安安的手背,那泪水,竟是烫的,每一滴都烫得安安的手在发颤。
安安似乎在呆了,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当年要是还留在家乡,她便只是个跟母亲在乡下劳作的女子,嫁给一个农夫,一年到头平静而满足的生活,一天天时间过去,她会变成一个老妇人。
庄生晓梦迷蝴蝶,只是不知她是梦里还是梦外……
“娘,一切都过去了……”
安安抓住她的手轻一点,再轻一点,只怕抓痛了她。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她不必再想知道未来,她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严绍在汽车前座,目光锐利的观察着她,直勾勾的仿佛要把她一层一层的剥开。
她笑了,还需要提防什么呢?她早已无力反抗。
这时车窗外面的天空突然如金蛇乱窜,闪亮而耀眼。不出了一刻,一个霹雳砸了下来,只震得这急速行驶的车子似乎也晃了一晃。转眼雨倾盆而下,窗外顿时白茫茫一片。
隐隐可以看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似乎湖都所有的警力都已经出动,眼眸间一色藏青的军服,匆匆看去,竟是一幅上佳的水墨来了。
终于,车停了下来。
那车是停在官邸后门,她恍恍忽忽下了车,不再说话,只是埋了头尽力跟上前面诸人的步子。
明明那么短的路,走起来却那么的长,这是她一生中最难走的路,日后忆起,她还清晰的记得那天即便有人替她撑着伞,她的额发、双鬟还是被雨打得濛濛的湿,她还是记得自已的心随着步伐一跳一跳的痛着,她就是记不清那天她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已究竟走了多久,只知道在崩溃前的最后一刻,他已经站在了面前。
他身穿黑色马褂,青色的长袍,胸前系着鲜红的喜花,完美的脸孔,深如狂澜的眼瞳深深隐藏着森森压迫。
他一字一句地说:“安安,你离不开我,不是吗?”
有人上来为她更衣打扮,大红的锦绣裙褂,考究之极的手工,穿在身上舒适可体得象皮肤一样。
对着妆台上的水银镜子,她看见自己本是苍白的面色在一层又一层的脂粉下,浓郁的绯艳如花。迟疑着抬起了脸,不见喜色只见一种脆弱而迷茫的神情,光影徐徐的流动在眼眸中,溶化成透明的忧伤,仿佛就要滴下。
喜乐喧天,她头上覆上盖头,踩着大红的地毯,凤冠霞帔,一步一步走向他。
那个男人向她伸出了手。
干燥而冰冷的手掌,感觉不到温度。
一拜天地。
一个拔高了的嗓门叫唤着。肩膀被抓住,向前按下,直到额头碰到了地面。
殊不知,天地本是无情物,她一求再求,终是没有求到,拜之何用?拜之何用……
二拜高堂。
身体被拉起,换了一个方向又向下按去。
高堂白发,十年相见。只是她当日弃了她,让她一生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