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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天舞·失落帝都的回忆-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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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忍不住摸了摸左边的衣袖,连珮娥和珠儿也不曾觉察,上轿之前,我偷偷藏进一个布包。此时我把它取了出来,目光顺着盖头下缘,望着膝盖上打开的布包——里面是一把剪刀。我的手指慢慢地拂了一遍,冰凉的触觉使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握紧了。 
  花轿一顿,嬉闹的人声陡然哄响:“新王妃来喽——” 
  我迅速把剪刀收进袖子里,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我还得好好演下去,我需要这个婚礼。 
  司礼官扯足了嗓子:“请王妃落轿——” 
  是女官引导我入正堂,在西首站定。我隔着盖头,隐约看见对面人影走动,子晟过来站定。 
  宾客一静,繁密无比的礼乐声响起,我们两人一起下拜,九叩礼毕,完成结发之仪。 
  我有点紧张。拜过天地,就是白帝的王妃了,我等的时候也终于到了。我知道子晟就站在我的对面,我几乎能听见他的呼吸。我捏了捏衣袖,心跳得飞快。 
  “把新娘子的盖头掀了让我们先瞧瞧吧!”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我听出是兰王的声音。 
  “是啊是啊,我们都想一睹慧公主的风采。” 
  “不对,如今是王妃了……” 
  肆无忌惮的是年轻的皇亲国戚们,胆小的那些含糊地笑着。我也听见子晟的笑声,矜持而得意。 
  “看看有什么关系?”有人嘻嘻笑闹。 
  我说:“是啊,看看有什么关系。” 
  便一把扯下盖头,抛到地上,我亲手绣上的一对比翼双飞的凤鸟,像是忽然折了翅。厅堂里猛然静了一下,然后又“哄”地一声大笑起来。我看见子晟也跟着在笑,但他的眼中有无法掩饰的骇异。我猜想他已经从我的反常中预感到我将做的事情。 
  但是没有关系,该结束了,就是现在。 
  我用力扯下头上的发髻,满头青丝登时如乌云散落,我抓住一把,抽出袖中的剪刀,然后狠狠地一铰—— 
  满厅堂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一团一团的头发,如同落花般悄无声息地飘散在我的脚边。周围变得如此安静,只有我手中的剪刀“嚓,嚓”地在响,一声,又一声…… 
  “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呀!”珠儿第一个从死寂中清醒过来,然后女官们也跟着醒悟,她们扑上来,七手八脚地夺走了我手中的剪刀。情急之中,她们如同对待囚犯一般制住我的手脚,但是我并没有挣扎。 
  “放开她!”子晟的声音响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平静:“送王妃到后面别院休息。” 
  然后他不再说什么。 
  离去的时候我最后一次回过头。子晟正默默地凝视着我,而我也默默地看着他。许多往事在眼前纷乱地闪过,那个瞬间我只觉得心中有如利刃划过,割裂般的痛楚中,我明白自己仍是爱着他的,但一切都已成了过去。 
   
   
  后来白帝将我安置在帝都西郊一处叫梅园的宅院里。从名义上说,我依然是白帝的正妃,但我身边的人还是称我“公主”。我听说天帝因我的举动而震怒无比,几日之后,旨意下到梅园,里面却只有一句:“西天帝妃甄氏永不得入宫。” 
  我从中感到了外祖父的体谅,泪水慢慢地溢出眼眶,我想,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流泪。 
  有时我也会想,其实那时我本不必做得那样决绝,但是我也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离开。 
  可笑的是,即使是这样的逃避,也必须借助子晟的庇护。从他最后的眼神里,我知道他其实明了我真实的心事。 
  听说外界的传言都认为我的举动是出于对承桓的忠贞,我也懒得去纠正。我爱的究竟是承桓,还是子晟?这些问题如今已不重要,无论爱或不爱,我都已将他们从我的世界中剪断。 
  无论我爱的是谁,其实都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我错误降生的这个世界,一个女人的爱情微不足道。这种认知只能让我感到无休止的无奈与悲哀,逃避并不是好办法,但如果逃避能让我平静,哪怕是平静的假象,我也会选择逃避。 
  我开始学着种花。不久梅园就开满了各种美丽的花朵,在草木中间,我感觉时间如无澜的井水,静静流逝。 
  但也没有完全与外隔绝,珠儿仍然很喜欢述说宫中的传言,陆陆续续地也听说了很多事情。在我搬到梅园不久,就听到白帝太妃去世的消息,据说在她临终之前,特别叮咛她的儿子不要将她葬入王陵,而将她的身体抛入东海,这个独特的女人即使在死后也依然特立独行。 
  接着又听说,白帝在送葬归来的途中遇刺,刺客是个奇丑无比的绿衫女子,被抓到的时候已经服毒自尽。听到这个消息,我默然良久,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子晟没有伤到要害。然而凶器上涂了极烈性的毒药,一时不得痊愈,于是奏请前往东华山的行宫疗养。白帝一去,金王的势力又起,一两年间已有执掌朝政的迹象。 
  这时忽然开始一种奇怪的传言,说是承桓治水之心未竟,尸身经年不坏,若用传说中的上古神器吴刀剖之,便可转生。凡界有几个术士数月之中想方设法,竟真的寻得了吴刀,便去到羽山起开承桓灵柩,果然见他的身体完好如初,面貌安详有如熟睡,这才相信传言不虚。那几个术士于是剖开他的身子,吴刀过处,只见一个婴儿哑哑而泣,而承桓的身体就此不见。有人传说,那时只见金光一闪,跃入羽渊,正是他的身体化作了黄龙。 
  也有人说承桓确实留下一脉子嗣,是个凡界女人生下的遗腹子,这些传言都难辩真假。话渐渐传到金王那里,他终究不能安心。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众说纷纭,只听说他悄悄派人害死了孩子,岂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帝恰恰也派人去探究竟,于是事情就这样败露了。 
  “金王被幽禁了。” 
  珠儿给我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修剪海棠。我从花枝中抬起头,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微微地眯起眼睛,隐约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意外地发现,心里仍然有种淡淡的悲伤流过。 
  帝懋四十四年,石榴花开的时节,伤愈的子晟回到帝都。 
  至此,白帝才真正权倾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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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子晟

1
听说此时的中土,已经是初夏景象,但我从未见过。在北荒,春尽便是秋至,然后是漫长的冬天。 
 
    阶下几丛绿叶,稀稀拉拉地点缀着几朵小黄花,在四周怒放的雪蕊红映衬下,显得   
格外瘦瘠。母亲坚持把它们种在这里,因为这种花在中土,意味着冬去春归。 
 
    也许是出生在这里的缘故,我从不认为冬天是难熬的季节,所以,我对白王府的人们那样渴望春天的来临,总感到不可思议。尤其是我的父亲,一到冰封的日子,他就整日躲在屋里,不停地喝酒。醉后他常常信手涂抹,小时候我便是从偷偷拣走的画中,知道什么是荷塘、垂柳、鸣蝉。 
 
    其中的几幅,我凭着想像将它们补全,下人们看见,都说很像。我把画放在枕边,每天临睡前把玩一阵。有两次,我真的在睡梦中见到翻飞的蝴蝶、宛转歌唱的黄莺,还有盛开荷花的湖水中,荡着小船采莲藕的女子…… 
 
    可惜不久就被父亲发觉,为此我被罚跪了整整一个下午,那是我幼年遭受过最莫名其妙的一次惩戒。 
 
    后来父亲抱我起来,他对我说:“别贪恋这些虚假的东西,你该有远大的志向。你不但会见到真实的这一切,而且还会拥有它们!” 
 
    可它们都在遥不可及的中土。 
 
    我的腿又酸又麻,所以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你会回帝都。” 
 
    父亲说。他的语气那样坚定,以至于十年来我未曾有过丝毫怀疑。 
 
    现在,他的话将要应验。 
 
    不用任何人来告诉,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父亲也很清楚。片刻之前,我守在他临终的床边,凝视着他枯槁不堪的面容,生命从他体内流逝,只剩下最后一丝游息,那瞬间他的脸上忽然焕发出异样的亢奋。我想,他意识到他多年的愿望终将实现,他的死,会为他惟一的儿子铺平回帝都的道路。 
 
    那个他自愿放弃、却又念念不忘,然而终究无法回归的地方。 
 
    内侍黎顺从石阶下转过来,匍匐在我脚边,双手举起素白的孝服:“请王爷更衣。” 
 
    我漠然地伸展双臂,任由侍从替我穿戴。黎顺低垂着头,时不时抬起眼皮来,瞥一瞥我。我知道,他是因为我的冷静而感到惶惑。 
 
    他不明白,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所以我无法感到悲哀。这并非我不孝,而是因为活着对我的父亲而言,已经成为负累。 
 
    从我记事起,他喝醉的时候就远比清醒的时候多,酗酒如同白蚁蛀堤一般腐朽了他的身体。他的最后一年是躺在床上度过的,他甚至已无法饮酒,只能靠米汤来延续生命。有很多次我望着他,心中涌起隐隐的冲动,想要替他结束折磨。 
 
    然而我克制了自己。并非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而是我知道,如果他真的死了,还是会有一个人伤心—— 
 
    我的母亲。 
 
    即使是这样的父亲,她也希望他活着。虽然她从未说过,但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望着他的时候,仿佛那就是她生命的源头。于是我明白,如果泯灭了父亲的生命,也许母亲的也将一同失去光芒。 
 
    我不会为父亲的死感到悲伤,但我却不愿看到母亲的绝望。 
 
    一群大鸦“呱呱”怪叫着从空中飞过,几片黑色的羽毛缓缓飘落。从房中出来的内侍低声禀告:“老王爷换好衣裳了。” 
 
    我转身进屋。 
 
    锦衣华服,包裹着父亲枯瘦到几乎像是不存在的躯体。房间的墙上,依旧像他在世时那样,挂满了母亲的画像。 
 
    那都是他亲手画的。他画这些画的时候,母亲并不在他眼前。可是我想,他心里必定时刻都有她的影子,否则绝不会每一幅都如此栩栩如生。他喝醉的时候,常常会把这些画撕得粉碎,而等他清醒过来,又会重新开始画。反反复复,我甚至能从画中觉察到,岁月在母亲脸上留下的那些哪怕是最微小的变化。 
 
    有很多年的时间里,我一直不明白,何以他宁愿面对画像,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现在我大概明白了。 
 
    床榻上的父亲,有着死人特有的宁静,宛如熟睡的婴儿——人的最终与最初之间是否有着奇异的回归?我长跪在地,虔诚地叩头。 
 
    黎顺跪在我的身后,当我重新挺直身子的时候,他小声提醒:“快到申时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每天申时,母亲会来看望父亲。在那之前,我必须把他过世的消息告诉给她。 
 
    我并没有忘记这件事情,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母亲住的院子,和父亲的只有一墙之隔,然而,他们却很少见面。我年幼的时候,常替他们来回带话,渐渐地,连这样的话也不大有了。可是母亲为他缝制的袍服总是合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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