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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天舞·失落帝都的回忆-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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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由他冷静如常的神情里,看到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空洞。 
 
    于是我了然,原来他有与我同样的感受。 
 
    或许,还要深切得多。 
 
    离开乾安殿,我往后宫去见我的母亲。 
 
    在景和宫门前,我望见甄慧远远地走过。她还是那样美丽,步态优雅,不动纤尘。 
 
    她不曾看见我。 
 
    我想叫她,然而我看见了她脸上深切的悲伤,于是我便愣在那里,直到她离开我的视线。 
 
    三天后,在乾安殿补行了册立西帝的大典。 
 
    同一天,我的母亲终于也得到了迟了二十三年的册封。 
 
    结果,她被封为皇妃,并非因为她所嫁的人,而是因为她所生的人。不过我想,母亲她并不在意,连同有没有这个册封,她也根本不在意。 
 
    奇怪的是,我心里也没有多少喜悦。我想起当初我来到帝都的时候,曾有过誓愿,一定要让我的母亲得到堂堂正正的地位。想不到如今成为现实,我却已经没有什么感觉。 
 
    回府的路上,天又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这已是今冬的第三场大雪。 
 
    街市上很冷清,路边屋檐下有个小乞丐蜷缩着身子躺在那里。 
 
    我看见他通红的脚趾从布鞋的破洞里伸出来,雪花落在上面,他的腿便微微抽搐。 
 
    我忽然涌起一阵冲动,命令侍从停下马车。 
 
    我朝那孩子走过去,他闭着眼睛躺着,我知道他没有睡着,可是我却忽然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过了一会,还是那孩子自己睁开眼睛。他茫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问我:“公子,你愿意赏我一文钱么?” 
 
    我笑了笑,说:“可以。除了钱,你还想要什么?” 
 
    孩子眨着眼睛想了好半天,才说:“我想要馒头,很热的馒头!” 
 
    我怔了一会。 
 
    孩子紧张地看我:“不行么?” 
 
    我说:“当然行。” 
 
    我解下身上的斗篷盖在孩子身上,吩咐侍从给他钱和馒头,然后转身回了车上。 
 
    黎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他一定很惊讶。 
 
    我以前从来未做过这种事,我想以后我也不会再做。 
 
    我不是储帝承桓,我也永远不会是他。 
 
    这世上只有过一个承桓。 
 
    如今,他已不在了。 

24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长,直到来年二月,积雪仍未融尽。 
 
    然而春意洋溢在白府中人的脸上。 
 
    他们都在忙着筹备我与甄慧的婚事。 
 
  
    有一天,我在廊下偶然听见两个丫鬟闲谈。 
 
    一个说:“慧公主可真是一身富贵,天生就是要做天后的。” 
 
    另一个说:“除了她,还有谁配呢?我早觉得,她跟我们王爷真是般配,比跟先前储帝般配多了。” 
 
    那个又说:“可不是,我也早就这么觉得啦。” 
 
    我懒得再听,轻咳一声走了出来。看着她们两个惊惶失措的脸,我默然良久,还是挥挥手让她们走了。 
 
    天帝宣布这桩喜事的时候,离储帝死去刚刚一个月。可是没有人感到意外,好像这是顺理成章的。也许,当储帝死去的时候,所有的人便都已经预见到了。 
 
    储帝失去的一切,如今都属于我。 
 
    每当想到这里,我总有些难以释怀。有时我告诉自己,这是两码事,我与甄慧的事,跟储帝无关。可是我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即使我对她的感情与储帝无关,可是如果储帝没有死去,我绝不可能得到她。 
 
    即使储帝死去了,我也未必就能得到她。 
 
    想起她脸上的悲伤,我便觉得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我的心。 
 
    我告诉母亲,我将要娶亲的时候,母亲说:“她不属于你,就算你娶了她,她还是不属于你。”她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说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全不相干的人。 
 
    我呆了一会,不知为什么,我隐隐感到母亲的话是对的,可是我又不愿意那样想。我不甘心地说:“娘,你都还没听我说娶的是谁。” 
 
    母亲奇怪地看看我,说:“不就是甄家那个姑娘么?” 
 
    我勉强笑了笑,“原来娘已经听人说了。” 
 
    “傻孩子,”母亲笑了,她近来很喜欢这样叫我,“这还用听人说?” 
 
    我不做声,那种隐隐的感觉又来了,可是为什么呢?只因为她曾与储帝有过婚约?可是我知道她对储帝并无情意,她看着储帝的眼神总是困惑的。 
 
    母亲看看我,问:“你在想她?” 
 
    我有些窘,便想摇头,但一转念,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说:“是。” 
 
    母亲说:“我在宫里见过她了,她看起来真是很聪明。” 
 
    停了停,她又说:“要是我在她那个年纪的时候,有那么聪明就好了。” 
 
    我一惊,母亲的神情却很平静。她含笑看着我,“所以你也不用难过,像她那样一个女子,不会属于任何人的,她属于她自己。” 
 
    我怔了许久,是这样么? 
 
    过后不久,我在宫中遇见她。那时她从另一条路走过来,在我身后叫:“子晟。” 
 
    她的声音很轻,但我立刻就听见了。 
 
    我从没有听过她叫我,因为我们几乎从没有说过话。我听见她叫储帝“承桓哥哥”,总是觉得异样。只有她一个人这样叫储帝。有时我忍不住想,不知她会怎样叫我? 
 
    现在我知道了,她叫我的名字:“子晟。” 
 
    我回过身,看着她。 
 
    她问:“假如当日你阻止,是不是承桓也许就不会死?” 
 
    似乎有些异乎寻常的神情在她眼里闪动,我不由想起桂树下的初遇,那女子不曾有过这样凛冽的眼神。 
 
    我说:“是。” 
 
    她又问:“那么你根本就未曾试过阻止他?” 
 
    我说:“是。” 
 
    “那么,承桓自尽,是不是也正是你心里的意思?” 
 
    她说得很慢,她的脸苍白得透明,几近绝望的悲伤,从她眼底流淌出来,我以前从不知道,一个人能有如此深切的悲伤。 
 
    尖锐的刺痛,变成了脔割般的剧痛。 
 
    我想我也许不该说实话,可我知道她其实知道我真实的想法,就如同我也知道,她的悲伤并不是为了储帝。 
 
    沉默了很久,我说:“是。” 
 
    她不说话,忽然微微一笑,说:“我明白了。” 
 
    然后她转过身去,再不看我。 
 
    那一刻,我知道我失去她了。 
 
    也许那不是失去,其实我从来也未曾得到过她。 
 
    母亲说的对,她不属于我,她不属于任何人。 

 
25

    金王刻毒的目光,如今转而投向我。 
 
    他一定不曾料到,他费尽心力却变成了这样一个鹬蚌相争的结果,听说他私下里对天帝也颇有怨怼之言。 
 
    看来朝中迟早还有一场风波。 
 
  
    但眼下,且由他去,“他不是我的对手。” 
 
    胡山说:“他自然不是王爷的对手,王爷的对手原本也不是他。” 
 
    我回头看看他,他泰然自若地微笑。我便也笑了笑,“我不是先储承桓。” 
 
    胡山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如此,胡某可以放心了。” 
 
    他神情欣然,数月来深藏他眼底的忧虑,已烟消云散,我知道这些日子我的颓累毕竟没有瞒过他的眼睛。 
 
    即使此刻,疲倦也依旧挥抹不去,只是我已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一切重来,我还是会走这条路。 
 
    原因简单至极,只不过因为我想走这条路。 
天气仿佛在转眼间变暖,冰雪刚刚消融,已然桃李争妍。廊下牡丹盛开,灼灼深红,在春日清澈的阳光下,隐隐流动着如血色般的光华,正像我身上的吉服。 
 
    宾客已经散去。 
 
    片刻之前,府中还热闹非凡,此刻却安静得有些可怖。 
 
  
    侍从们聚在回廊的另一端,远远地观望着我,神情紧张。 
 
    我迎娶甄慧的大典奢华至极,天帝或许是想用这一场喜事,扫去数月来笼罩在人们心中的阴霾。可是谁也没有料到结局会是这样。 
 
    除了甄慧。 
 
    也许,还有我。 
 
    在她进门的瞬间,我已经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喜帕蒙住了她的脸,可是我感到她异样的冷静,我看着她走过欢笑的人群,就如同穿过欢笑的一叶孤舟。 
 
    去年冬天相遇的情景,清晰有如昨天。我知道来到我身边的已只是一个躯壳,但我想不到她竟决绝到如此地步。 
 
    她剪断我们之间最后的一丝维系,狠而不留余地。 
 
    临去时她最后一次回眸,从她的眼神里我又一次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那个时候,我却惊异地发现我的麻木,我默默地注视着她离去,心里全无任何感觉。 
 
    只是,我感到有什么,分明已离我远去,在我身体留下了一大片空白。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吩咐侍从,备车进宫。 
 
    天帝已经得到了奏报,他的脸上还残留着盛怒之后的疲倦。他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既然她想要如此,那就恳请祖皇依从她自己的意思吧。” 
 
    天帝凝视我良久,然后长叹一声,“好吧。” 
 
    说完,他便转身而去。 
 
    一大群内侍宫女跟在他身后,然而我却忽然觉得,他踯躅的身影,看起来是那样孤单。 
 
    看着他,我便仿佛看见了我自己。 
 
    刹那间,我只觉心中有一道堤防陡然崩溃,排山倒海的痛楚汹涌而来,将我从头至踵地淹没,令我喘息唯艰。 

  
26
我变得非常忙碌。 
 
    我并不介意劳累,繁忙可以使我暂时忘掉很多事情。 
 
    时光终将抚平一切。 
 
  
    初夏来临的时候,我回想往事,已不再像当初那样痛彻心肺。 
 
    母亲从未向我提过甄慧,她似乎已经不记得我曾娶过一个妻子。这令我稍感宽慰,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 
 
    她近来话很少,常常从早到晚地坐在院中那棵老树底下,如云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我常听见如云说笑的声音,却极少听到母亲回答。 
 
    我尽可能每天都抽时间去看望她,尽管我发觉她好像并不在意。她越来越多地沉浸在自己的迷思当中,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她可能根本没有觉察谁在她的身边。 
 
    六月中的一天晚上,我去看她。 
 
    她仍坐在院中,人倚在藤椅上,脸向着夜空。 
 
    顺着她的视线,是一轮淡金色的圆月。然而我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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