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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萧健] 月球的故事-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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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 第8期   … ’94科幻文艺奖征文
萧健
    太阳镶嵌在青黛色的空中,映照着月表逶迤的群山。一阵阵热浪扑了过来,把大地烤成一片焦土。从环形山的山巅望去,是连绵不断的浅灰色的原野。原野坑坑洼洼,这是成千上万年流星冲撞留下的痕迹。而远处,被距离拉远了的视野却显得十分平寂。到处是死气沉沉的。透过宇航服他也能感到那片赤热。他倚着行李车,想在那儿喘一口气。渐渐地,两只眼就迷糊起来。太阳风一阵阵扫过地面……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下涌上脑海:这里完全不是人能生存的空间。你的生命早已游离在你的躯壳之外,在混沌中飘浮着,找不到归宿……奇怪的是,每当他想到这里,思维却把他带到另一种境界中。就在那一刹那间,他突然感到有一个生灵在呼唤自己。清醒过来,他打开了耳边的探测器。
    “老同学,还是下到月心来吧!”立刻,他耳边响起了她娇柔的声音。声音来自地壳下四十米的生物圈。只有在那么深的地底,月球站的工作人员才能忍受这里惊人的寒暑变化。“今天我们监听到的无线电波很不正常,我担心会出事的。你不是不知道,从阿波罗登月几百年间,到月球上来探险的各国探险队,有的虽然安全返回地球了,可更多的却莫名其妙地在月球上失踪了。这一两天来,我都是提心吊胆的。”
    “你这是大可不必。”他说,“我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
    她和他都出生在同一个江南寂寥的小城。
    江南,纷纷扬扬的杏花雨打湿了行人单薄的衣衫。雨中,他看见一个穿得水红水绿的小女子。他给她递过去一把古香古色油纸伞,伞上画着踏青的人儿。
    她仰着脸:一串串空中BUS穿过雨帘,正驶向无边的永恒。
    他埋下头:雨雾中,那水红水绿溶解开,斑斑驳驳……
    她的眼里两行清泪:这一去,只留下咀嚼寂寞的心。
    他却在组合着古铜色和庄严的黑。
    细细的雨丝顺着他们的头发、脸、后颈窝,一直流进他们的背心。
    他们全成了落汤鸡。两人忍俊不禁,哈哈笑了。
    她说:“回家去吧。”
    他说:“回家去吧。”
    十几年后,他就在故乡干起考古来,而她却登上了月球。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提醒他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自己也从监测器里收听到了那极不规则的电波声。一想到同学的忠告,他有点儿发毛。他是独自一个人到月球上来的,他倒是希望在远离故土的空间,真能有人同他一起走这艰难的旅程,一起忍受酷冷和酷热、寂寞和孤独的煎熬。可这又是他所不愿的,对一个探险者来说,忍受一切艰难困苦是他的职责,而如果是别的什么呢?他没有再想下去。站在山顶,向远处眺望着,那边,在环形山的那一面……果然,有一个灰色的小点在移动着……他打开了监听器。
    一个穿着宇航服的同类,一个来自地球的人。他能在监听器里清楚听出他
    的喘息声。莫非是有人抢在他的前面,去……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想,电波送过来那个人金属般悦耳的话音。
    “欢迎你的到来。”他打了一个顿,“我已经等待了你足足有几百个年头。”
    怎么会是几百个年头,难道时空把人的年轮颠倒过来?他心里一惊,可是还是礼貌地表示自己意外的惊喜:“想不到在这儿还能找到一个伴,这真叫我高兴。”
    “你的同类都在地下,那里又安全,交通又四通八达,你怎么不下去呢?”“怎能到那儿去!我要徒步到阿波罗登月点去录制全息图像,全靠自己的体能和智力去作。”
    人类征服太空三百周年纪念展览开幕在即,他答应要提供好几样展品。收集这些展品他没有少费心血,那是他用最原始的办法收集到的,弥为珍贵。其实阿波罗登月点的全息图片不是没有,可它们都是利用空间遥感技术录制下来的,而他所要提供的展品却要证明人定胜天。乘月球站的交通艇登上月球后,他一个人便出发了。他选择的是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道路,这条路要通过传说中被称作死亡之谷的地方,而且要徒步穿过那儿。月球站在地下本来就修有四通八达的地下交通网,安全、方便。出发前她从星际电传传过话来,老同学要尽地主之谊,为他提供方便,却被他一口回绝了。
    “真是个勇敢的BOY。”那人笑着
    说,声音却格外难听。
    “我会走自己的路的。”到这时,他心里已经明白对方只是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人。它全身肌肤筋骨裸露,赤条条的,看样子一定在月球上呆了不少岁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记载中,并没有谁在这个荒漠的月球上放置过一个机器人!他小心起来,想摆脱开它。“你哪里也去不了。”它伸出钢铁的长臂,用体语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再往前那儿就是我们祖先的陵园,我是不会让你去打扰他们的。”
    “我可以绕过那里,绝不会打搅他们的。”无数个哑谜在他心中升起,难道真有天外来客到过这里,葬身在这个死寂的星球上?或者在这个星体上,好多好多个世纪以前,有智慧生物在这儿作过殊死决斗?几个世纪以来,那些失踪的探险家们也许就是死在这个机器人手里,原来这就是死亡之谷这个名字的来源。果然,机器人嚷嚷道:“事到如今,你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一阵阵恐怖钻进了他的骨髓。先前她的忠告被证实了。“难道我们和平共处都不行吗?”
    “你们人类也太贪心了。温暖的月心已被你们占去了,就只留下荒漠的月表。就像当年欧洲入占领了北美大地,把当地真正的主人,印地安人撵进了丛林一样。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领地,你不要想逃出我的手板心。”它的声音越来越令人可怕了,“不过,我不会让你死
    得不明不白。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对手是谁吗?”
    它并不要等他的回答,就讲开了自己的故事。
    在人类的十九世纪,出现过一个伟大的作家,威尔斯。威尔斯曾经写过一本脍炙人口的科幻小说《大战火星人》。事情不幸被他言中,不过那些外星人并非来自火星,而是一个距离地球非常遥远的智慧星体。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在地球上登陆,就在当时所选定的中转站月球死光了。临死之前,他们日以继夜地制造了一架高智商的机器人,为他们看守陵园。机器人孤零零地守候在月球上,独自忍受着难以忍受的恶劣自然条件和寂寞。机器人一代一代地复制着自己,等待着向人类复仇,今天看来它们真的等到了。那些坐在书斋里编写人类太空史的学者们,只是因袭着他们的前人,又有谁有过自己的真知灼见!月球距地球是最近的星体了,可为什么一直没有人能发现这个事实。也许,疏漏总是从最不容易疏漏的地方出现的。
    它述说着,述说着,已经很不耐烦了,那裸露着金属骨架的机械臂扭动着,吱吱作响。它双臂一伸,就把装有帐篷的太空行李车抢了过去,手臂一抬,便扔得远远的。
    读中学时,他们都爱上图书馆。两人面对面地坐在一张书桌旁,他的面前是考古学的经典著作,而她面前的却是《地心游记》、《飞向人马座》、《复制希特勒》和那本《大战火星人》,那时“通古斯”之谜刚刚破译:说是一艘来自遥远星球的宇宙飞船失控,落进了地球的引力圈,为了不毁灭人类,它选择了偏僻的通古斯地区,在那里引爆了飞船的动力舱,于是,他们就讨论起威尔斯的《大战火星人》的真实性来。
    “一种能从遥远的太空驶临地球的智慧生物,怎么可能被还处在原始状况下的人类消灭?”
    “其实问题不在这儿,干吗要把火星人写得那么残忍。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地球,却落得个全军覆没的命运!”
    “如果真有什么火星人,人类应当对它更友好。”
    ……
    可是没有想到今天他与它们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见面的,他很难过,他没有办法能与它们沟通。他感到自己的脑正在僵死,这时手脚却本能地挣扎起来,飞快地解开足下捆扎的重物,一蹦就是七八英尺高,从机器人的右方躲过去。机器人口里哇哇直叫,愤愤然地转过了身子,飞快地扑到了他的前方。冷汗打湿了他的头发。可他心想,即使是遍体鳞伤,他爬也要爬到目的地去。
    机器人在他前方一百多米处停了下来,只是用眼睛盯着他。他心里明白,这是它在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时他耳中听到她从月心传过来的声音:“你不要紧张,我就来接应你。”她的声音充满了自信。那一年,他父母相继病逝,正当他一个人面对着老家那间空荡荡的大屋子时,也是她来安慰他的。“你永远不是一个人。”那语音就和现在一样,声音里充满了自信和柔情。
    “我们人类开发太空,不仅仅是要给人类建造一个美好的家园,也能造福宇宙的。”他稳住自己的情绪,对机器人说。
    他一面说,尽量与它周旋。一面打量着前方,估量着怎么才能逃之夭夭,
    “当我们的先人到达这里突然才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时,曾经向你们地球人求救过,可你们却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个个死去。无动于衷,而且你们还无情地残杀自己的同类,今天你也得尝尝死亡的滋味。”它说,眼里充满仇恨。
    那个时代,人类还远远没有掌握现代科学技术,怎么能破译太空来的密码?可你怎么能说服它呢,他为自己感到委屈。
    这时,前面不远的环形山中央渐渐隆起,他们全掉过脸去。那是一辆太空行走车,它从山口出来,开到了他们中间的地带。他心里一阵狂喜,那是从月心来的,一定是她来救援他了,然而这又让他有些沮丧。他打开了测听器,果真是她的声音。
    “你暂时到车上来避一避,不然太危险。”她说着,太空车很快就开到他跟前,车后方紧急进出口已经开启了。
    “你不要为我着急,要是我过不去,就是横尸太空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毕业时,她来看他。曾经劝过他说:“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回到故乡那座闭塞的小城去,难道你就这样心甘情愿把自己美好的青春岁月埋葬在那里?”
    他回答说:“我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地方可以去!我们志不同道不合,只有在故乡那样闭塞的地方,才没有人来打搅我,让我走自己的路。”
    他的心很抑郁。那时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差异。在学校里,她可是个顶尖人物,曾经同教授一起回到中生代,录制回活生生的图像来,这在学校里引起的轰动久久不息,而他却最不爱抛头露面,只想一个人悄悄地做自己的事。
    机器人好像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一阵强烈的短波辐射过来,他们耳中只剩下一阵嘈杂的电波声。这时它已经移到太空行走车出现的那座环形山中央,那里显然是月球交通站的通道口。这当儿,一阵狰狞的狂笑传了过来:“你们生命的通道已经被我占领了,作孤魂野鬼可不是个好滋味。”
    他似乎看清了她那张并不太年轻的脸,一阵愧疚涌上他心头。“让我去跟它谈谈,你赶紧从别的地方回到月心。”他说,这是男子汉大丈夫应担当起的职责。
    “你听我的。别胡闹。你对付不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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