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独木不成林_完结_派派小说-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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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动的火苗像是被施与了某种古老的巫术,明明十分微弱,却可以照亮整个宫殿,甚至是每一个繁琐的细节都在它的光芒下清晰可见。
黄花梨木书案上,许多本薄厚不一的奏奏折散乱地摊在上面,在嵌着珍珠的白玉镇纸下,压着他刚刚写好的诏书,最后一行墨迹未干,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尔夏’‘继位’这几个字。若木有种感觉,那个女人是冲着诏书而来的,他竭力想要发出声音,却只听到几声低沉的呻*吟。
那女人冲他嫣然一笑,手中的蜡烛似乎要熄灭了,寝宫内时明时暗,若木觉得自己身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界,只要一不留意,便会被拖入无限恐怖之中。女人把诏书塞进怀中,她随手将蜡烛扔向了那堆奏折,那些原本没有生命的奏折一接触到火光,突然变换了形象。它们像是一朵朵娇艳夺目的花,在黑暗中绽放出迷人笑靥。
“你是谁?”若木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他质问着那个女人。
那女人扭过头,冲他得意地笑了,在冲天火光的映衬下,她那张俊俏的面孔显得有些恐怖。借着光亮,若木发现那女人的额头有一块疤痕,一块月牙形状的疤痕。
然后,他就从噩梦中惊醒了,站在门外伺候的太监们听见皇帝若木的尖叫声,全都跑进来跪倒在地上。若木愣了片刻,他缓缓直起身子,摆了摆手示意让太监们退下。在太监们低着头正要离开的时候,若木轻声说道:“去宣丞相关尹。”
待太监们离开之后,若木快步走到书案前,他捧着那本诏书,陷入了沉思。若木是闻道的小儿子,闻道是六弓国的太宗皇帝。若木的母亲是白绢淑妃,他的母亲因为他,才由一个宫女变成了淑妃,一个身上流淌着皇帝之血的孩子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这其中也包括他的母亲。
在若木很小的时候,白绢曾经告诉他,她的父亲也就是若木的外祖父是一个景和国商人,他因机缘巧合认识了白绢的母亲,他们私定终身,可等到白绢的母亲即将临盆的时候,他却不告而别,一走了之。白绢的母亲艰难地抚养着白绢,直到十六年后,六弓国遭遇大旱,白绢母亲含泪把她送进了宫。白绢告诉若木这个故事,是要他记住,有朝一日,一定要杀光了景和国的人,替她母亲报仇。
关于这件事,若木一直铭记在心,并且几乎完美地履行了对母亲白绢的承诺。但当他拔出长刀要砍死景和国的两位公主欢喜和烟容的时候,他却迟疑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欢喜的面孔似曾相识,他不禁问道:“朕见过你吗?”
欢喜回答:“你应该见过我吗?”
也许就是这么一句冷淡的回答,让若木改变了心意。他已经习惯听到臣民的歌颂声和俘虏的求饶声,这个叫欢喜的亡国公主不卑不亢的态度让他有些迷惑,又有些着迷。所以他把这两位公主带回了六弓国。
一开始,若木曾想过把欢喜留在身边,但他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把她们送给了太傅子寻和丞相关尹。留一个亡国公主在后宫内,不啻于埋下了包藏祸心的种子,等它生了根,发了芽,事情可能会变得难以收场。
若木觉得,把她们送走,任她们自生自灭,也算是他的善行。可他万万没料到,五年之后,欢喜这个名字会再度进入他的生命,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太子尔夏竟然想要欢喜做他的妻子,做六弓国未来的皇后。
关于这一点,若木决不允许,他要保护他的儿子,更要保护六弓国的江山。
于是,他找来了丞相关尹,他见到关尹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尹,去为朕杀一个人,一个女人。”
第十章:牌坊
六弓国丞相关尹,少年成名,风流不羁,府中有十几位如花似玉的侍妾。他的正妻季贞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很少争风吃醋,丞相府中一直是歌舞升平。然而幸福愉悦的生活并未让关尹放松警惕,他深知总会有那么一天,皇帝若木会因亡国公主烟容而把他召进宫。
事实上,当年皇帝把烟容和欢喜赐给他和子寻的时候,言谈间隐隐暗示他们,如果有意不妨纳这两个亡国公主为妾。也就是因为若木的这番话,关尹才没有拒绝烟容的挑*逗,那个自以为美艳绝伦其实胸大无脑的亡国公主从未真正讨得关尹的欢心。
特别自从烟容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关尹更加讨厌这个任性自私的公主了,但他却从未表示出来过,在外人眼中,丞相关尹十分宠爱烟容,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殊不知,这正是关尹掩藏他对烟容厌恶的聪明方式。
“关尹,去为朕杀一个人,一个女人。”若木是这样对关尹说的。
“她是谁?”关尹问道。
“她……”若木突然了沉默,他在反复思考,有必要这么轻而易举地判下欢喜的死刑吗?仅仅因为自己的一场噩梦……但尔夏对待欢喜的感情,却又令若木异常担忧:“关尹,朕老了。”
关尹急忙跪下磕头,若木却平静地拉住了关尹的胳膊:“朕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到来的事实罢了,关尹,你是朕最为信任的大臣,你知道朕的担忧。用不了多久,朕的儿子子夏就将成为新的皇帝。我并不担心他在战争方面的才能,但我怕朝廷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会毁掉他。关尹你会照顾好他的对吗?竭尽全力的护他周全,无论要牺牲什么也无所畏惧?”
“臣会的,陛下。”关尹一瞬间发现,皇帝若木真的老了,他的眼睛里不再闪动着光彩,取而代之是一片浑浊,那头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不知从何时开始染上了一层雪白。这时候的若木,已是老态毕露。关尹突然觉得,用不了多久,就像若木说得那样,尔夏将成为新的皇帝。
“尔夏喜欢上了欢喜,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爱慕一个女子,本不是什么问题。可偏偏他是太子,而那个女子却是亡国公主。”若木忧心冲冲地说道:“朕不知道,尔夏对欢喜的感情有多深,如果这只是一时的心潮澎湃,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但若他想立欢喜为皇后,这就万万不可。”
关尹抬起头,注视着若木的眼睛,他郑重其事地说道:“臣遵旨。”
皇帝若木听到关尹的保证,心满意足地笑了。
尔夏并不喜欢附庸风雅,对于看戏听曲这些高雅的消遣,他总会面露鄙夷之色。靡靡之音将会成为亡国之乐,这是他对于艺术一贯的看法。但这一天他却把戏班请进了太子府,在演出前,他还亲自走到后台,和颜悦色地宣布着:“如果演的出彩,通通重赏。”
艺人们战战兢兢,对于太子尔夏,他们早有耳闻。他们并不指望可以得到何种赏赐,仅仅希望不要演砸了戏,被剁去手脚。
待戏开场,尔夏坐在欢喜身边,他一边体贴地把樱桃塞进欢喜的嘴里,一边笑着对子寻说:“这出戏,想来太傅大人会有所感触。”
听了尔夏的话,欢喜一不留神咬到了舌头,微酸的樱桃混着血滴的味道令欢喜感到一阵恶心。她偷偷拽了拽尔夏的胳膊,伏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在计划什么?”
“人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尔夏神秘兮兮地对欢喜说道。
欢喜下意识地扭头看看坐在不远处的子寻,二人视线相交,子寻温柔地笑了笑,欢喜赶忙低下头,假装没看到。尔夏捏了捏欢喜的手背,沉着声音说道:“在我面前,你还敢看他?”
欢喜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尔夏的这种屡见不鲜的吃醋行为,她觉得又好笑又可爱。
这场戏就像大部分的戏一样,充满了离奇曲折的情节,层出不穷的巧合与误会,阴谋与诡计,背叛与忠诚,生与死,爱与恨,这样的故事看多了,不免令人感到厌倦。但这出戏却有那么一个小小的亮点,说是亮点,还不如说是哗众取宠的笑料。
英俊潇洒的小叔和大嫂通*奸,而大嫂的丈夫、小叔的哥哥已经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垂死挣扎。而做弟弟的竟然就在哥哥的身边,和大嫂互相抚*摸着。欢喜突然明白了尔夏的企图,她坚定地推开了尔夏的手,起身慢慢朝子寻走去:“太傅大人,太子殿下他……”
“不需要你来替他解释。”子寻冷冷说道:“太子殿下的意思,臣很明白,臣还有要事,先行告辞。”子寻说完便转身大步朝大门口奔去,尔夏笑着大声对管家说:“还不送客。”
尔夏是故意这么做的,他从一开始便讨厌子寻这个人,并不完全是因为欢喜。在他眼中,子寻不过是只披着羊皮的饿狼。官场上,没一个人是清白的,越是伪善的人,内心越是黑暗。在国都贵族中间,早就窃窃私语讨论过子寻和他寡嫂之间的暧昧情事,尔夏以为欢喜并不知情,便想借这场戏来告诫欢喜,她曾经的主人子寻并不是那么正直与高尚。
殊不知,欢喜早在进太傅府的第三天,便看出大夫人乐正瑶对子寻的爱慕之情了。欢喜不赞同尔夏这种孩子气的做法,但也不好张口加以指责,她默默地望着远方,不再开口。
送别了子寻,尔夏有些疲惫地靠在欢喜的肩膀上,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我的利箭哪天会瞄准他?”
欢喜听罢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她侧过头,上下打量着尔夏。欢喜恍恍惚惚觉得,她和尔夏很相像。他们都是在戒备森严的王宫中长大,没有朋友,独自忍受着孤独与寂寞。稍有不同的是,身为公主的欢喜需要面对小姨和烟容的折磨与虐待,而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当皇帝的尔夏则从小被教育如何使用弓箭,如何发动一场战争。也许,高高的宫墙阻挡了来自于民间的饥荒与战乱,但来自于他们自身的危险却无法避免。
无论是皇女还是皇子,全都被告知,只有比别的孩子更暴力,更残忍,才能获得更多的尊崇。出于这种动机,小姨横刀夺爱抢走了父亲,逼死了母亲,若非生长于深宫,是无法明白这种无道德无伦理但却是理所当然的行为。
“每一次登基大典,都伴随着辉煌与尊贵,但那龙椅背后的鲜红血迹,却无人发现,或者说,人们故意别过头去,假装一切都干净纯洁。”欢喜幽幽说道。
尔夏揉了揉欢喜的头发,他觉得自己无需开口,便和欢喜心意相通。他们俩都是在这囚牢里长大的孩子,这是这种特殊的经历,让他们越来越迷恋彼此。
回到太傅府的子寻却是一脸怒容,乐正瑶听说子寻归来急急忙忙在铜镜前整理好仪容,她拿起桃红色的胭脂在面颊和嘴唇上细细涂抹了一番,才一路小跑到正厅。
“子寻,我听说,这一仗凶险异常。”乐正瑶一边为子寻倒着茶,一边轻快地说道:“幸好一切得以顺利解决。”
“我在战场上看到了欢喜。”子寻面无表情地说。
乐正瑶手微微一抖,几滴茶水溅在了地上,她正了正神色,不慌不忙地接话道:“那太子尔夏这次出了风头,恐怕更加无法无天了呢。”
“我看见了欢喜。”子寻阴沉着脸重复道。
乐正瑶扬起头,冲子寻嫣然一笑:“不知你饿不饿,我已经吩咐厨房去准备些小点心了。”
子寻见乐正瑶故意躲闪他的话,不由得火冒三丈,他故意把茶杯扔到地上,怒视着乐正瑶。乐正瑶仍是一副温婉可人的样子,她伸手招呼侍女们赶快把碎杯子清扫干净。子寻猛地起身狠狠拽住了乐正瑶的胳膊:“大嫂。”
“子寻你